宫笑尘说,孙微言没让他失望。
孙微言想说,我没让失望的事情多着呢。
他也不求什么回报,等宫笑尘和颜星耀办婚礼时,好好请他吃顿饭就行。
最好是海鲜,淮扬菜也不错,今天那个松鼠鳜鱼真是绝了。
孙微言很想用那个汤汁拌饭,可惜这是应酬,不是单纯地吃饭。
作为陪客,他要分出心神关注两人的动向与需求,还要顾及旁人的感受,不能造次到把喜欢吃的菜全部据为己有。
哎,根本没吃尽兴,要是能再吃一份松鼠鳜鱼就好了,他一定能吃得舔盘子。
宫笑尘回头,与孙微言向往的神情不期而遇。
门厅里,孙微言微微仰着脸,明亮的灯光照得出天使浮雕静谧的脸孔,照不出孙微言脸上生动至极的慵懒。
“想什么呢?”宫笑尘打趣道,“口水都流下来了,不就是夸了你一句,别太骄傲。”
“啊?”孙微言微微一怔,藏起贪婪又露出赧然。
回家后,孙微言洗漱完毕,小屋的门关上,一天也就结束了。
他困得厉害,刚沾枕头就睡着了。
后来听到门铃声,孙微言还以为是在梦里,梦里的他起床开门,然后看到宫笑尘的脸。
怎么可能!
孙微言吓醒了,门铃声不断,好像失传已久的山歌,不急不缓。
这么晚了,谁啊?
孙微言翻身向里,闭上眼睛,抬腿夹住被子,假装屋里没人。
这么长时间没人开门,要饭的也该走了吧?
门外的人异常执着,敲不开门,改叫名字。
用不着第二声,孙微言跌跌撞撞地下床,骂了一句脏话,鞋也没穿就去开门。
门外,宫笑尘长身玉立,这么晚了,连星星都要困得眨眼,宫笑尘身上的衬衫、袖扣以及恰到好处衬出腰身的西裤仍旧恪尽职守,纹丝不乱。
他的表情没有半点不耐,只有名为嗔怪的担忧:“你慢点。”
孙微言扶着门站好,气喘吁吁:“宫先生,有事吗?”
他下意识摸手机,宫笑尘有事应该给他打电话,怎么会亲自跑一趟?
他以为自己漏接了电话,可是看了来电,也看了通讯软件,什么都没有。
奇怪。
余光里,宫笑尘的眼睛正在他身上打转,孙微言低头,蓦然一惊,接着仓皇地往门后躲。
他要睡了,衣着上没那么讲究,上身是扯出丝的T恤,下面是肥得没有松紧的短裤,脚上更可怜,没有拖鞋,因为窘迫而蜷缩起的脚趾一览无余。
孙微言为自己的失态道歉:“宫先生,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要来,我、我、我马上去换衣服。”
作为宫笑尘的助理,再没有比他更清楚宫笑尘的脾气秉性。
宫笑尘对自己严格,对下属也格外挑剔,别说不穿正装,即便穿西装不打领带也是大忌。
宫笑尘失笑:“不用了,又不是上班时间。”
“哦……”难得见他这么随
和,孙微言稍稍放下心,但也没有表现得太自如,到底是衣冠不整,对朋友还好,对上司……
孙微言尽可能地躲在门后,留给宫笑尘一个乱蓬蓬的脑袋。
“您找我有什么事?”他压了压头上的呆毛,小心翼翼地问道。
宫笑尘过来敲门是因为有东西要给他,那是一个黑色的纸袋,提手不是普通的绳子,而是丝质绸带。
孙微言被这个精致的细节吸引,情不自禁地走出来,问:“是什么?”
话音未落,从孙微言的两腿之间钻出一个狗头,狗狗上蹿下跳,不断发出急迫的叫声。
孙微言厉声道:“回去。”
突然出现的小家伙引起了宫笑尘的注意,他惊讶道:“你养了狗?什么时候?”
“就是前两天。”
几天前,孙微言出去买菜,回来时公寓管家和他打招呼:“您养狗了?还挺可爱。”
孙微言回头,这才发现后面跟着一只狗。
狗是流浪狗,最近才溜达到附近,看到孙微言仿佛认定了他,它自认为有主人撑腰,一路昂首挺胸地跟了过来。
孙微言没舍得把狗赶走。
他漂泊半生,住过平房、住过违建,一直没个像样的家。
孙微言看到狗,就像看到自己,所以就把它带了回来。
小狗很听话,不让去的地方绝对不去,小狗也很活跃,这边出不去,就又从旁边的缝隙往外钻。
孙微言手忙脚乱地抓狗,狗狗却故意和他作对,一个劲地跑来跑去。
惊讶退场,柔和的弧度爬上眉梢唇角,宫笑尘饶有兴味地问:“它叫什么名字?”
“它叫尘……”脱口而出的话戛然而止,对上宫笑尘疑惑的眼神,孙微言扯出一个笑,玩起了绕口令,“它叫琛、尘、碜、衬,对,叫衬衬。”
“衬衬?”宫笑尘皱眉。
这是人名,哦不,是狗名吗?
宫笑尘不太相信,不过还是弯下身子,对小狗喊了一声:“衬衬。”
狗狗蹲坐在孙微言的身边,并不看他。
“它怎么不理我?”宫笑尘问。
“呃……”孙微言挠了挠头,绞尽脑汁解释,“可能是因为我平常叫它都用方言,冷不丁遇上普通话可能不太适应。”
向来只考虑大事的宫笑尘过问起了细枝末节:“方言怎么叫?”
“方言就是……”
宫笑尘轻笑一下,不客气地拆穿:“编,继续编。”
他早就看出来了,孙微言捡了一只狗,给它起名叫“尘尘”,没错,就是“宫笑尘”的“尘”。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宫笑尘掌心向上握拳,假装有吃的。
他轻唤一声:“尘尘。”
刚才还对他爱答不理的小狗马上来到他的身前,兴奋地摇着尾巴。
宫笑尘保持着这个姿势,眼光向上,一半是得意,余下的尽是质问。
他需要孙微言的解释。
“不是。”孙微言欲哭无泪,“它只是以为你手上有吃的。”
宫笑尘直起身子,右手落入裤子口袋,说:“孙微言,承认吧。”
“我……”孙微言想不出狡辩的话,头低下去,声音也抬不起来,“好吧,我承认。”
他就是太讨厌宫笑尘,所以给捡来的小狗用上宫笑尘的名字。
孙微言在心里叹气,现在被宫笑尘知道了,肯定少不了一顿骂。
然而出乎意料,宫笑尘并没有责怪他。
他好像很喜欢那只不起眼的小狗,用似曾相识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摸着毛茸茸的狗头。小狗发出舒服的“呼呼”声,仿佛忘了谁才是他的主人。
孙微言面露不解:“宫先生……您不生气吗?”
“是有一点生气。”宫笑尘坦然道。
他的小助理实在放肆,竟然做出这种事!
他再怎么喜欢自己,也不能把自己的名字用在狗身上。
是,这样会给人一种他时时刻刻陪伴在他身边的错觉,可是……
在感情问题上,宫笑尘更倾向于做主动的一方,不管是上学,还是执掌家业,他经常会从不同的渠道得知,有人暗恋自己。
可能会有人以此为傲,但宫笑尘不会。
他从没有向其他人透露过,他十分讨厌那种被觊觎的感觉,但凡有人对他有非分之想,他都会觉得恶心,除了……
宫笑尘帮孙微言找借口:“我知道,这种事情是没办法控制的。”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的小助理已经在拼命压抑,他怎么能再责怪他。
孙微言深表认同:“是啊,有时候我也很苦恼。”
他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小气了,宫笑尘会这样也是因为这是他的人设,他干吗要和纸片人生气。
宫笑尘挠了挠狗狗的下巴,说:“不管怎样,这也是个办法。”
孙微言抚摸着狗狗的脊背,不住地点头:“是的,有了它的陪伴,确实让我好受了很多。”
两个人鸡同鸭讲,各说各的,却奇迹又友好地达成一致。
时间过得飞快,宫笑尘终于想起来自己是来送东西的。
“看你好像很爱吃松鼠鳜鱼,我让他们打包了一份送过来。”宫笑尘仿佛又看到了孙微言吃鱼的样子,调侃道,“要不是有颜星耀在,你应该能把盘子拿起来舔干净吧?”
孙微言摸着后脑勺傻笑:“那倒也不至于。”
小狗鼻子灵,知道有好吃的,除了讨好地摆尾,还直起身子往宫笑尘身上扑。
宫笑尘后撤一步,把纸袋护在身后,第一次把与生俱来的总裁气势用在一只狗身上,严肃警告:“你不可以吃,这是你主人的。”
“呜呜……”小狗听懂了,刨了刨地,失落地绕着孙微言打转。
“好了。”孙微言安慰道,“我给你煮牛肉。”
递上松鼠鳜鱼,宫笑尘要走了,回去前,他扬了扬手,顺口道:“早点睡吧。”
走廊里很安静,却有什么东西如灵光乍现,又在两人之间穿梭。
几秒的停顿,宫笑尘悠然道:“哦,不对,应该是……”
“烂黄瓜吧。”两个人异口同声,四目相交的刹那,笑声激荡,仿佛有花在恣意绽放,连一成不变的光线都变得异常明亮。
看不见的屏障被打破,两个开怀大笑的人彼此越界也浑然不觉。
这是独属于他们的密语,有着其他人永远无法领会的奥义。
孙微言笑得肆无忌惮,直到对上宫笑尘耐人寻味的目光,那一刻,拨开令人悸动的心灵相通,奇异的陌生接踵而至。
这还是他认识的宫笑尘吗?
孙微言看得很清楚,残存在宫笑尘唇边的微笑拼命向他证明,刚才的热闹不是大梦一场。
他从惊奇中抽身,在庆幸中加深了一个念头,他想要记住这个表情,却不得不碍于身份竭力克制。
孙微言收回目光,规规矩矩地站好,一句“再见”忽地哽住。宫笑尘早已心领神会,点了点头,翩然离去。
第二天,宫笑尘与颜星耀的电影合约进入正式谈判阶段。
像合同细节这样的具体事务,并不需要两人亲自参与。
颜星耀有通告,全权交给经纪人处理,宫笑尘坐镇幕后指挥,由孙微言代为出席。双方本着友好协商的原则,对酬劳、缴税、署名、票房和宣传等事项逐条确定。
一上午过去,别说几项,连其中一项的一个小项都没定下来。
孙微言一边翻看日历一边在心里盘算,按照这个进度,估计没个十天半个月是谈不完的。
所幸抛开这些细节,合约的事已然板上钉钉的,所以其他工作正在同步开展。
制片、剧本、导演都是现成的,除此之外还要堪景、选角,快一点的话,月底就可以正式开拍了。
中午用餐结束,谈判继续。
期间,颜星耀的经纪人向孙微言求助:“我们公司的同事过来送东西,说是找不到路了,他正在3号门,3号门在哪儿?”
孙微言怕说不清楚,主动道:“我带你去。”
他们从楼上下来,绕了小半圈来到3号门,旁边停着一辆商务车,恰好遮住了视线。
孙微言往前走了走,刚刚越过商务车的车头,正要向外张望,突然冒出来的人从后面捂住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