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江南骑电动车在拥挤的早高峰车流中左突右奔，刚到工位，屁股还没来得及坐稳, 就被秦翊衡叫进办公室。
助理比老板来得晚，全公司只有江南有这个待遇，但这两天不知怎么了, 秦翊衡心情似乎不太好，江南不敢耽误, 赶紧拿上笔记本进了他办公室。
这儿太阳还没完全升起, 秦翊衡已经坐在办公桌后批文件了, 江南端端正正地站好，问有什么吩咐。
秦翊衡抬起头，低气压扑面而来。
江南心里一慌，迅速思索最近有没有犯错, 就听秦翊衡说：“岚大那个分子生物实验室，负责人叫杨光瑞你知道吗？”
江南愣了几秒：“知道啊。”
之前秦翊衡要去大学参观，有关流程就是这个杨光瑞跟江南对接, 江南对他印象还不错, 觉得这人挺礼貌热情的。
但他没见过杨光瑞本人, 因为活动前一天秦翊衡忽然通知他不用去了。
秦翊衡道：“让他们把这个杨光瑞换掉。”
江南“啊”了一声：“为什么啊？我感觉杨光瑞这人还挺不错的。”
秦翊衡抬起头, 用一种“我现在做决定还需要向你解释了吗”的眼神看着江南。
江南连忙道好, 在本子上记下一笔，又问：“如果大学那边问原因呢？”
“原因让他们自己找。”秦翊衡鲜见不耐烦，“要钱还是要人, 自己掂量。”
江南震惊了, 这什么霸总发言？
以前他是嫌秦翊衡没脾气, 怎么现在又往另一个极端走了？
秦翊衡惯常工作到晚上, 他没有“老板加班下属陪同”的规矩，实际上等他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外头大办公区的灯已经熄了。
等电梯的时候，秦翊衡拿出手机，点开了微信，手指先于思维地往下滑动，然后精准地停在了一个聊天框上。
不知何时起，章乔把他的头像换成了那株他认为一定会开花的仙人掌。
鎏金的轿厢映出秦翊衡微微勾起的唇角，最近的聊天记录停留在去大学的前一天，章乔问他什么时候回，说秦小满等他打游戏。
那天他早早回去，和秦小满联手把章乔虐了个体无完肤，秦翊衡发现章乔脑子比手快，大脑反应过来，手指却不听指挥地乱按一通。
章乔不信邪，连输好几局还要再来，秦小满学了个新词，说他人菜瘾大，被章乔按在地毯上搓脸。
秦翊衡回想着，嘴角渐渐又变得平直，因为自那之后就再没有新消息。
电梯来了，秦翊衡走进去，一直到地下的停车场。他往自己的固定停车位走，拿钥匙正要开门，旁边的柱子后忽然冲出来一个人。
秦翊衡一眼认出对方，厌恶地皱了下眉。
相比在大学那次见面，杨光瑞显得狼狈，头发凌乱，皮鞋沾了灰，外套里的衬衫也皱皱巴巴。
他冲到秦翊衡面前，平复呼吸，勉强笑道：“秦总，我是杨光瑞，不好意思耽误您几分钟时间。”
秦翊衡根本不给他说话机会，径直绕过去。
杨光瑞顾不得体面，追在秦翊衡身后：“是您让学校把我赶出实验室的吗？我做错了什么？您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还是说是因为章乔？”
听到章乔的名字，秦翊衡这才停下脚步，冷冷地朝杨光瑞看了过去。
杨光瑞知道自己猜中了。一早上班他忽然被通知不再担任实验室负责人，以后也不再负责这个项目，他难以置信，再三追问校领导才暗示他是不是得罪了秦翊衡。
在来的路上他反复思考，他跟秦翊衡根本没有交集，何来得罪一说，唯一的可能就是章乔。
一定是章乔对秦翊衡说了什么。
杨光瑞从下午就偷偷跑进停车场，一直等到晚上，水米未进精疲力竭，努力压下愤怒，快速道：“你根本就不知道章乔是什么样的人，他看着温良无害，实际骨子里自私又冷漠，连自己的养母都能仇视，离家这么多年一次都没回去过，一通电话也没打过！这样的人说的话怎么能相信！”
杨光瑞说话的时候，秦翊衡已经拿出手机，拨通了保安室电话，很快就有两名保安朝他们跑来。
杨光瑞气急败坏，什么风度体面都顾不上了，嘶吼道：“章乔长了一张迷惑人的脸，你也被他迷惑了吗？你知道他喜欢男的吧，他就是个恶心的——”
秦翊衡冷冷地盯着杨光瑞，终于开了口：“想找死的话你可以继续。”
杨光瑞的嘶吼戛然而止，布满血丝的双眼难以置信地瞪着秦翊衡。
他这才意识到，秦翊衡并没有对外展现得那样好说话，而只要秦翊衡愿意，他不止会被踢出实验室，还会被赶出学校。
保安赶来，一人一边地按住了杨光瑞的肩膀。秦翊衡沉声道：“如果下次还有无关人出现在公司，我会追究。”
杨光瑞被押走了，秦翊衡开车回了秦家的庄园，将车停在别墅门口，远远就见客厅透出微弱的光亮。
他快步走进去，果然在餐厅看到章乔。
章乔睡觉前习惯喝水，特意避开秦翊衡往常回来的时间下楼，倒杯热水正要回房间，没想到这么巧撞见了。
相隔大半个客厅，章乔同秦翊衡沉默对视，低头往楼梯走。一只脚踏上台阶时，他又停下，回头看了秦翊衡一眼，说：“如果介意，我可以走。”
这句话那天在山道上章乔也说过，一字不差，秦翊衡来不及回应，远远就见几束车灯从山上照了下来。
送冷却液的保镖到了。
“章乔。”秦翊衡握了下拳又松开，用平常语气问，“最近还在看书吗？”
章乔一愣，没想到秦翊衡忽然这么问，实际上他下楼前还在啃那本晦涩难懂的经济学，于是点了下头：“还在看。”
“有新问题吗？”
“有。”
“那去书房等我，我喝完糖水就上去。”
秦翊衡说完就自顾地往厨房走，从保温箱里端出方姨给他留的糖水。
章乔愣了足有一分钟，才从秦翊衡身上收回视线，踩着楼梯慢慢上楼，回房间拿了书，然后去秦翊衡的书房。
等坐上沙发的时候章乔才意识到他还穿着睡衣，站起来想回房间换件衣服，秦翊衡已经喝完糖水上来了。
“怎么不坐？”秦翊衡以为章乔一直站着，章乔也没多解释，又坐回去。
同上次一样，章乔坐双人沙发，秦翊衡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书摊开搁在面前的小茶几上，谁也没去碰。
章乔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猜秦翊衡有话要说，书只不过是由头。
果然，沉默片刻，秦翊衡开了口。
“性取向是个人选择，不同的选择都应该得到尊重，所以我不在意，更不会歧视，而事实上——”这几句话秦翊衡在开车回来的路上就想好了，但说的时候他还是停顿了一下，看了章乔一眼才继续，“事实上我在国外上学的时候见过不少。”
章乔神经陡然一松，嘴角带动眼角一同弯了起来，露出了脸颊上的浅浅酒窝。
相比刚才的面色紧绷甚至愁云惨淡，秦翊衡更喜欢他现在这副模样。
“见过？”章乔问。
秦翊衡点了下头，既然说清楚，准备转回正题，拿起书要问章乔有什么问题。
章乔却不愿轻易结束这个话题：“见过什么？详细说说呗，你知道我连国内大学都是第一次去，国外的更没见过。”
说话时他倾身向前，双手撑在膝盖上，用微微仰头的姿势看过来，眼波流转盈满笑意，古人形容的一汪秋水大概就是这样。秦翊衡一愣，被绕进去了，明显的逻辑漏洞都没发现。
他回忆着大学里见过的场景，同性情侣在草坪上接吻，餐厅相互喂东西，图书馆一起写论文。
秦翊衡心跳忽然有些快，喉咙发痒，竟有几分难以启齿，清清嗓子才道：“就是那些事。”
章乔充满求知欲地问：“什么事？”
两人大眼瞪小眼，最终秦翊衡败下阵来，无奈道：“就是情侣会做的一些事，比如一起上课自习写论文之类，男女都有，额……我是说男男和女女。”
章乔连日的阴霾一扫而空，只觉得认真回答的秦翊衡无比可爱，他试探问道：“那你是什么感觉？”
“什么什么感觉？”
“就……”章乔眯了眯眼，“讨厌吗？”
讨厌吗？
事实上，秦翊衡那时候独来独往，看到携手相伴的两个人，不论同性还是异性情侣，都只觉得温馨。
“没感觉。”秦翊衡干巴巴回答。
“没感觉啊。”章乔笑了一下，“那挺好的。”
“什么挺好？”秦翊衡觉得诡异，他跟章乔仿佛不在一个频道，各说各的，但又能奇迹般把对话继续下去。
“就听你描述，觉得挺好的。”章乔说，“毕竟我没有经验，身边也没有同类的朋友。”
“没有？你没有？”
秦翊衡连自己都不知道在问什么，章乔却立刻回答了。
“没有。”章乔语气笃定，“我没有。”
秦翊衡又一怔，直到章乔细微的呼吸拂过面庞才惊觉两人离得过于近了。
他忽然手脚僵硬，不知做何反应，就在这时章乔又对他粲然一笑，紧接着往后靠在沙发上，同他拉开了距离。
秦翊衡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面上维持平静，心跳却快得厉害，也慢慢向后靠在沙发背上。
书房安静下来，气氛跟着沉默，一般而言秦翊衡不会主动挑起话题，但似乎为了安章乔的心，又或者是其他原因，他忽然迫不及待想跟章乔说刚才发生的事。
“那个杨光瑞，我让他走人了。”
“让他走人？“章乔反应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问，“你让学校把他开除了？”
“那倒没有，只是让他离开实验室。”秦翊衡道，“他人品有亏，我不希望我捐出去的钱由他负责。”
书房里灯光很暖，悄无声息地流淌在空气中，章乔心里也仿佛有股暖流涌动。他抿了下嘴唇，弯起嘴角，语调也变得拖长懒散：“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给我出气。”
“想太多。”秦翊衡顿了顿，语气生硬地否认，“跟你没关系。”
到底有没有关系只有秦翊衡自己知道，章乔没有追问，见秦翊衡抬腕看手表：“你还要工作？”
秦翊衡点点头。
窗外风声呼啸，书房却安宁舒适，沙发坐得很舒服，脚下的地毯也很柔软，章乔不愿起来，拿起书问：“我能在这儿看会儿书吗，我会保持安静。”
“随你。”
秦翊衡说完便坐回书桌后，戴上眼镜，拿出在办公室没看完的那份资料。
章乔如他自己所说的，很安静，安静到连翻动书页的声音都没有。
秦翊衡不用抬头都能察觉章乔投在自己身上那明晃晃的视线。
他笔尖一顿，沉声说：“看书要专心。”
“好的。”秦翊衡头未抬，听见章乔带着笑意的声音说，“遵命。”
作者有话说：
这不快开窍了吗，后面进展嗖嗖嗖，明天见～
PS这事不算完，后头这“哥哥”还会被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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