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在笼中>第15章 梦的踪迹

  ——李松茗想起来,昨天夜里,他梦见了卢诗臣。

  那李松茗原本已经忘记的缠绵的、瑰丽的、香艳的梦,却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刻,毫无征兆、毫无障碍地全部想了起来,清晰得李松茗没办法忽略,李松茗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如此清楚地记得一场虚幻的梦境。

  他想起昨夜的梦中,自己也在相似的脖颈、相似的地方落下过激烈的一吻,印下了和眼前的脖颈上相似的花瓣一般的红色印记,然后那人回过头来,送上了双唇,和李松茗接吻,是漫长而缱绻的一吻,李松茗几乎要溺死其中。那人动人心魄的美丽面孔,即便梦中的光线晦暗让人如身处朦胧夜色,李松茗依然能够清楚地辨认出那张面孔上的每一个细节,狭长的双眸,缠绵的目光,晕红的面颊,红润的双唇——

  那原本就是见一面便绝对不会再忘记的面孔,以一种李松茗其实并未见过的神情,出现在他的梦中。

  正是卢诗臣。

  但是……

  怎么会是卢诗臣,怎么会是卢诗臣这样的人?!

  回忆起这荒唐的梦境中之后,李松茗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惶恐之中。

  李松茗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梦,对于一个第一性征成熟的男性来说,这种梦实在是太过寻常了。连少年时代还未获得足够完备的生理知识、第一次做这种梦醒来后直面突然到来的第一性征,李松茗都没有如此慌张过。

  而且从少年时期的第一场梦开始,他做的所有梦里都只是符号化、象征性的人体器官和场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任何具体的某一个人,为什么卢诗臣会出现在他不可言说的暧昧梦境中?

  卢诗臣坐在办公椅上,微微仰首看着李松茗,他分明是仰视的姿态,却无形之中让李松茗觉得自己被他所掌控着——即便卢诗臣对此毫无所觉。他的唇微微弯着,晨光坠落到他的眼睛里泛起粼粼波光,依旧是那种惯常的温柔而亲切的神情,与寻常的卢诗臣毫无差别,看着这样的脸,似乎很难让人想到他脖颈深处那一抹红,那一朵雪中的花瓣。

  但是李松茗却偏偏无法在脑海中摒弃掉方才无意中窥见的卢诗臣身上残留的情-欲的踪迹,眼前的这张脸渐渐和李松茗那现实里不存在的、晦暗不清的梦境重合到一起,李松茗甚至有点分不清楚,自己此刻是身在现实,还是梦中?

  卢诗臣将病人的资料都递给李松茗,看他还有些发怔的样子,“松茗?”

  李松茗几乎是机械地接过了卢诗臣递给他的病人资料,仓促地顺着卢诗臣方才说他神游天外的话回应道:“对不起,可能是昨晚没有睡好……”

  “难怪看起来这么恍惚呢,这可不行啊。”卢诗臣无奈地摇摇头,笑了一声,拉开了抽屉,低着头在抽屉里面摸索了一会儿,动作间脖颈上的那抹红痕,又一次在李松茗的眼前晃动着,仿佛是风吹着那朵雪上的花瓣飞舞着。李松茗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将自己的视线移开,钉在手中的资料上。资料上的铅字倒映在李松茗的瞳孔,却无法转化成有意义的文字进入李松茗的脑海。

  好一会儿,卢诗臣才从抽屉里摸出了一个窄窄的、长条形的塑料袋,放在李松茗手上的纸质资料上,说道:“还是醒醒神吧。”

  李松茗的目光从铅字移动到卢诗臣放上来的物品上——虽然包装上是看不懂的文字,但是从图片和配色能够看出来,显然是一小袋速溶咖啡。

  “梁昭都快给我偷光了,这可是我藏着压箱底的,不过有点苦。”卢诗臣说道,然后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他指了指梁昭的办公桌上一个罐子,“怕苦的话梁昭桌子上去偷点糖吧。”卢诗臣弯起来的唇边的酒窝仿佛盛着蜜,“别怕,我不跟他告密。”

  突如其来的关于梦境的记忆让李松茗心乱如麻,大脑无法运转,他几乎是无意识的拿着卢诗臣给他的速溶咖啡,端着杯子去接水泡咖啡。他手里捏着那袋咖啡,塑料的包装紧紧贴在他的掌心,微冷的秋季清晨里,他的掌心居然出了汗,汗水沾在塑料袋上,粘腻湿滑的触感并不舒服,但是李松茗却依旧捏得很紧。

  滚烫的热水将粉末状的咖啡瞬间冲散开,浓烈的咖啡香气一瞬间充满了整个办公室。连一向不喜欢说话的程晰也忍不住说道:“味道好香,之前我就想问了,卢老师你这个咖啡是在哪里买的啊?”

  卢诗臣说:“是老方——梁昭他哥给我带回来的,国内没有卖的,他偶然一次带回来的,我觉得挺不错的,比较苦,大都喝不惯呢。这次老方回国我又托他带了一些回来,要是你喜欢的话我后面分一些给你。”

  又是方城月。

  李松茗低头注视着杯子里平静如深夜湖面的深褐色的液体,不知道为什么,胸口涌起了一种莫名的苦涩,而且是那种燃烧着火花的苦涩感——明明他还没有喝咖啡,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程晰忙说:“不用麻烦的……”

  卢诗臣不甚在意地说:“没事,反正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等有空了我去方城月那里拿一点来——松茗喜欢么?”

  杯子里的热气盘旋着吹拂上李松茗的脸庞,隔着淡淡的水雾,李松茗看着手中的杯子里微微泛着涟漪的水面,“有点烫,我还没有喝……”

  李松茗的目光不敢再落一分在卢诗臣的身上,但是卢诗臣的影子却一分一毫也没有离开他的脑海,似乎连杯中的水面上也落着卢诗臣的影子,李松茗心慌意乱的匆匆低头饮下一口,将水面上卢诗臣的影子打乱。

  如卢诗臣所言,这咖啡真的很苦,一口下去,苦得李松茗舌头发麻,而且滚烫的温度令李松茗卷着舌头发出了“嘶”的一声,他感觉口腔中似乎已经烫出了小小的泡。

  “小心烫——”卢诗臣看他的样子,急忙拿纸杯接了一杯凉水给他,“没事吧?”

  李松茗摇了摇头,但还是接过了卢诗臣递来的水。他饮下一口凉水,微冷的水流将舌尖的苦涩和滚烫全部冲到腹中,仿佛那苦涩和滚烫也抵达到了深深的肺腑之中。

  “你不加糖啊?”卢诗臣说,“很苦吧?”

  “不苦。”

  卢诗臣笑了笑:“想不到还有跟我一样觉得不苦的人,梁昭喝这咖啡起码要加三勺糖呢。”

  方才还有些苦涩的胸口有一种很莫名的雀跃。李松茗不知道这种雀跃来自于什么——难道是仅仅因为自己与卢诗臣有了别人所没有的“相同点”?可是自己明明很厌恶卢诗臣这样品行不端的人,怎么会为这种无谓的小事而雀跃?

  好奇怪。

  李松茗将稍微放凉了一些的咖啡端到了唇边,饮了一大口,想用这过于苦涩的咖啡味道将这种奇怪的雀跃压下去。

  但又或许是因为苦得过了头,李松茗觉得自己的味觉都有些失调了,竟然从中品出了一点微妙的甜意,这回甘蜷缩在舌尖,慢慢地又流向了舌根,淌入咽喉,充斥着整个口腔,就如同梦境里卢诗臣的吻的味道——李松茗有点分不清梦里的吻真是如此,还是只是他现在添油加醋的幻想?

  可是,为什么要幻想这种事情?李松茗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不过是一场不该梦见的梦,一个不该梦见的人,为什么总是这么在意、无法忘记?

  原本应该和所有夜晚的梦一样在醒来便被忘记的梦,却莫名其妙地变得越来越清晰,尤其是每每看着卢诗臣,那些细节便越来越清晰。

  于是接下来两天,因为这场李松茗无法理清的春梦,他总是刻意地避着卢诗臣,避免跟卢诗臣的正面沟通。

  但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心外科,工作上的关联又那么密切,加上他还要进卢诗臣的手术室,有许多事情要沟通,李松茗其实基本上也很难避开卢诗臣。

  他能避开的也只有工作之外的琐碎时间里,比如在食堂看见卢诗臣的时候立刻几口迅速将饭吃掉,在卢诗臣的视线看到他之前匆匆离开食堂;比如因为办公室的饮水机在卢诗臣的办公桌附近,李松茗宁愿多买几瓶矿泉水喝也不去接水;再比如因为同住一个小区,有时候赶上一起下班,卢诗臣有时候会提出顺路捎李松茗和程晰回去,但是李松茗一定会找借口先走或者后走绝不同行。

  卢诗臣很忙,因为要代管科室主任的工作,所以对于李松茗的躲避倒是没有发现,反倒是梁昭有所察觉。毕竟梁昭算是分担着一部分卢诗臣对李松茗的带教责任,跟李松茗的工作往来实在是很密切,而且梁昭能做到如此的交游广阔,和他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分不开,他倒没有想到太深,只是调侃:“你是不是被那天露台上看见的事情吓着了啊?”

  梁昭显然指的是卢诗臣那天在梁昭生日会上卢诗臣在露台上和别人接吻的事情。

  “没有的事……”李松茗自然是否认的。

  不过他一边否认着,一边又顺着梁昭的话开始为这些天的心慌意乱做解释。

  好像一切正是从李松茗在梁昭的生日会上目睹了卢诗臣和别人接吻之后,变得怪异了起来的。

  活了二十几年,李松茗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同性产生感情,从前的春-梦即便没有特定主角,李松茗也很清楚他梦见的是女性,偶尔的欲-望纾解,所幻想的也绝不是男性;即便并没有正式地谈过恋爱,小学中学大学,任何一个年龄段,都是有过有好感的女生的。

  他不认为自己对卢诗臣有什么超出界限的想法。

  也许……真的只是那一晚的所见带来的意外的幻想,并不具有任何额外的意义。毕竟成年男性的欲-念有时候来得总是很没有道理,往往未必和感情或是倾向有关,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