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和李承霖来到了隐州, 苗苗、福妞、云桃等人留在京城也是不妥,索性也将她们一同带来了隐州。
她们几人在京郊外的宅子里是玩熟了的,平日里姐姐妹妹的相处得甚是融洽, 如今不过是换了个住的地方而已, 对她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倒是江辞,以往被囿在宫中高墙内, 甚是束缚,如今骤然离开了那四四方方的天,心情也变得开阔起来,这不, 看到云桃她们在踢毽子,禁不住心痒痒, 也加入了她们的队伍, 院子里时不时地传出佳人笑声。
屋子里的李承霖自然听见了院子里的欢声笑语,也想出去切身感受她们的欢乐,正欲出门时, 紫菀拿着一张信纸进来了。
紫菀行了礼, 悄声道:“殿下, 秦时元飞书来报,想必是之前您让他调查的事情有着落了。”
李承霖接过信纸,轻轻打开,只看了一眼, 嘴角就抑制不住地扬起一抹微笑:“好!甚好!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他。”
她将信纸扔进香炉中焚毁, 又转头吩咐道:“给他回复, 要他无论如何, 一定要将王老三夫妇平安带到府上。”
“是。”紫菀行礼告退。
秦时元自然没有辜负李承霖的期望,一个月后, 他护送着王老三夫妇和他们的两个孩子,平安到达隐州。
当晚,李承霖便召见了他们。
她高坐于堂上,微微觑眼打量着堂下的妇人,妇人的眉眼确实与谷子妹妹十分相像,只是饱经风霜,多了些许沧桑之感。
想毕,她开口询问道:“你可还认得本宫?”
妇人瞥了眼身边的王老三,连忙磕头作揖:“认得认得,长公主美名遍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这话过于笼统,李承霖也不确定她想表达的意思,于是又问道:“石岩是你哥哥吗?”
“石岩”是谷子的真名。
她听到这个名字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忙不迭地点头:“正是。”
如此说来,她果真是谷子的亲妹妹石若梅了。
李承霖朝紫菀递了个眼色,不一会儿,紫菀便领着苗苗上来了。
李承霖于是指着苗苗说:“你们可还认得她?”
“阿娘!”
苗苗在看见石若梅后,立马挣开了紫菀的手,高兴地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她,哭哭啼啼地喊道:“阿娘,苗苗好想你。”
江辞注意到,在苗苗冲上前去时,石若梅下意识地想去扶她,踌躇了一会儿后,却又忧心忡忡地扫了王老三一眼,整个人也变得不自在起来。
这其中应该有猫腻。
江辞于是挥了挥手,将两个侍卫招上前来,然后指着王老三:“把他带下去。”又看着石若梅说:“我们有话要单独和她说。”
待王老三离开后,李承霖这才开口道:“去年,驸马前往嘉州赈灾,在京城前往嘉州的途中看见了苗苗,那时到处都是逃难的百姓,她在人群中孤立无援,驸马可怜她,把她救了下来,要不然,她早就成了豺狼野豹的盘中餐。”
闻此,石若梅的眼眶立马就红了,她朝江辞道谢:“多谢驸马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只是不知……”江辞眯了眯眼,眼中射出洞察一切的目光,“苗苗的丢失是意外还是人为啊?”
石若梅吸了吸鼻子,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又抹着泪哭哭啼啼地说:“孩子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这个做母亲的哪儿有不心疼孩子的。”
答非所问,却恰恰印证了江辞的猜想。
去年她初遇苗苗时,就怀疑是苗苗的父母故意把她丢下的。
王老三膘肥体壮的,一看就是平日里吃了不少油水,且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养成,而去年的苗苗面黄肌瘦,定是连顿饱饭都没吃上过。
再从石若梅刚才的反应来看,她似乎很是惧怕王老三,想必在家里也是个受欺负的对象,提及苗苗的“意外走失”,她只说自己心疼孩子,分明就是从侧面表达去年遗弃苗苗之事是王老三一力为之。
江辞微微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扶起石若梅,不经意间却瞥到了她手臂上的青紫伤痕,不由得大吃一惊:“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是王老三打的。”
石若梅平静地说,随即扯下袖子将伤痕彻彻底底地掩盖起来,犹豫了片刻,又向李承霖行了叩拜大礼:“草民与王老三夫妻缘浅,恳请长公主做主,允草民与王老三和离。”
李承霖身子向前倾了些,朝江辞递了个眼神,江辞会意,轻轻把苗苗抱了起来,哄着道:“苗苗,长公主有话要跟你阿娘说,你和紫菀姐姐先下去,你阿娘一会再来找你好不好?”
苗苗垂下头看着石若梅,奶声奶气地问道:“阿娘你会来找我吗?”
石若梅也安慰道:“去吧,阿娘一会就来找你。”
紫菀和苗苗离开后,李承霖遣退了殿内的侍卫,大殿内只剩她、江辞和石若梅三人。
没有了外人,李承霖便走下堂来,走到石若梅身边,轻声道:“小时候本宫去过你家,见你可爱,还给过你糖吃。虽然你哥哥背叛了本宫,还将本宫推入水中,但本宫不会将他的过错怪罪于你。你哥哥畏罪自杀,本宫倒也释怀了,谁曾想后来你家竟遭受了这么大的变故,你又经历了这么多颠沛流离,你如今过得不好,本宫亦为你伤心,本宫会遵循你的意愿,允准你与丈夫和离。”
“长公主……”
石若梅嗫嚅了一下嘴唇,而后环顾四周,小心翼翼地说道:“哥哥他不是畏罪自杀,他正是因为把您推入水中,愧恨难安,才选择自裁的。”
李承霖皱眉,不解道:“可他之前明明一口咬定是他自己恨透了本宫?”
“有人以我们全家性命威胁,哥哥他不得不那么说。”
“是谁?”
“是……是……”石若梅难以启齿。
江辞急忙道:“那人都要将你们赶尽杀绝了,你还藏着掩着做什么?何不向长公主揭穿真实身份,没准长公主还能帮你报仇雪恨呢。”
石若梅犹豫了片刻,随后咬紧了牙齿:“是舒贵妃!不对,现在应该叫她舒太后。”
果然与李承贺母子脱不了干系,李承霖略微眨了眨眼,眼神中蓦地闪过一道寒芒,“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哥哥亲口对我说的,他还留下了一封绝笔信。”石若梅从贴身处掏出一个荷包,从里面取出了一张信纸,“哥哥自知活不成了,临死前写下这封信,希望以后若有机会,要我亲手交给皇太……”意识到称呼不对,石若梅连忙改口:“长公主。”
李承霖接过信纸,只见上头写着“皇太女亲启”字样,一时有些慨然,她打开信纸,信的内容很短,除开愧疚的道歉语句,总结下来仅有短短两句话:“舒贵妃以家人性命威胁,要奴才对殿下不利。”
这封绝命信便坐实了当年的舒贵妃的确想置李承霖为死地,倒与李承霖猜想的一致。
她收起信纸放入袖中,“本宫知道了。”
“长公主,草民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且说。”
“我小时候贪玩好耍,和小伙伴们捉迷藏,不想让他们找到我,我拼命跑啊跑啊,跑到了一户人家的后院,借着大树攀爬了进去,躲在干涸的井中,借此躲过他们的寻找。我在井中待了许久,竟困倦得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我听到了舒贵妃和另一个人的声音,他们似乎在密谋着什么,我听到了‘皇位’‘弑君’‘神不知鬼不觉’‘否则本宫杀了你’之类的字眼。”
皇位?弑君?神不知鬼不觉?否则本宫杀了你?
李承霖当即就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看到李承霖这激动的反应,石若梅也有些怯怯的,找补道:“草民躲在井中,听得不太真切。”
李承霖也意识到刚才的反应过于激烈,于是平复了下心情,敛了敛神色道:“你且将你听到的,一五一十地讲与本宫,万万不可隐瞒。”
石若梅点点头,缓缓开始了叙述。
故事是这样的。
舒贵妃来到那户人家,要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帮她办事,男主人不肯,说这是弑君,他是万万不敢做这忤逆之事的。
舒贵妃便说:“你怕什么,老皇帝一死,皇位不就是我家贺儿的吗?待本宫成了皇太后,有的是你的好处。”
石若梅咽了咽口水,继续说:“我还听见舒贵妃叫他表哥。”
舒贵妃的表哥?
李承霖想破了脑袋,也实在想不起这是何许人也,她于是问道:“你待在井中没有得见真容,仅凭声音就臆断她便是舒贵妃吗?”
“并非草民臆断。”石若梅说,“草民进宫看望哥哥时,曾见过舒贵妃,也听过她的声音,对她的那对珍珠明月耳饰印象非常深刻。那天我躲在井中,直到外面没了声音才敢偷偷爬出来,那时已是深夜,天黑如墨,院子的草丛中却隐隐闪着光辉,我走近那点光,拾起来一看,正是舒贵妃戴的珍珠明月耳饰。”
说完后,石若梅从荷包里摸出一只耳饰递给李承霖。
李承霖接过耳饰,摊在手上细细打量。
用珍珠打磨成小小的月牙,再雕刻上祥云图案,整体做工无比精致,非宫内大师不能为之。
最重要的是,这只耳饰,是先皇亲自吩咐尚服局为舒贵妃打造的,舒贵妃为显恩宠,日日都戴在耳朵上。
可突然某一天起,她就再也没有戴过了。
李承霖的手微微颤抖,忍不住发问道:“你还记得你当时待的井在哪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