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翊衡应了好。
章乔弯起唇, 松开被掐红的手指:“那明天见?”
约好时间,章乔走了,那串夜灯随他的步伐亮起。直到人再也看不见, 夜灯也熄灭,秦翊衡才收回视线,喝完最后一口糖水。
滋味冰凉, 尝起来无尽苦涩。
翌日清晨,那只白凤头鹦鹉早早开始叫唤, 章乔睁开眼, 迷糊了两分钟便穿衣洗漱, 晃悠悠下了楼。
秦小满醒得更早,从床上爬起来连裤子都没穿,站在鸟笼下跟鹦鹉对线。
秦小满踮着脚,粉色佩奇小裤格外吸睛, 学章乔的口气威胁道:“再喊,把你拔毛烤了哦。”
说完他屁股就挨一巴掌,猛地跳起来回了头。
章乔打量秦小满光溜溜的腿:“不冷吗?”
秦小满捂着屁股, 以为章乔是下来找鹦鹉算账的, 又挡在鸟笼前, 委屈巴巴:“别烤它。”
章乔忍不住笑, 弯腰掐一把秦小满嫩生生的小脸:“今天心情好, 不杀生。乖,去把裤子穿上。”
秦小满高兴了,冲上楼穿衣服, 没一分钟又跑下来, 整栋别墅只听到他噔噔噔的脚步。
秦小满拿着牙刷, 满嘴牙膏沫, 见章乔穿戴整齐像是要出门,问:“去哪儿啊?”
章乔走到落地窗边望一眼天,天空舒朗万里无云,泛着淡淡的蓝,是个好天。
他心情顿时更不错了。
“出去玩啊。”章乔故意吊秦小满胃口,等小孩儿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才又道,“不过不能带你。”
秦小满果然垮下脸。
章乔刚说完,楼梯又传来脚步,步伐沉稳不慌不忙,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但章乔还是忍不住看了过去。
秦翊衡出现在转角,依旧西装革履,衬衫马甲一件不少,一如初见的模样。
视线碰在一起,章乔笑了笑:“早啊。”
这套西装似乎是新的,章乔没见秦翊衡穿过,目光便停留地久一些。秦翊衡衣衫下的肌肉略微绷紧,走到章乔面前沉声问:“可以走了吗?”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往停在花园外的车走去。上车后,章乔坐在副驾,忽然说:“我发现你总穿西装。”
除了宋煜在的时候秦翊衡穿过一次运动服,余下时间几乎都穿西装。
秦翊衡正拉安全带,闻言朝章乔看去,眼神透着疑惑。
“没其他意思,不是说不好,其实我想说……”章乔难得语无伦次,耳廓微微发烫,深呼吸道,“其实我就是想说,你穿西装很好看。”
秦翊衡眼中闪过几不可察的情绪,视线无声地从章乔脸上滑过,落在他手边,温声提醒:“安全带。”
两人驱车下山,山间风景快速从两旁略过。章乔侧头望向窗外,记得自己第一次上山时还是盛夏,路旁树木葱郁茂密,如今已经稀疏零落,枯黄大半。
一晃,竟半年过去了。
而这半年的份量意外地沉。
一路上车里都很安静,秦翊衡习惯沉默,章乔也罕见地无话。秦翊衡数次偏过目光,章乔沉浸在思绪里并没有发现。
等抵达岚大,车停在校园外。
章乔下了车,站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外却愣住了,忽然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干什么,求助地朝秦翊衡看去。
秦翊衡略一思索,很快给出答案:“先吃早饭。”
章乔拦住一个学生打听食堂的位置,同秦翊衡一道往校园里走。清晨的大学校园空气清新,主路两旁的梧桐叶染上金黄,搭配年头悠久的红墙建筑,色调叫人感到温暖。
两人步伐悠闲不紧不慢,混在一堆匆忙赶早课的学生里格外扎眼。
章乔面相显小,又穿得休闲,看起来同学生差不多,然而他外貌实在优越,一路走来吸引视线无数。更遑论秦翊衡,身穿考究西服,配上面无表情的俊脸,派头十足。
食堂紧挨宿舍楼,虽然小但人多,章乔背手在各个档口转悠一遭,最后在卖肠粉的前头停下,看到旁边的学生拿卡在机器上滴了一下,才意识到要饭卡。
正琢磨怎么办,秦翊衡递过来一张卡。
章乔一愣:“哪来的?”
“办了张临时卡。”秦翊衡说。
章乔有些懵,都不知道秦翊衡什么时候去办的卡。他把那张薄薄的卡片从秦翊衡指间抽出来,点一份虾仁肠粉,又问秦翊衡:“你吃什么?”
秦翊衡言简意赅:“跟你一样。”
两人迅速消灭掉早饭,吃饱了,章乔手脚暖和,走出食堂面对诺大的校园又茫然,只得再问秦翊衡:“下面干什么?”
明明是章乔提议来大学,却一点准备也没有,问得心安理得。秦翊衡心中一笑,面上淡淡道:“去上课。”
“好啊。”
“想听什么课?”
章乔思考着,似乎没特别想听的课:“碰到什么听什么吧,随缘。”
临近期末,大部分课程都结束了,学生大都上自习,好不容易找到一间阶梯教室还在上课。
课已经开始,章乔拉着秦翊衡的衣袖,猫腰从后门进,坐在了最后一排。
阶梯教室很大,稀稀拉拉坐了一半,好巧不巧又是法学院的课。前方讲台,教授用红色激光笔点着投影,正讲一个经典案例。
章乔听得入神,教授讲解中提到一个专业词汇,他没听过,于是碰碰秦翊衡的手臂,凑近到他耳边问:“疑罪从无?什么意思?”
章乔凑得很近,气息如羽毛般轻骚秦翊衡的耳朵。秦翊衡呼吸一紧,垂在大腿上的手也微微握紧,轻声回道:“简单说就是如果没有确凿证据,法律就不会将人定罪。”
“这样啊。”章乔恍然大悟,“可如果事实摆在眼前,只是因为证据不足就不能定罪?”
“这就涉及到程序正义还是结果正义的问题了。”
章乔又往秦翊衡靠了靠,继续问:“这些你以前都学过吗?”
“了解过。”秦翊衡视线垂落,无声地滑过章乔的脸,“但我主修商业法,对刑法不是很熟。”
教授眼尖,一眼扫到最后一排勾头说话的两人,手指一点:“那位同学。”
全教室的学生唰地回头。
秦翊衡先是一愣,在众人瞩目中起身,激起一片低呼。
教授也发现了,秦翊衡这身打扮一看就不是学生,但他还是提问:“你来说说,疑罪从无都有哪些经典案例?”
“最有名的应该是……”秦翊衡沉吟着,飞快说了几个。
“答得不错。”教授很满意,点点头,话锋又一转,“但你好像不是我们学院的学生吧。”
“不是。”秦翊衡一顿,“我陪人来的。”
“哦这样啊。”教授见怪不怪,“那也不能光顾谈恋爱不听课,有话下课再说。”
“好。”秦翊衡竟不否认,彬彬有礼地说,“抱歉。”
章乔耳朵通红,顶着一屋子亮晶晶的探究视线,在课桌下踢一脚秦翊衡的皮鞋。
下课铃刚一打,章乔就拉着秦翊衡赶紧跑了,穿过走廊奔下楼梯,跑出教学楼外老远,直到喘不过气才停下。
“你跑什么?”秦翊衡呼吸也不稳,不解问。
章乔心道不跑难道等着被人围观,他扶着膝盖大口呼吸,半晌,直起身打量秦翊衡。
利落的短发被风吹乱,细碎地垂在额前,英俊中又多一分不羁。
“哎,秦同学。”章乔忽然笑了,鞋底轻碾脚下一颗石子,“我们下面干什么?”
秦翊衡一向都是被人安排行程,如今变成安排的那一个。他宛如尽职的秘书,抬腕看时间:“吃午饭?”
章乔欣然应允。
岚大不止一个食堂,两人边走边问路,找到了最大的那一个,地上三层地下还一层,品类更多,章乔看花了眼。
“这个不错。”
章乔站在卖排骨的档口前,看打饭的阿姨盛了满满一勺糖醋排骨,挑了下眉。
有学生端碗从旁经过,章乔瞄一眼,又不自觉咽口水:“牛肉好像也好吃。”
秦翊衡很有耐心,跟章乔从一头逛到另一头又逛回来。章乔选择困难,冲他摊手:“还是你来吧。”
秦翊衡似乎早有预料,淡淡一勾唇:“那你去找个座位。”
午餐时人多,章乔好不容易找个靠角落的位置,刚一坐下就在人群中搜寻,目光很快锁定。
食堂里师生来来往往,哄闹吵嚷,秦翊衡穿梭其中却沉稳不乱,眉宇间透出果断坚毅,让人一看就觉得安心。
看着看着,章乔眼底忽然有了湿意,他转头面对墙壁,用力闭了闭眼,等再转回来时,秦翊衡端着餐盘正朝他走来。
章乔起身想帮忙,当看到餐盘上头堆着的碗碟时,惊讶道:“这么多?”
他很快又发现,餐盘里都是他停留时间久的档口卖的东西。秦翊衡注意到,记下,全都买了回来。
章乔鼻头发酸,用力咬住嘴唇,却依旧克制不住上涌的情绪,仓皇地将头转向一边。
秦翊衡一顿:“怎么了?”
“啊?”章乔迅速低头,揉着眼,嗓音发闷含糊不清,“眼里有东西,不知道什么吹进去了。”
食堂里封闭没风,怎么可能有东西吹进眼里。
秦翊衡没有追问,低头将碗碟摆上餐桌。
章乔很快放下手,缓了片刻才抬头,眼尾落下不明显的红,安静地看着对面的人。
“秦翊衡,你知道我不挑食的吧,什么都吃。”
所以没必要买回这些。
“嗯,我知道。”秦翊衡看着章乔,表情认真,“但我也记得你说过,是人总有喜好。”
短短一句差点让章乔又一次绷不住,他竭力控制,表情夸张地闻了一口:“好香。”
章乔很快又注意到,菜品种类多但份量小,大概只有正常的一半。
“我只要了一半份量。”秦翊衡说,“这样可以多尝几种。”
虽然份量减半,但秦翊衡还是按原价买的,否则很多档口不愿给他打。
“那……”章乔算了算,“花了多少钱?”
“不贵。”秦翊衡在对面坐下,“我在卡里充了很多。”
“哦——”章乔拖长语调,微微翘起嘴角,“原来是钞能力。”
秦翊衡没听清:“什么?”
“钞能力啊,钞票的钞,专门形容霸总,也就是你这样的。”章乔眼中闪过玩味的笑意,“所以说有钱无所不能。”
秦翊衡一笑置之,章乔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拿起筷子夹一块糖醋排骨。
排骨肉质酥烂酸甜适宜,上头还洒了白芝麻,章乔满足地眯起眼:“这个味道不错,你尝尝。”
秦翊衡也拿起筷子,筷尖悬在半空却迟迟没动,心脏一阵阵发紧,良久自嘲一笑。
他连人都留不住,怎么可能无所不能。
两人尽力吃还是剩下不少,章乔将肉挑出来,接了碗白开水涮掉上头调料,包在餐巾纸里,对秦翊衡解释道:“我刚看到流浪猫了,正好拿去喂猫不会浪费。”
从食堂出来,穿过树林走到一片湖边,终于找到了那几只流浪猫。
猫咪似乎怕生,躲在灌木丛不肯出来,章乔“咪咪咪咪”地唤半天,终于有只猫头钻出来,毛色黑白配,又是只奶牛猫。
章乔把餐巾摊开搁在地上,退到两米外,那猫才肯出来,弓着脊背慢慢靠近,警惕地叼了片肉。
确认没危险,其他猫也很快围上来,挤在一起抢食。
那奶牛猫最先吃完,蹲在地上舔爪子,毛色柔亮体型也壮,一看就是领头的,令章乔想到出租屋楼下的那一只。
秦翊衡站在章乔身侧,看着章乔蹲在地上,手撑着下巴,忽然间笑得开怀。
他忍不住问:“这么高兴?”
章乔“啊”一声,仰头看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我出租屋楼下也有群流浪猫,领头的也是只黑白奶牛猫,有吃的就给摸,没有就屁股对着你,相当现实。”
秦翊衡视线向下,落在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上:“是吗?”
“是啊。”章乔笑意未消,“我昨天还去看它们了。”
秦翊衡却没有笑,犹豫一瞬还是问了出来:“你要是走了,它们怎么办?”
章乔眼中闪过难辨的情绪,笑容淡了些,起身拍拍裤腿走到湖边。
微风吹皱湖面,他的心也掀起波澜。
“还能怎么办?”良久,章乔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响起,“我只是它们生命中的过客,离开我,它们还是要继续好好地活下去,有我没我并没有区别。”
他说完转头,眨眨眼,期待地问:“我们下面去哪儿?”
秦翊衡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两张学生卡,带章乔进了图书馆。章乔从一楼开始慢慢逛,每座书架前都要停下,老学究似的背着手,一本一本地看过去。
秦翊衡则站在书架另一侧,从缝隙里看他。
走累了,章乔随意抽本书,坐在临窗的座位。很快,秦翊衡也走过来,手里拿一本《车辆检测与维修》。
章乔记得秦翊衡的兴趣是汽车维修,不由一笑,拉开旁边的凳子示意秦翊衡坐。
大概阳光太好,饭后又容易困,章乔没翻几页就眼皮发沉,趴在桌上睡着了。
秦翊衡脱下外套,轻轻盖在了他身上。
这是张四人桌,对面还有个学生在复习,忽然站起来,椅子拖着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秦翊衡蹙了下眉,立刻往章乔看去。
章乔动了动,埋在手臂里的脸露出小半张,却没醒。
秦翊衡悬起的心又慢慢放下。
对面空了,整张桌子只剩他们二人。
秦翊衡终于可以放任自己的目光。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章乔的头发在光下显得乌黑柔软,皮肤白净,睫毛纤长。大约睡得姿势不舒服,他眉心蹙起细微的褶皱,叫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抚平。
书摊开在面前,秦翊衡一页也没翻,安静地端坐在椅子上,希望时间能停在这一刻。
如果不能永远停留,哪怕多一秒也好。
冬天黑得早,刚过六点天便暗得像深夜。从图书馆出来,谁都没提要回去,慢步走在校园里,幸好每隔几米就有路灯,章乔不至于看不清。
晚上温度低,还好没风,不算冷。
章乔双手插兜走在前头,余光偷瞄身后的人。
秦翊衡落后他半步,微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走过一栋貌似礼堂的圆顶建筑,隐约传出音乐。章乔惯爱热闹,脚尖一转走了过去。
礼堂门口竖着一张两米多高的海报,章乔念着上头的字:“……新年舞会?”
立刻有人走过来,热情地将一张传单塞进他手里:“新年舞会马上开始了,这是我们学校每年的传统。同学你是新生吧,要不要进去看看?还有抽奖。”
章乔嗯嗯应着,环视一遭,不断有人进出,不论男女都盛装打扮,还有男生手捧鲜花等在门口,面朝一个方向望眼欲穿。
章乔有些心动,低声征求秦翊衡意见:“进去看看吗?”
秦翊衡眼中闪过迟疑,最终点了点头。
礼堂除了音乐还有嘈杂的人声传出来,一道厚重的帘幕分隔里外。章乔撩开帘子往里看一眼,又将头缩回来,感叹道:“好多人啊。”
章乔说看看还真就是看看,看完就要走,快到门口才发现秦翊衡没跟上,于是又回头。
秦翊衡还站在原地,静静望着他,漆黑的眼眸中是章乔看不懂的情绪。
“怎么了?”章乔心念忽地一动,“不走吗?”
秦翊衡这才跟上。
这一天去了图书馆,吃了食堂还上了课,该做的都做了,似乎再没其他地方可去。
又绕回早上的那条主路,站在梧桐树落下的阴影里,相顾无言片刻,章乔轻轻呼出一口气,对秦翊衡说:“再陪我去个地方吧。”
一路从楼梯爬到教学楼顶,章乔撑着栏杆平复呼吸,呼出的气在眼前凝成团团白雾。
从高处看,夜晚的校园别有另一番情致。
天空衔一弯圆月,章乔仰起脸感叹:“月亮很漂亮啊。”
秦翊衡也平复着心跳,抬起头,轻嗯了一声。
屋顶没有旁人,空旷无声,直到远处传来悠扬的音乐。
“是舞会开始了吧。”章乔低喃。
秦翊衡又嗯一声,忍不住转头看过去。
章乔也恰好侧头,迎上他的目光。
秦翊衡的心跳在这一瞬间变得剧烈。
静默地对视,片刻,章乔忽然退后一步,郑重地喊出了秦翊衡的名字。
“秦翊衡。”
皎洁的月光下,章乔伸出一只手做出邀请的姿势,冲他笑着问:“我能请你跳支舞吗?”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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