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王对后山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

  满打满算他就来过一回,但是——

  作为一个隐形的轻微的在某些方面有点强迫症的男人,仁王对于那段大半个月每天睡不到五个小时洗不了澡换不了衣服还天天跑来跑去甚至为了躲鹰要滚来滚去(并且还受了点小伤)的日子记·忆·犹·新。

  他走着眼神瞥到了路边的某个小石坑:有过一次狩猎训练冰帝的大个子就是绊到这个坑里摔倒了!气球被啄破不说还划破了衣服!

  但是那个吝啬的酒鬼教练没给他们换洗衣服和备用衣服!!

  人生里从没有那么脏过,仁王都不知道自己跑回胜者组训练的训练场到底是不甘心落后还是纯粹想要找到有吃有喝有水洗澡的正常环境了。

  被逼到这种程度,也难怪回到训练营的黑外套军团如狼似虎地打败了二号球场,又飞快地占据了浴室。

  那段日子牢牢地刻在记忆里,不仅驱使他飞快地让“幻影”进一步进化,甚至鞭策着他高中三年再没去过一次败者组了。他当然知道败者组对实力的增长有好处,但是问问自己的心,仁王表示,他不想再见到某位总开地图炮的毒舌酒鬼老头。

  ——噗哩,入选选拔组除外。

  现下,幸村说“等会儿你就懂了”,他就真的不再纠结于这种问题上。

  左看看右看看,想起了不少轶事。

  仁王指着旁边的树丛:“我记得有一次半夜特训下了雨,从河边走到山洞就是穿过这片树丛的。刚巧那天云多,月色也不怎么好,风还大,虽然是几十个人一起走回来,但大家还是心有余悸。上面细的树枝被吹掉下来刚好砸在桑原头上,吓得他大叫一声踩到了真田的脚。那时候真田大喊了一声‘太松懈了!’。他大概以为别人都没看出来,但其实大家都知道他是被吓到了。”

  幸村轻笑起来:“真田的胆子不小了,你为什么不说他是生气了呢?”

  “被吓到生气也是一种‘被吓到’啊。”仁王歪了歪头揶揄道,“又不是说他怕鬼,人吓人才能吓死人的。”

  停顿了一会儿,仁王舔了舔嘴唇:“柳生才是真怕鬼呢。可惜没和他同时进入败者组过。否则真想看看他走这段路时的脸色。”

  “迹部举行的‘中学生网球祭’,柳生不是每一次都会被你和丸井轮流骗进鬼屋吗?”幸村摆出一种微妙的表情,“柳还去鬼屋里客串过鬼。”

  “是啊。”仁王大方地点头,“没办法呢,比吕士见到鬼的反应太有趣了。”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仁王指着路边一块巨石:“这里,真田喜欢坐在这里打坐。你说他又不像四天宝寺的光头那样是修佛的,怎么总是喜欢打坐呢?”

  “修习剑道需要静心。”幸村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对真田关注挺多的?”

  “噗哩,谁让他看我不顺眼总是想要抓我的小辫子呢。我当然要用心防备。”

  “我看你是纯粹记仇吧。”幸村伸出一根手指虚点了点仁王,“就为了他写的那幅字。”

  “我是这种人吗?”仁王反驳道。

  幸村笑着摇了摇头:“那就当做你不是吧。”

  仁王怎么会不知道幸村这是在讽刺他?

  不过作为一个外号是欺诈师的真·脸皮厚+真·矛盾主义者,仁王很自然地把这句话当做夸奖听了:是的,我就是这么真诚的汉子。我怎么会记仇呢?真田惹到我的地方,我都是当场就报了啊。

  至于利息……

  利息一直在算,等我有朝一日玩够了真田的各种梗,就结算啦。

  仁王这么想完自己自顾自笑了一阵子,并不觉得自己收到真田的“虚心坦怀”字帖之后致力于挖坑填埋真田一百年有什么不对:他这就是在向着真田希望的“虚心坦怀”的方向前进不是吗?

  笑完仁王感叹道:“其实败者组挺有趣的,你没来一次真是可惜了。”

  “哦,我也觉得挺有趣的。”幸村笑着点头,“就光看你们来一次败者组实力的进步幅度就知道了。话说回来,虽然想来一次败者组,可是没人能让我来啊。这真遗憾,不是吗?”

  仁王哽了一下:“噗哩,确实是个遗憾。”

  可这个遗憾,是个完完全全的双关啊。又是哪个方向的遗憾呢?

  到了高中时期,该打职网的都出去打职网了:手冢德国出道,一次次地代表德国队出战;越前在美网参加青年赛,就算还没注册职业选手也总是被他那一脸潇洒不羁的哥哥给匡走;德川在确认过平等院真的不打职网反而要回去继承家里的寺庙(平等院:……那不是寺庙)后仿佛三观重组,顶着一脸五雷轰顶的表情回去法国进修了……

  能让幸村燃起斗志的,被他认为是“可堪一战”的对手,都只能在正式比赛上碰到了。

  国内的U17训练营……

  教练们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才外流的心情,是和他现在为幸村可惜的心情相似的吗?

  可仁王转念一想,又觉得他没资格替幸村惋惜。

  因为那是幸村的选择,是幸村的人生啊。

  他们只是旁观者,体会不了幸村的痛苦,也带入不了幸村的视角,到头来能做的,就是在幸村提出要求的时候尽力满足而已。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会变成,不管幸村提出怎样的要求,他都不想拒绝吧。

  仁王暗中长出一口气:太久没有剧烈运动了……他怎么不记得这座山有这·么·高!

  现在说腿酸喘不过气会不会很丢脸啊……

  我为什么要在难得的休息日里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登山啊,虽然这里的风景很不错可他看到风景想起来的都是一幕幕血泪史啊!

  终于到了山顶,也就是球场和木屋所在的平台。

  网球击打着地面的声音传过来,仁王瞥见某个酒鬼教练万年不换的麻布背心。

  他喘了口气。

  幸村好笑地转过头:“累了?你体力下降了不少嘛。”

  “都好久没运动了。”仁王叹了口气,“果然该去健身房办张卡吗?”

  “既然连你都这样的话,我就该给迹部提一点建议的。”幸村摸着自己的下巴,“比如给员工的福利从超市兑换券换成健身房优惠卡。”

  “才不要。”仁王拖长了音,“我就是随口说说。”

  “哦?不想挽留你的肌肉了?”幸村道。

  仁王毫无羞耻心:“等它完全消失了再说吧。”

  幸村对仁王的反应一点儿也不意外。

  他左右打量了一下不大的山顶的地形,引着仁王从松子林那边,绕过正在球场上打球的高中生们和监督的三船教练,从树林里穿到悬崖边上。

  脚底下就是不太适合攀岩的更陡峭的一面山崖。

  他们站在那里,左边是一片郁郁葱葱松子林,右边是几棵松子树和能从枝叶间隙望见的少年们奔跑的动作。

  尘土和绿叶混杂的气息融在春末夏初微暖却湿润的空气里。

  “看着他们打球心情就变得很微妙。”幸村开口道,“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在想,为什么只有我不能继续打网球呢?是我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才会得病吗?还是以一种自傲的角度对自己说,就是因为我天赋太好才引起了天妒呢?生理上的障碍,真的不能克服吗?”

  “命中注定这种事我一点也不相信。最后还是只能告诉自己,无法打网球都是你自己的错。我和自己说,幸村精市,自己做的决定自己扛。如果不是你怕死,你就不会隐瞒病情,也不会拖着不想入院治疗,最后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如果你更注意一点,不让自己感染上病毒,你也不会得病。如果你更坚强一点,你也不会……纠结于这种问题。”

  “幸村……”仁王皱了皱眉。

  幸村摇了摇头:“你先听着。”

  “这些问题困扰了我很久,就算一直在日本代表队征战,也还是没能想清楚。所以我决心给自己一点思考的时间。去意大利,刻意把自己从原来的人际关系和生活环境里脱离,过的更单纯,也在孤独里寻找很多问题的答案。但最后我突然发现,‘给自己一点思考的时间’就相当于逃避。而我能够逃避了这么久,反而让关心我的人担心。”

  “但我果然还是放不下网球啊。就算已经再也站不到那么高的位置了,也不想失去任何一个机会。”

  “所以很多结论果然是自欺欺人的结果。”

  “我比起自己以为的,还要偏执呢。”

  幸村说完看了一眼仁王的脸色,银发的男人面上的表情说不上是惊讶还是诚恳,又或者是温柔和担忧的混合。幸村不由得失笑:“说了这么多,简单概括一下就是两点吧。一,就算很忙我也想试试看,能不能达到斋藤教练的要求。二,我想做的事啊,果然从头到尾都不会变的。真是比我自己想的还要念旧。”

  “是啊,你可是非常念旧的一个人呢。”仁王放轻了声音,“但听你这么说,我反而突然觉得有点小愧疚。”

  “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给了你很多压力吧?”仁王仰着头回想起来,“我们总是追随在你身后,在担心你的同时也会想‘可你是幸村精市啊’。”

  “那些反而是我的动力啊。”幸村道。

  “这样就好。”

  仁王点了点头。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仁王轻咳了一声:“所以,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你刚才不是问了,我为什么想和你一起来吗?”幸村勾了勾唇角,“你不觉得这样的场景很有纪念意义吗?虽然我没来过,不过……U17的生活,真的值得怀念呢。”

  “你应该不是会常常怀念过去的人。”仁王道。

  “我确实不是。”幸村转过头面对着他,“但是,和你说这些话的理由,和带你来这里的理由是一样的啊。”

  他眨了眨眼:“明白了吗?”

  仁王对上了他的眼神。

  那里面的东西……

  忍不住语塞了半晌,仁王移开了视线。他突然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神了。

  我刚才在幸村的眼睛里,看到的东西……

  我真的没有看错吗?

  幸村没打算给他细想的时间(至少现在不行)。

  自然地抬起手拉住了仁王的手腕,幸村拉着仁王离开了这个颇为微妙的位置:“好了,可以换个地方看风景了。顺便和三船教练打个招呼吧。”

  被拉着的仁王,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腕。

  作者有话要说:  主上擅长打直线球。

  不过他还是没明说啊hhhhh

  这时候就又轮到闺蜜(大雾)柳生上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