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在笼中>第78章 一切都错了

  李松茗有些不知道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

  事故是发生在瞬息之间,每个人都无法扭转的瞬息之间。

  但是这瞬息落在眼中,却仿佛被慢速播放的影片,漫长到每一帧画面又是如此清晰地展现在眼前,让人无法忘却和忽视。凌思如断线的风筝一样被跑抛起又落下的样子,卢诗臣箭一般奔向凌思的身影,猛兽一样的车辆嘶吼着冲击着,构成了一幅仿佛灾难电影一般的画面。

  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凌思已经躺在了一片血泊之中。车上的司机也已经失去意识,浑身鲜血地被挤压在安全气囊里,车已经撞得无比破烂,一切都昭示一场无可逆转的惨烈事故。李松茗听见卢诗臣近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小思!”然后扑上前去。

  一旁的女警已经立刻打了120和110,迅速说明了位置和情况,她先过来与卢诗臣和李松茗一起看凌思的情况,而跟她一起来的同事则去看肇事司机的情况。

  卢诗臣双腿发软地跪倒在凌思的身边,双手颤抖地确认凌思的情况。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眼中只有凌思鲜血淋漓的样子。他几乎是依靠条件反射本能地执行着急救的流程,在凌思的耳边大声地喊她的名字,同时触摸凌思双侧的颈动脉。凌思的颈动脉搏动异常微弱,呼吸和脉搏也同样如此,她的头发都已经被血染湿,人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要马上进行心肺复苏。”卢诗臣很快就做出了作为一个医生的判断,但是他的双手和声音都是颤抖的,根本无法用力,李松茗抓紧了他的手,说:“卢老师!”

  卢诗臣抬起一双崩溃而茫然的双眼看着他,嘴里还在重复:“马上做心肺复苏。”

  “我来吧,卢老师。”李松茗握住卢诗臣的手,说道。

  卢诗臣发颤的双手离开了凌思的胸口,李松茗接替上去,他立刻给凌思做了心肺复苏。心肺复苏之后,凌思有片刻的苏醒,她微微张开眼睛,有些涣散的瞳孔望着卢诗臣,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只有残破的呼吸声飘出,很快连这残破的呼吸声也变得微乎其微。

  但是看她的口型能够看出来,她叫的是“爸爸”。

  “小思,别怕,爸爸在这里。”卢诗臣握着凌思的手,竭力压住自己颤抖的声线,温柔而平稳地说道。

  凌思有意识的时间只有两三秒。派出所距离这边很近,这会儿时间已经有人过来处理事故现场了。女警在旁边尽力地宽慰他们,说救护车马上就来。

  在李松茗将自己衣服的下摆撕了一截给凌思包扎好伤口的时候,救护车终于赶来了。

  救护车送人是秉承就近原则,三院距离这里比较远一些,救护车自然是不会将凌思送去三院的,而是送到了距离事故地点最近的平安医院。

  卢诗臣和李松茗都跟着救护车到了医院,医院走的是紧急的绿色通道,一到医院,负责给凌思手术的医生就已经来了。那医生看见卢诗臣,很是震惊:

  “老卢?怎么是你?”

  卢诗臣在鸿洲的医学界耕耘多年,自然和许多医生都认识,给凌思做手术的主刀医生显然和卢诗臣是相识的。

  卢诗臣说:“我女儿被车撞了,我们刚刚做过心肺复苏,颅骨有外伤,怀疑腹腔脏器有损伤……”卢诗臣尽力地稳定着情绪,述说凌思的伤情,李松茗在一旁做补充。

  因为卢诗臣是医生,手术相关事宜沟通起来和顺畅,凌思很快就被送进了手术室。主刀的医生进手术室之前,卢诗臣对主刀医生说道:“老陈,我女儿……拜托你了。”

  即便是面对作为医生的患者家属,眼下主刀医生也只能安抚地拍了拍卢诗臣的肩膀,说惯常对患者家属说的那些话,“我们会尽全力的。”

  凌思进了手术室之后,派出所那边给李松茗打了电话,他们进行了初步的调查之后,跟在派出所留了电话的李松茗简单地说明了一下车祸的大致情况。

  那肇事司机是醉驾,今天喝了不少酒,并且喝醉了跟人在路上“赛车”。那司机应该是已经醉得迷糊了,完全把握不住方向盘,还将油门当成了刹车踩,以至于车失了控,撞向了路边,撞倒了凌思。肇事司机现在人也在抢救室里,一切的追责和问询也只能等司机抢救过来再说。

  李松茗挂了派出所那边的电话,看见卢诗臣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说手术室门上亮着的指示牌,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在他的眼中耳中,他全身心都在手术室里的凌思身上,恐怕现在也没有太多的心情听关于肇事者的事情。李松茗走过去,然后将手轻轻按在卢诗臣的肩膀上,以示安慰,轻声叫道:“卢老师。”

  卢诗臣回头看着李松茗,那张一向从容而温和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了迷茫和焦虑。他看了李松茗片刻,然后紧紧地抓住了李松茗按着自己肩膀的手,力道之大几乎令李松茗生疼,问道:“小思……会没事的吧?”

  他们都是医生,见过太多等在手术室外的亲属,问过他们无数次这样的问题,期盼医生能够给予他们肯定的、确切的答案,他们也知道如何斟酌出条例所许可的回答。

  而此刻,李松茗给出了作为医生最不适宜说的话:“会没事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个放在平日里无比狭小的刻度在此刻变得异常的漫长。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有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卢诗臣和李松茗急忙走上前去,卢诗臣焦急地问:“我女儿怎么样了?”

  “卢医生……”这个医生显然也认识卢诗臣,“凌思的家属?”

  “我是。”卢诗臣说。

  “你们有谁是O型血?”医生说道,“患者失血过多,现在已经休克,急需输血,血库现在O型血告急,从别的地方调过来还要花段时间……”

  开车撞了凌思的人是酒后跟别人“赛车”,既然是“赛车”,那么就肯定有和他比赛的人,他这里撞了一个凌思,另外的人撞的可不止一个人,因为平安医院离得近,送来了好些人,需要输血的也不少。原本平安医院的血库就一直缺血,现在更是已经告急,尤其是O型血,正在从别的地方紧急调血源过来。

  李松茗不是O型血。

  凌思怎么办?

  “我是。”卢诗臣猛然站了起来,说,“我可以给她输血,抽我的血吧。”

  李松茗抓住卢诗臣的手,说:“直系亲属间不能……”

  直系亲属之间不能直接输血,因为有概率会让受者产生容易引发一系列免疫性疾病,血缘关系越近,发病率越高。这对于医生来说当然是很基础的知识,卢诗臣不应该不知道。

  李松茗以为卢诗臣太过着急,一时忘记了。

  医生提醒道:“卢医生,你是病人父亲,直系亲属之间是不能直接输血的。”

  手术室外还有别的手术患者的家属,医生朝他们望了望,但是许多人都避开了医生的视线,对于一般人来说,这不是一个容易做的决定。

  而卢诗臣却挣开了李松茗的手臂,看着眼前的医生:“可以抽我的,”他斩钉截铁地说,“我和小思没有血缘关系。”

  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爆料”,那医生显然愣了一下,犹豫地说:“这……”

  卢诗臣说道:“抽我的血,有什么情况我全权负责。”

  眼下的情况当然不是去深究这背后的隐情的时候,而且卢诗臣自己是医生,即便因为当年的绯闻如今低调无比,但也是鸿洲医学界举足轻重的人物,当然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于是那医生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说道:“那跟我来吧。”

  李松茗自从听见卢诗臣说“我和小思没有血缘关系”就怔住了,看着卢诗臣跟医生走了,还无比震惊地站在原地,依旧无法置信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

  凌思……和卢诗臣没有血缘关系?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李松茗此刻无暇去消化突然获悉的这个巨大秘密,只是茫茫然地想着凌思不是卢诗臣的亲生女儿这件事。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再一次打开,一个护士扶着卢诗臣出来,卢诗臣原本就白的脸愈加的苍白,唇上几乎已经没有一点血色。李松茗急忙迎上前去,扶过卢诗臣,和护士说了一声谢谢。

  虽然护士说卢诗臣抽了太多血最好去休息一下,但是凌思的手术没有结束之前,卢诗臣怎么可能会去休息?他依旧执意坐在手术室外,等待着凌思出来。

  “卢老师,喝点牛奶吧,你刚刚才抽了血。”李松茗将一盒牛奶递给卢诗臣。

  以凌思失血性休克到需要输血的量,需要的血恐怕是不少的。所以,在卢诗臣去抽血的期间,李松茗出去了一趟,去给卢诗臣买了一盒牛奶,还特地拜托店员加热了,捂在手心带回了手术室外。

  但是卢诗臣显然并没有什么心情喝,他将牛奶接了过来,在手上拿了片刻,不知不觉间将牛奶放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又专注地盯着手术室门口,双手交握在膝上,焦虑地挠着自己的手背。

  李松茗想要让卢诗臣放松一点,于是想和他说话,但是因为脑海里一直想着刚才卢诗臣去输血之前,突然说出来和凌思的关系,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凌思她,不是你的……”

  凌思方才发现卢诗臣对自己的监视之后,在愤怒之下说过卢诗臣不是她爸,李松茗一直以为那是凌思说的气话,小孩子情急上头会说出这样的话也很寻常。

  却没有想过,原来凌思真的和卢诗臣没有血缘关系。

  而卢诗臣显然也很清楚这件事情,但是不论是当年同性恋身份曝光之后面临的“骗婚”等指责,还是李松茗一直看在眼里的他对凌思的担忧关爱,都证明了卢诗臣似乎从来都无疑澄清这件事情。

  但是此刻显然并不是适合问这种问题,李松茗的话没有说完就没有再说了,他在心中寻找另外的话题,但是卢诗臣显然清楚他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轻声说道:

  “她当然是我的女儿,永远都是,”卢诗臣说,“DNA又不是唯一的亲属关系纽带。”

  然后又是漫长的沉默。夜色医生,旁边的手术室的手术一场一场地结束,有的家属喜极而泣,有的家属沉默无言,还有的家属嚎啕大哭,最后一切都归于宁静。手术室外的等候位上只剩下了李松茗和卢诗臣。

  “你今天怎么在派出所?”无比安静的等候区里,卢诗臣突然问。

  卢诗臣终究还是问起了这件事。

  李松茗沉默片刻,然后说:“是云诲,我那个表弟……他卷入了纷争,我过去处理的。”

  “那凌思呢?”卢诗臣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你在派出所遇到凌思,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我……”李松茗刚刚在派出所看笔录的时候上蹿下跳的心脏所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暴露了出来——他的的确确地隐瞒了卢诗臣,尽管是出于凌思的请求,但这样说的话,仿佛将责任推给了凌思一般。

  卢诗臣没有等他解释,他大概是相当了然凌思的个性,苍白的脸上露出了苦笑:“是凌思不让你说的吧。”

  “对不起,我应该告诉你的……是我的错。”李松茗说。

  他伸出手去,指尖在卢诗臣的紧紧交握的、骨节发白的手上悬停片刻,然后终于还是握住了他的手。

  或许是因为刚刚抽了许多血,卢诗臣的手极其的冷,李松茗方才被加热的牛奶温热过的掌心,似乎无法温暖卢诗臣的手一丝一毫。

  假如他不隐瞒卢诗臣,将凌思在派出所的事情告诉卢诗臣,在卢诗臣到来之前,和卢诗臣好好谈一谈,避免激化卢诗臣和凌思之间的矛盾,或许……就不会有之后的事情了,凌思也不会躺在手术室中。

  卢诗臣应该埋怨他。

  而卢诗臣很久没有说话,良久,他才将自己的手从李松茗的手中抽了出来,声音嘶哑地说道:“不是你的错,”他的目光有些幽深地望着手术室的灯牌上红彤彤的“手术中”三个字,“是我的错……从一开始,一切都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