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静悄悄的,不见风声,也不见云动。

  宫笑尘站得笔直,仿佛苍松翠柏,从不轻易弯折。

  他在这间会议室里做过许多事,用简单的几个字决定几十亿项目的去留,随随便便一句话决定一个人的前途命运,多少人不顾颜面地向他哭求,宫笑尘也不为所动。

  今天,向来只谈公事的会议室少了剑拔弩张的气氛,柔和得只剩砰砰的心跳。

  孙微言深深地低着头,一副准备挨骂的架势,看上去有点可怜。

  宫笑尘凝神看着他,情绪没有了,责备的话也没有了。

  昨天晚上,他突然叫住孙微言,就是想告诉他,以后不用给他做饭了。

  原本只是一个误会,新鲜过后也该步入正轨,各司其职。

  作为管理者,宫笑尘将“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奉为圭臬,让助理兼职给他做晚饭,并不是他的处事风格。

  事实也向他证明,他的小助理不是万能的,按倒葫芦起了瓢,还要做饭的后果就是本职工作也做不好。

  可是看他这么用心,宁可不睡觉也要研究新菜,宫笑尘又庆幸昨天晚上没有把“不用做饭”说出口。

  多打击人啊。

  他差一点就把一个热衷在自己身上花心思的人毁掉。

  宫笑尘心里明白,想要讨好他的人很多,肯用心的却没几个。

  不管是亲人还是朋友,从没有谁亲手给他做过什么,连他的亲生父母关心他的方式也只是动一动嘴,吩咐厨师做个甜品或者补汤。

  宫笑尘不是心慈手软的人,这么多年,他从没给谁开过绿灯,但这一次,他违背了自己的原则,不仅没再提开会睡觉的事情,还将手落入裤子口袋,斜靠在会议桌上。

  他偏过头,将目光落在孙微言的身上,一向漠然的脸上难得显露出几分兴趣,问:“是吗?是什么菜?”

  “……”孙微言挠了挠头,他暂时止住了眼泪,眼皮依旧泛着桃花一样诱人的淡红,“那个……嘿嘿……暂时保密。”

  天知道他不是刻意要卖关子,宫笑尘问他为什么没睡好,他随便扯了个慌说在研究新菜,以为这样就可以搪塞过去,谁能想到从不在意这些小事的宫笑尘会追着问他要做什么。

  他怎么知道是什么菜,所以只能说保密。

  “保密?”宫笑尘挑眉。

  漫不经心的一句反问,听得孙微言心惊肉跳,其中泄露出的与其说是疑惑,不如说是不可思议。

  孙微言的脊背早就湿透了,现在又有汗珠滚落,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跳了出来。

  孙微言硬着头皮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是的,保密。”

  他说完就后悔了。

  他有几个胆子,敢和宫笑尘说“保密”?

  宫笑尘最讨厌别人说话吞吞吐吐的,上一个这么和他说话的人,应该已经见阎王了。孙微言在心里哀嚎,他怎么这么倒霉,才出刀山,又入火海,今天这个坎横竖是过不去了。

  孙微言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宫笑尘大发脾气,然而出乎意料,落下来的是一声和煦如风的笑。

  他诧异地睁眼,正好对上宫笑尘意味不明的视线。

  “行吧。”宫笑尘扬起嘴角,有得意,也有纵容,他一点都没有怀疑孙微言的用意,甚至把他的一句“保密”当作某种情趣。

  很久没有人这么玩过,他真的很期待他的小助理会拿出什么作品。

  宫笑尘站直身子,留给孙微言一个背影:“晚上看你的成果。”

  “啊?”孙微言欲哭无泪,他哪有什么成果?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吗?

  好在有了做佛跳墙的经验,其他菜也没什么难的。

  回去后,孙微言说家里的材料不够,要去超市买一些,宫笑尘欣然应允。

  买回材料,孙微言用了不到半个小时,新菜做好了。

  依旧用炖盅盛着,打开后浓香扑鼻。

  是花胶鸡。

  金黄色的汤底搭配走地鸡和深海鱼胶,确实是值得用一晚上去研究的菜。

  宫笑尘尝了一口,和佛跳墙差不多,表面上色香味俱全,细品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闷感,说好不好,说坏不坏。

  “怎么样?”孙微言问。

  “不错。”宫笑尘违心地给出答案。

  知道自己过关了,孙微言长出一口气。

  宫笑尘吃了几口,招呼孙微言一起吃。

  “我……”孙微言刚想说不饿,不争气的肚子抢先替他发出声音,清晰的咕咕声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想遮都遮不住。

  真是太丢脸了。

  孙微言尴尬地低下头,恨不得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宫笑尘不给他这个机会,他忍着笑,用声音把他拎了出来,说:“坐吧。”

  “谢谢宫先生。”

  孙微言找了碗筷,规规矩矩地坐在宫笑尘的右手边。他既没有吃鸡肉,也没有吃鱼胶,而是给自己盛了一碗汤,一小口一小口地抿。

  他好像惊弓之鸟,拘谨地坐了椅子的三分之一,眼睛除了自己的碗就没往其他地方瞧过,整个人要多怪有多怪。

  宫笑尘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孙微言肯定放不开,所以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您不吃了吗?”孙微言瞧了一眼花胶鸡,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那我吃完了。”

  宫笑尘点头:“嗯。”

  宫笑尘一走,孙微言立刻原形毕露,他大着胆子吃了一口鸡肉,鸡肉还没咽下去,又迫不及待向鱼胶下手。

  他长这么大,见都没见过鱼胶,更别说吃了,原来是这个味……

  哎,吃太快了,没吃出什么味,嗯,再来一口。

  孙微言大快朵颐了一阵,快吃完了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把一条腿盘了上来。

  孙微言吓了一跳,真是太没规矩了。

  他赶忙回头看了看,还好,没被宫笑尘看到。

  孙微言习惯盘腿吃饭,小时候家里没餐桌,一家人围着一个低矮的茶几吃饭。剧组条件简陋,根本没有吃饭的地方,领了盒饭就找个没人的墙根坐在地上吃。出租屋里进门就是床,只能坐在床上吃,时间长了,想改也改不过来。

  孙微言刚把腿放下,宫笑尘过来了。

  他刚冲过澡,头发上挂着水珠,神情肃穆,若有所思。

  孙微言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扔下碗筷恭恭敬敬地站好:“宫先生,有什么吩咐吗?”

  宫笑尘问:“明天吃什么?”

  “……”孙微言怎么都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怎么还吃上瘾了?他实在不想做饭了,没钱了,也黔驴技穷了。

  孙微言脑子飞转,很快想到一个办法:“明天不行,明天有饭局。”

  “是吗?”宫笑尘说,“你之前怎么没提过。”

  “呃……”孙微言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刚刚收到的消息。”

  宫笑尘略有遗憾地说:“这样啊……”

  “是。”孙微言同样一脸遗憾,其实心里乐开了花。

  真是的,他之前怎么没想到,就应该多给宫笑尘安排一些饭局,也省得他每天晚上吭哧吭哧地做饭。

  为了展现自己的无奈,孙微言故意做了一把绿茶,他明目张胆地向宫笑尘抱怨:“这下没办法了,都不能让您吃我做的菜。”

  宫笑尘也在想这件事,他不想辜负孙微言的好意,给出了解决办法:“后天吧。”

  “……”孙微言怔住了,心猛地一沉。他真想抽自己一巴掌,让你多嘴!

  宫笑尘以为他有什么顾虑,贴心地补充:“有饭局也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