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微言不想拿神牌。他不是很能理清规则,也没什么决胜的策略,没办法担当大任。

  他也不想拿到狼,不是心理素质不行,孙微言身为演员,可以熟练运用体验派的表演方法把自己代入另一个角色,面不改色地说“我是一头好人”,哦不,是“我是一个好人”。

  差点聊爆了。

  和演戏不一样,孙微言没办法平白无故地把别的玩家“刀”走,也没办法直面那些深信自己是好人的玩家。

  根深蒂固的负罪感让他在游戏中畏首畏尾,如果有队友,一定会拖累队友,如果只剩下自己,也会迅速露出破绽,以求解脱。

  孙微言最想拿的是村民牌。

  什么都不知道,也就没有什么负担,眼一睁一闭,一天就过去了,死不死的全部听天由命。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孙微言看了一眼,迅速把牌按在胸口,隔了几秒,又不死心似的掀开一角看了看。

  呜呜呜……

  没错,因为出汗而粘在手上的身份牌确实是一张狼牌。

  失落率先赶来,害怕也不安分地安营扎寨,随之又变成怕被看穿身份的惊恐。

  孙微言如梦初醒,迅速环顾四周,祈祷不被发现。

  好在在座的人们除了宫笑尘,不是神情紧张,就是故作轻松,好像都藏了不少秘密。

  法官宣布第一晚来了,孙微言闭上眼睛,又在狼人确认身份时睁开。

  他迫不及待地四下张望,意外发现宫笑尘是他的狼队友。

  那种感觉就像在冰窟里发现了火种,在沙漠里发现了绿洲。

  他们不能说话,只能通过手势与眼神交流。

  那是一种非常新奇的体验,在坐的人不少,却因为闭上眼睛给了他和宫笑尘一点私密的空间。

  曾经高高在上的人因为一个游戏和他站在一起,又因为共同的目的心有灵犀。

  他们在“众目睽睽”这下恣意筹谋,分享一个只有你我知道的秘密,即便天亮后混入众生,目光交错时也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孙微言像抓着汪洋里的浮木,牢牢地注视着宫笑尘。

  宫笑尘从容指挥,举手投足有一种尽在掌握的稳重,那份稳操胜券的自信,好像一双有力的大手,让孙微言久悬不下的心平稳着陆。

  宫笑尘“说”完,抛给孙微言一个“确认”的眼神,视线相对,孙微言配合地点头,然后在法官的命令中安心地闭上眼睛。

  他相信宫笑尘的能力,听他的一定没错。

  孙微言不断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肯定能赢。

  可惜的是,孙微言没能撑过第一轮,不是因为发言不好,而是因为一个不小心把牌掉地上了。

  当时的孙微言吓得魂都没了,他慌慌张张地弯腰去捡,坐在旁边的郑为宣低下头看了一眼,说:“啊,是狼。”

  “……”

  孙微言想辩解一下,又觉得没人会信他,然后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出局了。

  狼人杀有一个缺点,对一开始就出局的玩家不怎么友好,从参与者变成旁观人,每一秒都变得无比煎熬。

  大概是因为不便暴露什么,偶尔扫过来的眼光里,宫笑尘气定神闲、无波无澜。

  毕竟是自己的失误,孙微言决定将功补过,他借口要去洗手间,出了桌游室。

  凭借多年阅读小说的经验,孙微言敢肯定,颜星耀就在附近。

  忘了是谁说过一句话,小说就是由各种巧合构成的。

  反派在厕所说主角的坏话,一定会被主角听到。

  不管主角去哪儿,饭店、酒吧、电影院、游乐场、古墓,哪怕是被外星人抓到秘密基地,根据剧情需要,他也会遇上另一个主角。

  孙微言抱着必胜的决心,发誓要把颜星耀找出来。

  而且动作要快。

  这是因为小说里还有一个定律,当主角置身于仇家寻仇之类的危险境地时,第一个出手相救的绝不会是警察,而是另一个主角。

  俗称英雄救美。

  颜星耀说不定正在遭遇危险,等着宫笑尘出手相救。

  孙微言越发觉得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不然怎么会那么巧,牌掉地上这种事情都能让他遇到。

  酒店的地下一层分为若干区域,除了郑为宣提过的电竞室,还有淘气堡、电玩城、保龄球馆之类的。

  孙微言转了一圈,连个鬼影都没看到。

  在路过射箭场时,孙微言停下脚步。

  孙微言拍过不少古装剧,舞过刀,弄过剑,也玩过暗器,就是没拉过弓,倒是被弓箭射死过。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天的情景,全身插满箭倒在地上,等导演喊停后,孙微言没有先拔箭,而是先把塞在鞋里的红包拿出来,数了数有多少钱。

  旁边放着弓箭,孙微言拿起来试了一下。

  到底是演员,模仿能力极强,两脚一分,脊背挺直,看着确实像那么个样子。

  站好后,孙微言学着古装剧里样子起了个范儿。

  表情要凝重,最好有一种人见人怕的威严,动作要帅,把弓箭举过头顶,在徐徐下降的同时推弓拉弦。

  孙微言屏息凝神,仔细瞄了一阵,气势如虹地把箭射出去。

  霎那间,黑色的箭像离弦的箭一样(好像有什么不对)飞了出去,然后“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呃,这就很尴尬了。

  孙微言赶忙往周围看了看,还好,没人。

  他放下弓,又转了两圈,这一回连垃圾桶都翻过了,还是什么都没有。

  孙微言不死心,可能是没到时候,再等等吧。

  又一次路过射箭场,孙微言仿佛看到弓箭在向他招手,他正准备再玩一把,一个声音响起:“老远看见你翻垃圾桶,怎么,丢东西了?我让人帮你找。”

  孙微言转头,是郑为宣。

  今天酒店开业,郑为宣打扮得格外隆重,典礼上衣冠楚楚的人已经没了样子,西装外套、酒红领带都不知道丢在哪儿了,领口敞开着,衬衫袖子卷至肘部,从衣着到步伐都有一种游戏人间的超脱与潇洒。

  孙微言表情局促:“没有,我就是……咳咳,随便看看。”

  郑为宣也只是开个玩笑,他特意找过来,是为了向孙微言道歉。

  “对不起。”看到孙微言出局,郑为宣也不太好受,“刚才是我不好,我也没想那么多,当时纯粹为了好玩,随口一说,大家都当真了。”

  原来郑为宣没看到牌,只是借机试一试他。

  孙微言抿嘴一笑,说:“没关系,其实也不算冤枉我,我的确是狼。”

  “啊?真的吗?”郑为宣惊讶不已。大概是从孙微言的样貌先入为主,他很难把他和诡计多端的狼联系到一起。

  孙微言问:“您怎么出局了?”

  郑为宣无奈摇头:“还不是因为你老板。”

  他不太服气,又因为无力回天大发牢骚:“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他了,好端端的,逮着我踩,我好不容易拿一次预言家,还没发挥就出局了。”

  是吗?

  郑为宣三言两语,比最好看的小说还要跌宕起伏,孙微言为错过一场好戏而遗憾,他突然不想找颜星耀了,只想快点回去看看宫笑尘是怎么大杀四方的。

  他正要把弓箭放下,郑为宣仿佛刚刚注意到似的,凑了过来,问:“你会这个吗?”

  孙微言摇头:“我不会。”

  郑为宣语气轻松:“我教你,看着啊。”

  孙微言知道他们这些富二代尤爱小众运动,马术、高尔夫、曲棍球没有不会的,射箭也应该不在话下。

  难得有机会学习,孙微言把弓箭交给郑为宣,虚心地站在一边。

  郑为宣从站姿开始讲解:“端正的站姿是射箭的基础……”

  至于射箭的技巧,郑为宣说了一段口诀。

  孙微言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有用信息:“等一等,我记一下。”他拿出手机,像极了听话的学生,一个字一个字地记下来。

  等孙微言记好,重头戏来了。

  郑为宣说:“以上是理论部分,俗话说,光说不练假把式,咳咳,下面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哇……

  孙微言被郑为宣由内而外的自信与从容深深折服,他拼命瞪大眼睛,不敢错过一个细节。

  这架势,肯定十环。

  孙微言为能够见证一个完美的射箭而感到荣幸。

  来了来了,随着“嗖”地一声,箭飞了出去,然后在孙微言万分期待的目光中“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噗……”

  孙微言想起一句话,一顿操作猛如虎,最后一看二百五。

  就这个距离,还不如他呢。

  他们这对卧龙凤雏也别比谁能射中靶心,干脆比谁射得远好了。

  孙微言没忍住,当着郑为宣的面笑了出来,意识到有些失礼,赶忙收了声,可是实在太好笑了,他真的忍不住。

  看孙微言笑得前仰后合,郑为宣也不生气,仿佛能让另一个人开心,比射中靶心更令人振奋。

  他不动声色地抽了一支箭,说:“我只是没发挥好,再来一个。”

  箭刚搭在弓上,早将这一切收入眼中的人走了过来。

  和郑为宣不同,宫笑尘浑身上下纤尘不染,挺括的西装不见一丝褶皱,连讽刺人时也像冰冻的湖面,不带什么情绪。

  “你不是总吹牛自己被前国手教练一眼看中,还什么差点进省队吗,原来就这个水平。”

  蓄势待发的箭换了方向,黯然失色地垂向地面。

  郑为宣回头,仍旧是笑眯眯的模样,他空有一副颠倒黑白的本事,解释起来是那么的苍白:“时间长没练,生疏了。”

  宫笑尘不客气地拆台:“你这不是生疏,是失忆。”

  他转向孙微言,湖面有了裂缝,那是是冰雪消融的信号。

  宫笑尘说:“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