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出在来音寺, 寺里的人也脱不了干系,官兵很快将寺庙封锁,不许任何一个人出去, 也不许无关紧要的人进来。
仵作验了尸, 大理寺官员也悉数到场。
原来李琛是被利器刺中心脏导致死亡,可官兵们几乎把院子翻了个底朝天, 也没有找到凶器到底在哪里。
看到张德妃哭得声嘶力竭,江辞于心不忍。
记得上一世,她被押入大牢时,只有张德妃的父亲为她求了情, 他们一家人都是好相与的,从不与人为敌, 谁料如今却发生这种事情, 当真是令人惋惜。
为着上一世的恩情,江辞怎么也不能让李琛枉死,非得找出真凶, 为他报仇才是。
趁着大理寺在查案, 江辞也开始思索着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与李承霖在事发的院子里谈论了片刻, 随即便打算去槐树下系红绳,就要走到槐树院子时,忽然听闻求救之声,随即连忙赶回事发的院子。
前后不到一刻钟。
也就是说, 李琛在她们离开后, 便赶到了那个院子中, 在井边站立玩耍, 凶手便是在这一刻钟不到的时间里,杀害了李琛。
李琛的伤口在胸口上, 被利器贯穿心脏,然而现场却找不到凶器,难不成是凶手将它带走藏了起来?
现在唯有找到凶器的所在,才能进一步判断凶手究竟是谁了。
不过奇怪的是,宫女太监们都说,刚推开门,便看见李琛往后倒下,说明凶手刚得手不久,难道凶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从院子里凭空消失?
而且,李琛的伤口处许久才流出血来,还是冰冰凉的,更让人捉摸不透了。
正想着,李承霖便走到了她身边,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又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宫人,轻声道:“驸马,秋老虎猖狂得很,站在太阳下仔细中了暑气,反正暂时不能离开来音寺,先回禅房坐坐,喝碗绿豆汤吧。”
“臣遵命。”
回到禅房,没了他人的眼线,李承霖才开口询问道:“你可是察觉了哪里不妥?”
“我总觉得怪得很,可一时也说不上来哪儿奇怪。”
“那就别多想了。”
李承霖打开食盒,端出一碗绿豆汤,用勺子轻轻拨弄着,又笑着说道:“这绿豆汤我吩咐人加了冰沙,想来一定特别解暑。来音寺的冰窖当真过劲,听奴才们说,里头冻的冰一块两块就跟寒铁似的,他们去凿冰沙时,险些没把手给震麻了。”
李承霖舀起一勺,递到江辞嘴边:“来,尝尝看。”
江辞下意识地张开嘴,刚抿了一口,便就不好意思地伸出手,“我自己来吧。”
李承霖巧妙躲过,又重新把勺子递到她嘴边,眼角带着笑意:“怎么?我喂给你吃不好吗?还是你嫌弃了?”
“不敢不敢。”江辞连忙摆摆手,还是从李承霖手中把绿豆汤端了过来,嘟囔着:“只是我多大个人了,没病没痛的,还要你喂我,多臊得慌啊。”
李承霖笑而不语。
江辞端着绿豆汤喝了一大口,在嘴里细细回味着,果然冰甜舒口,最能解暑。
她看着碗里渐渐融化的冰沙,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蓦地瞪大了眼,惊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哪里不对?”
“你可还记得李琛倒在地上许久,胸口处才缓缓流出冰冷的血液?”
“当然记得。”
“你可还记得官兵们翻遍了来音寺也找不着凶手作案的凶器?”
“记得,二者有何联系?”
“我知道凶器是由什么做成的了,是冰,凶手用冰做凶器,待冰融化后,凶器便消失了,所以他们找不到凶器,所以李琛胸口处半晌才流出冰冷的血。”
“冰?”
江辞点点头:“把冰一头削尖,即可达到利器的效果。”
李承霖微微摇了摇头:“今天天气炎热,不过片刻便能融化坚冰,若真以寒冰为凶器,若未能寻得一击必杀的时机,岂不白白费了心思?”
“凶手在冰窖内将冰块打磨成凶器,这样凶器便不弋花会马上开始融化,等到七皇子落单的时候……或许,凶手早知道七皇子会在那个时刻落单,所以提前准备好一切。我记得宫女们说,七皇子是面朝槐树倒下的,长公主可还记得,你我赶往槐树时,曾听闻附近有鸟叫的声音?”
李承霖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夜莺的叫声。”
“没错,众所周知,七皇子最爱夜莺,定是凶手故意用夜莺把他引到那个位置的。在听到夜莺叫声后不久,我便撞到了染莘……”
“你怀疑是染莘?”
“不错。”江辞说,“染莘是宫里的老人了,做事万不会那么唐突,她慌慌张张地奔跑而来,像是在极力隐瞒着什么。而且,她在被拨到长乐宫之前,曾是雀鸟司的宫女,训鸟一流,实在不得不令人怀疑。”
“可染莘离事发的院子那么远,怎么可能是她呢?”
江辞垂下眼眸,一脸讳莫如深的模样,“有时候,要杀一个人,不一定非得近距离接触。”
李承霖想起校场上,江辞五十米开外箭无虚发的风采,忽地恍然大悟:“你是说,她是用弓或者弩……”
“是弩。”江辞打断了她的话语,“弓箭如果没有尾羽便无法保持稳定,容易射偏,她既然用了冰做凶器,自是不能插上尾羽,也只能用特制的弩了。”
江辞继续道:“先前染莘被我撞倒,我去扶起她时,隐隐感觉她身上凉意过重,一定是才从冰窖出来,可抬冰放冰一事自有太监们去做,哪里轮得到她呢?”
“以上只是你的猜测,即便你怀疑是她做的,没有证据,也奈何不了她。”
“的确,凡事都要讲究凭据,不过,官兵封锁了来音寺,她没地儿去,想必那个特制的弩仍然在她身上。当然,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她把它烧毁了也不一定。不过,她既然做了,想必一定会留下痕迹的。”
江辞放下手中的绿豆汤,凑到李承霖身边,与她耳语了一阵子。
李承霖听完后点了点头:“你既这样说,我便按你说的办就是了,只是你单独行事,须格外小心些。”
她取下自己的令牌,递给她:“呶,给你。”
江辞接过令牌,“好,那我先行一步。”
李承霖估算了一下时间,大概一个时辰后,也走出去面见李承贺了。
李承贺连失两子,自是异常难过,但最伤心的还是七皇子生母张德妃,自命案发生以后,她已经哭晕过去三次,眼泪都快流干了。
见他们痛心疾首的模样,李承霖蹙了蹙眉,安慰道:“皇兄虽然难过,但也要振作起来,琛儿他是被人杀害,目前最要紧的是找出凶手,为他报仇雪恨啊。”
闻此,张德妃抬起头来,哭肿了的双眼中透出一丝仇恨,怒喝道:“是谁?是谁杀害了我的琛儿?”
李承霖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随即向李承贺行礼:“此案大理寺已有了头绪,还请皇兄和德妃前往案发现场一探究竟。”
“果真?”
“皇兄一去便知。”
烈日炎炎,案发现场已守着不少人,见李承贺、李承霖和张德妃到访,在场的人纷纷下跪行礼。
江辞上前禀告:“陛下,微臣已知晓凶手作案手法,因此特意从官兵中挑了一位箭术好的,由他来扮演凶手,再由大理寺卿云大人扮演七皇子,为陛下重现当时的场景。”
可以看见,“七皇子”嘱咐奴才们不许跟着他,从另一个院子里跑进案发的院子,然后将门合上。“七皇子”在井边玩耍,忽然转过头看向围墙,这时,江辞用稻草人替换了云大人,然后,一支利箭从槐树上射了出来,直直地插入了稻草人的胸口,稻草人应声向后倒去,饰演奴才们的官兵这才推开了院门……
“不对。”李承贺打断了他们的演绎,“若真是这样,老七何以会恰好转过身看向槐树的方向?凶器为何会平白无故地消失?凶手又何以全身而退?”
江辞行礼:“陛下圣明,所以……凶手起码有两个人,而且,凶器并不是利箭,而是冰。”
李承贺不解:“冰?”
江辞拍了拍手,不一会儿,就有人抬了一块冰坨子上来。她让他们把冰坨子放到井上,随即抽出一旁侍卫佩戴的大刀,用力往冰坨子上砍了一下。
“哐当”一声,佩刀当场折断。
“陛下,这刚从冰窖抬出来的冰坚硬无比,若把它细细打磨削尖,其威力不亚于利箭,且天气炎热,又经体温催化,冰箭射入胸口后,不出片刻便能融化,因而才会找不到凶器。”
李承贺略微思索了一下,觉得她说的倒也有理,便道:“那你说凶手起码有两个人,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回禀陛下,为防天气炎热,凶手在冰窖里打磨好冰箭后,须得在最快的时间内完成杀害。同时,还得在合适的时机内,把七皇子引到相应的位置。微臣和大理寺官员们试了几次,发现一个人的确无法办到。”
江辞歇了口气,继续道:“七皇子被害之前,微臣与长公主曾听闻夜莺的叫声,宫人皆知七皇子喜好夜莺,凶手一号便是利用夜莺,将七皇子引到此处,随即去冰窖里取打磨好的冰箭,把冰箭交给提前埋伏在槐树上的凶手二号,以此完成射杀。”
“那凶手究竟是谁?”
江辞向李承贺行了个礼,随即慢慢踱步向前,“我已询问过住持,案发前去过冰窖的人有好几个,但是,会训鸟的,只有一个。”她停在了染莘的面前,面带微笑:“我说的没错吧,凶手一号。”
染莘面色大惊,赶忙下跪:“冤枉啊!奴婢与七皇子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他性命呢?再说了,便是借给奴婢一万个胆子,奴婢也不敢谋害皇嗣啊!”
“那你为何会去冰窖?”
“公主……殿下说……”染莘瞄了眼李姝,颤颤巍巍地说,“禅房里闷热,要奴婢去搬些冰……”
“哦?”江辞挑眉,“那你先前与我相撞时,口口声声说为祺安公主拿吃食,寺庙的小厨房与槐树院虽然离得近,但好歹隔了个院子,你急着为公主拿吃食,应该没空去槐树院吧?”
“奴婢为公主拿吃食,只去过小厨房,没有去过什么槐树院。”
江辞从她隐秘的发间取出一小朵槐树花,语气冷漠:“你既说没有去过槐树院,那这槐花又是怎么挤入你的发间的?”
“这……”染莘哑言,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紧张。
江辞趁火打铁道:“来人,把染莘的行李拿上来。”
众人清楚地看到,染莘的行李中,除了一些寻常物品外,还有一把小刀和一些鸟食。
“染莘姑娘,你已久不在雀鸟司,为何还会随身携带鸟食?还有这把刀……”
李承霖眼尖,立马指着那把小刀说道:“那是北姜使臣前些年来访赠送的,削铁如泥,我记得皇兄把它送给了祺安,怎么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在江辞和李承霖的步步逼问下,染莘的心理防线被击破,很快便抱着李姝的大腿,哭着道:“殿下救我,殿下救我。”
“吃里扒外的东西!”李姝毫不留情地把她踹到一旁,“本宫好吃好喝地养着你,你居然做出这等腌臜事,也是本宫耳聋目浊,竟不知你是何时把宝刀盗走的!”
看到李姝努力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江辞禁不住暗笑,若不是她的授意,染莘一介宫女,怎么敢做出这等谋害皇嗣的事情?
江辞打量了一下四周,佯装询问道:“祺安公主,以往都是芸香陪在您身边伺候,今日怎么不见她的身影?”
李姝眼神略有躲闪,敷衍道:“她身子不适,本宫便让她在宫内休息了。”
“原来如此。”
江辞说着便绕到了她身后一个小太监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下小太监的帽子。
下一秒,芸香的脸赫然眼前。
显而易见,李姝欺骗江辞,也妄想欺骗在场的所有人。
李承贺皱眉,“不是在宫内休息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穿着太监的衣服?”
本该在宫内休息的芸香出现在了来音寺,还换上了小太监的装扮,其中之意不言而喻,李承贺心中也不禁多了片疑影。
江辞看着芸香,眼神坚定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站在槐树上射箭的凶手二号,就是你吧?”
不等芸香回答,她垂下头,只瞟了眼她的靴子,便继续道:“你们想到用冰做箭,便是想不留痕迹地杀害七皇子,同时,你假装身子不适在宫中休息,实际上却扮作小太监模样混入了队伍中,别人再怀疑也怀疑不到你身上去。不过,有一点你似乎忘记了,先前祺安公主与染莘起争执时,你下意识的动作是骗不了人的。再者,你靴子里还残留着落败的槐花。以及,你身为公主的贴身宫女,自是不用做粗活重活的,何以掌心指节会有那么厚重的茧子?芸香姑娘,本事不小啊。”
不过芸香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自然不会被这阵势吓倒,她立马朝李承贺行礼下跪:“陛下,奴婢确实身子不适,只是公主一向是由奴婢伺候的,奴婢想来想去始终不放心,因此悄悄跟了过来?靴子里的槐花,也只能说明我去过槐树下,至于掌心和指节的茧子,更是无稽之谈了,只凭这个就能证明是我杀害了七皇子吗?”
她说得理直气壮,倒有些无畏无惧的气度,江辞早知道她不会轻易认罪,所幸提前做好了准备。
江辞拍了拍手,一旁的小太监立马呈了一把小弩上来,江辞拿起小弩,把它递到芸香面前:“这是在你行李中搜到的,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
芸香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说道:“不是我的,绝对不是我的,我的已经烧……”
果然,江辞轻轻扬起嘴角,她轻轻诈了诈她,她便露出狐狸尾巴了。
这不等于不打自招吗?意识到说漏了嘴,芸香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李承贺咬了咬牙,指着芸香和染莘质问道:“你二人胆大包天,居然敢谋害皇嗣?可有人指使?”
“并无任何人指使!”芸香抢答道,“是奴婢自己的主意。”
李承贺淡淡地扫了李姝一眼,并不理会芸香的回答,而是吩咐道:“把她们押入刑部大牢,严刑逼供,必得问出点真东西来。”
他甩了甩衣袖,凛声道:“回宫。”
“殿下,殿下救我……”
听到自己即将要被关入刑部大牢,染莘害怕得不得了,立马大声地向李姝求救,然而片刻后还是被官兵无情地拖走了。
看着皇帝的銮驾回宫,李姝回想起李承贺刚才的眼神,心中不由得腾起一股寒意,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