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没有名字的配角,孙微言很有自知之明,他几乎能预见给宫笑尘讲述颜星耀悲惨童年的结果——被宫笑尘骂一顿。

  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你应该也有这样的印象,不管是言情小说还是耽美小说,当主角之间产生误会,或是一方正在遭受不公正的待遇时,一定是在霸总身边的助理第一个知道这件事。

  你要问他怎么知道?

  管他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助理要找机会给霸总吹耳边风。

  这大概是助理作为工具人的一生中少有的高光时刻,是绝对的重头戏。

  在会议结束、在去吃饭的路上,在霸总睹物思人的时候,当然也可以像现在这样,在行驶中的车上。

  就像那句经典台词“我有一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助理明明是刻意为之,还要假装云淡风轻,仿佛有感而发。

  在这个时候,一贯没什么存在感的助理和鬼上身似的,突然OOC,谨言慎行的个性没有了,对霸总的敬畏惧怕不见了,不管三七二一,逮住霸总开始诉述另一方的困境与苦衷,不易和委屈。

  反正就是一些想让霸总知道又不方便由另一个主角说出口的事情,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要帮助两人化解矛盾,或是让霸总给另一个主角出气。

  当然,霸总之所以为霸总,就是要有一种深藏不露的气质。

  在听助理说话时,霸总通常会一言不发,最多就是在吃饭时不小心摔了杯子,在写字时不小心划了纸,如果什么都没做,也要目光沉了沉。

  很多人不知道“目光沉了沉”具体是什么样,其实就是$#&*。

  算了,事实上,作者也不知道,谁让大家都这么写,大概就是“听进去”的意思。

  上了助理身的鬼很懂得进退,等助理说得差不多,鬼也退场了,助理如梦初醒,在心里感慨一番“我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然后小心翼翼地望向霸总。

  霸总呢,更直截了当,你以为他会感谢助理的仗义执言?

  错,大错特错。

  即便霸总被心疼、内疚、愤懑的复杂情绪纠缠,还是会维持表面平静,然后冲着助理斥责一句:“你话太多了。”

  呜呜呜……

  终于还是卑微的助理扛下了所有。

  这大概就是工具人的宿命,做最累的活儿,背最大的锅。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哪里是助理话多,还不是作者要用他的嘴推进剧情。

  对于这个结果,孙微言看得很开,不是有一句话吗,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只要能演戏,被骂也没关系。

  猩红的车尾灯逐渐散开,拥堵的车流有了松动。

  在确定宫笑尘没有看过那几部片子后,孙微言放开胆子,准备一展拳脚。

  为了配合气氛,他放了一首舒缓的音乐——刘欢老师的《好汉歌》。

  在“该出手时就出手”的壮语豪言中,孙微言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他向后视镜看了一眼,脸上带着堪称慈爱的笑,语气轻缓,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宫先生,你可能不太清楚,颜星耀看着性情孤傲,那是因为他有一个悲惨的童年。他出生的那天恰好是中元节,因为这天很特别,他被家族视为不祥之人,没到满月,他就被送到了山里的农户家……”

  孙微言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宫笑尘果然没看过《天龙八部》,不管是讲到“被农户家收养”,还是“养父母惨死”,宫笑尘都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孙微言窃喜,准备进入下一段。

  他用一句话把颜星耀送入姨妈家,正要开始大刀阔斧地虐待,一直沉默的宫笑尘突然喊了他的名字:“孙微言。”

  孙微言回头,等着宫笑尘的吩咐。

  是要喝水吗?

  他正要找瓶装水,宫笑尘用指节揉了揉眉心,说:“你话太多了。”

  没有对颜星耀的心疼、内疚,就是单纯的嫌弃,希望孙微言能马上闭嘴。

  孙微言傻眼了。

  他还没说完呢。

  我的《哈利波特》,我的《流星花园》,我好像听到了他们哭泣的声音。

  孙微言不死心,他拿出反派的精神,每本书里的反派都有一个毛病,明知道最好的结果是一刀杀了主角,但就是不杀,非要喋喋不休地说那么多。

  孙微言豁出去了,什么“话太多了”,为了主角的幸福人生,他就当那是放P。

  然而孙微言刚一张嘴,宫笑尘一个眼神飘了过来,吓得他立刻改口:“对不起。”

  《好汉歌》落幕,车里归于寂静。

  车子停在十字路口,前方堵得厉害,横向行驶的车因为绿灯亮起开了过来,大家见缝插针,各不相让,麻花似的拧在一起。

  气势汹汹的喇叭声响起,弄得宫笑尘愈加心烦。

  他不想听颜星耀的童年有多么惨,童年悲惨怎么了?谁还没个悲惨的童年,真要说起童年,他比颜星耀惨多了。

  终于有人让了一步,前面的车空出一点地方,让横向行驶的车子如涓涓细流一般开了过去。

  反正要在这里等着,宫笑尘也觉得无聊,相比听颜星耀那些事,他宁愿听孙微言说点别点,比如……

  宫笑尘问:“你刚才说什么《天龙八部》,讲的是什么?”

  “啊?”他怎么会突然对这个感兴趣。

  车里开着空调,孙微言又坐在出风口,头上的汗却像瀑布似的涌了下来。

  难得宫笑尘有兴致,司机趁势道:“对啊,你快给宫先生讲一讲。”

  “我……”孙微言没办法,硬着头皮说,“《天龙八部》是一个佛教术语……”

  他从“天龙八部”的释义,讲到本书的创作背景,以及一些鲜为人知的创作逸事,说来说去,就是不说这本书讲了什么。

  宫笑尘“啧”了一声,他的小助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我问你讲了什么故事。”

  孙微言抿了抿唇,说:“这个故事吧……有点复杂。”

  “哦?”一句话激起了宫笑尘的好奇,他倒要看看有多复杂,“那就挑重点说,是不是有个叫乔峰的,就讲讲他吧。”

  宫笑尘换了个姿势,右手虚握成拳撑在脸侧,那双总是锐利的双眸放过了精彩多姿的霓虹,停在孙微言的身上,悠闲自在。

  孙微言欲哭无泪,他真希望自己在车底,而不是在车里。

  这大概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但他不想死得太惨,所以转了话题:“《流星花园》也很有意思,我讲《流星花园》吧,一个发生在贵族学校的故事。”

  贵族学校?

  宫笑尘自己就出身贵族学校,所有以贵族学校为背景的故事在他眼里都逃不开一个致命缺点——悬浮!

  什么校园霸凌、不爱学习,那都是外人对贵族学校的偏见。

  他不想听贵族学校的故事,沉声命令:“《天龙八部》。”

  “好吧。”孙微言垂头丧气,仿佛走上了绞刑架,“大概就是……乔峰被送到了山里的农户家……等乔峰回到家,发现养父母居然……倒在了血泊里……”

  被送入农户?

  养父母惨死?

  不用宫笑尘说什么,司机也发现了不对:“怎么和颜先生的身世那么像。”

  孙微言嘴硬道:“巧、巧合吧。”

  宫笑尘不动声色:“是吗?”

  不用逼问,不用斥责,连声音里都没什么情绪,但足以让心虚的孙微言溃不成军。

  他叹了口气,说:“好吧,有关颜星耀的事情是我编的,我就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哈哈哈……”

  突兀的笑声回荡在车里,孙微言看了看司机,又看了看宫笑尘,说:“你们为什么不笑?”

  宫笑尘冷哼一声,他将撑着脸颊的手放在交叠的腿上,转头看向窗外,闷闷道:“你被人骗了还能笑得出来?”

  他的小助理是拿他当傻子吗?把小说里的故事移花接木到颜星耀身上,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通,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对不起。”孙微言也有苦衷,“但是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颜星耀并不是真的想捐出奖杯,他只是在赌气。”

  今天在颜星耀的休息室,孙微言不无羡慕地说,如果是自己,他肯定舍不得捐出奖杯。

  “这是观众们对我的肯定,我一定要好好珍惜。”

  颜星耀反坐在椅子上,下巴搭在椅背,把孙微言傻里傻气的样子看在眼里。他貌似开玩笑地说了一句:“也许有人说你是侥幸。”

  一句稍不留神就会被放过的话被孙微言抓住了,他隐约感受到,颜星耀说这句话时带着情绪。

  也许他会捐出奖杯并不是因为他所表现出的狂妄,而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孙微言在私下和经纪人确认过,他猜得没错,在正式宣布颜星耀为最佳男演员后,有一个叫“原罪某君”的网友发表评论: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言下之意是颜星耀能得奖只是因为运气好。

  有网友和粉丝不同意他的观点,都说颜星耀是实至名归。

  “原罪某君”发了一个“呵呵”的表情,长篇大论道:这两年市场遇冷,导演也青黄不接,哪像前几年,简直是神仙打架。

  他还说,如果把现在的颜星耀放在那几年,别说影帝,连个提名都混不上。

  最后,“原罪某君”把颜星耀拿奖这件事上升到一个无与伦比的高度:人类完了。

  经纪人说,颜星耀看到了这条评论,他表面上装得不在意,其实一直记得这件事。

  “他专门把那个网友的话打印出来,贴在他的家里,冰箱上、镜子旁,所有能一眼看到的地方。”

  经纪人无奈摇头,这件事成了颜星耀的执念,他劝过,但没用。

  孙微言能理解颜星耀的心情,颜星耀不是科班出身,从被选中成为演员到意外获得最高荣誉,心高气傲的他并没有做好成为公众人物的准备。

  这也可以很好地解释,颜星耀为什么会对剧本那么在意。

  孙微言向宫笑尘讲述了这座奖杯背后的故事,讲到最后,一个从不会和主角发生交集的人,仿佛走过了颜星耀走过的路,在灵魂深处与他激烈共鸣。

  孙微言说着别人的事,却比当事人还要坚定不移:“宫先生,颜星耀会拒绝你是因为他憋着一口气,他想要一个好剧本,就为了证明给那个网友看,第一次是侥幸,第二次也是吗?”

  发言完毕,孙微言回头,目光充满期待。

  快说啊,说“你话太多了”。

  哪怕挨骂,孙微言也甘之如饴,因为这代表着宫笑尘对颜星耀动心了。

  如果这是在拍戏的话,这一句话一定是主角攻的经典时刻,镜头要仰拍,用不断滑过的纷乱霓虹暗示主角复杂的心境,说这句话时,主角攻看似漫不经心,眼光里一定要隐忍着呼之欲出的磅礴情绪。

  果然,宫笑尘说:“孙微言,你话太多了。”

  孙微言大喜,还真是这句,不过情绪不太对,太平淡了。

  是哪里出了问题?

  来不及细想,一道质问落了下来。

  宫笑尘眯起眼睛,冷声问道:“你什么时候见过他?我怎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