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很蓝, 万里无云,江辞躺在芦苇里的巨石上,双手抱着后脑勺, 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李承霖则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阳光洒在二人身上, 偶有一两只不知名鸟类从头顶飞过,微风起,芦苇荡啊荡,静谧而安详。
不知道过了多久, 李承霖见江辞脸上的表情愈发惬意,忍不住疑问道:“阿辞, 你确定这样真的能晒干?”
“当然了。”江辞眼也不睁, 笃定地说:“小时候我在青河凫水,怕被爹爹发现,总是趴在巨石上, 一边睡觉一边晒太阳, 不一会就能晒干了。”说到这里, 她又悄咪咪睁开了一只眼,斜睨着李承霖,速即闭上眼睛,迅速地翻了个身, 又解释说:“正面晒得差不多了, 再晒晒背面。”
由此可见她小时候该有多调皮了, 李承霖忍不住翘起了嘴角:“衣裳湿成这样, 穿在身上始终黏糊糊的,要是有换洗衣裳就好了, 也不必穿着这一身湿漉漉的衣裳回府了。”
“正因为没有换洗衣裳,所以才需要把它晒干。”江辞鲤鱼打挺般直起身子,往旁边挪了一点,然后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你也来?”
李承霖刚想回应,耳边就传来一个呼喊声:“阿辞姐姐——”
是陈府小丫鬟翠翠。
江辞不由得嘀咕道:“她怎么来了?”
李承霖思索道:“听声音像是在找你。”
江辞于是大声回应:“这儿!我在这儿!”
翠翠听到回应,不多时便循着声音找到了这里,只见她单肩背着一个包袱,累得气喘吁吁:“阿辞姐姐,我可算找到你们了。”
“这么急,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没有别的事。”翠翠取下包袱,递给二人,“虞师父见你们久久不回府上,料想你们定是不小心跌进了水中,因此特让我送上两套干净衣裳,你们也好更衣回府。”
江辞接过包袱,道了声谢。
翠翠又继续笑着说:“起先我还不信,现在见了你们,才知道虞师父所言不假,果真是大师。”
她们正愁着衣裳的事呢,虞山就让翠翠送了干净衣裳过来,此举好比瞌睡送个枕头,江辞不由得暗叹虞山料事如神。
“阿辞姐姐,需要我帮你们守着吗?”
江辞看了看附近茂密的芦苇,根根都比人高,自是格外隐蔽的,因此她没有继续麻烦翠翠,而是让她回去府上。
待翠翠离开后,二人迅速检查了周围的环境,确认没有其他人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在芦苇丛中换好了衣裳。
江辞抱着脏衣裳,抬头看了看天,想着时间还早,于是拦住了李承霖:“霖姐姐,正好北溟边上就有捣衣石和棒槌,不如就在这里把衣裳洗净,免得带回去还要浪费府上的水。”
李承霖回忆道:“你是说入口那处?”
“嗯,来时看到那里有捣衣石,还有不知是谁遗留下来的棒槌,正好物尽其用了。”
“若光是用水清洗,只怕洗不去污迹。”
“来的路上看到有棵皂角树,用它来洗衣裳最合适不过了。”
李承霖回头望着来路,树木从生百草丰茂,红的绿的数不胜数,只看得她眼花缭乱,都没有注意究竟有些什么树,而江辞居然连有棵皂角树都记得一清二楚,她忍不住赞叹道:“你倒是好记性。”
江辞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只是碰巧罢了。”
当然,这是谦虚之语,江辞从小就显现出不凡的天赋,堪称过目不忘。对于经历过的事情,更是如烙铁般印刻在心上,想忘都难。
小时候,夏婆婆常常背着她去摘皂角,她站在小小背篓里,仰着脸,伸长着手臂想去摘一根长长的皂角。结果皂角没摘到,从树上掉落下一条圆滚滚的大青虫,正好就砸到她的手心里。她有些发愣,下意识地握了握拳,青虫疯狂蠕动,一股肉唧唧的感觉瞬间由指腹传至大脑,她滞了两秒,像被雷劈了似的,疯狂甩手,把肉肉的大青虫甩了出去,只觉得头皮发麻。
夏婆婆见她这样,忙问发生了什么,江辞说明一切后,夏婆婆哄着开玩笑:“那还算你运气好,掉下来的不是毛辣子,不然蛰得痛死了。”
于是,江辞又开始庆幸,幸好掉下来的是大青虫而不弋花是毛辣子。
但这件事还是成了她为数不多的童年阴影,以至于她看见皂角树就想起那奇异的触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自是难以忘怀。
两人随意摘了一把皂角前去捣衣石处,此时日头正盛,捣衣石旁边并无人迹,正好方便她们。
江辞把脏衣裳放在捣衣石上,转头看了看北溟近岸的水面,不由得咕哝道:“这里的浮萍也太多了,衣裳放下去怕是要粘带不少,一点都不方便清洗,怎么会把捣衣石设置在这里呢?”
她小心翼翼地用桶底拨开水上的浮萍,提了大半桶水上来,然而桶里还是带了不少浮萍。
她把浮萍全部挑出,扔回水中,提着水桶把捣衣石上的脏衣服浸湿,又把皂角包裹在衣物中,抬起棒槌用力地捶打着。
“砰砰砰——”
一下接着一下,水面回荡着捣衣声,波纹一圈圈散开。
“阿辞!”李承霖站在岸边,漫不经心地眺望着海天一线,收回目光望向脚底时,忽地惊诧道:“阿辞你快看!”
“什么?”江辞放下棒槌,看向李承霖手指的方向,也蓦地瞪大了眼。
捣衣石已经是非常平整的了,但依旧有些倾斜。因此,捣衣时,棒槌捶打出来的水分,大部分会顺着石头倾斜的角度流回北溟中,这并不是稀奇事。奇怪的是,这些水迹滴落进北溟时,水面上的浮萍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歘”地一下便散开了。
江辞不信这个邪,急忙拧了一把衣服上的水,趁着水迹未干,堂而皇之地把手伸到满是浮萍的水面上。
果不其然,她的手刚接触到水面,上头的浮萍就如离弦之箭般,飞快地涌向别处,像是十分惧怕什么。
江辞收回手臂,看着自己发红的掌心若有所思。不多时,她反应过来,连忙从衣裳里翻找出来皂角残渣,屏息凝神地将它扔到浮萍上。
“歘——”
浮萍果然四下散开。
半晌,皂角残渣彻底沉底后,四下散开的浮萍才渐渐回拢过来。
江辞深吸一口气,师父常说万物相生相克,因此世间百毒,五步之内必有解药。这个“五步”并不是真的五步,而是一个笼统的概念,旨在说毒物附近必有解药。
江辞以前并不知晓“醉生梦死”之毒,但从它需要用北溟玄珠来解毒时,就已经猜测出此毒的根本必在北溟,后来果然研究出是北溟浮萍有怪。
当年虞秋月潜入北溟水底,亲眼看见水底黑蚌蚕食沉底的浮萍,便尝试着用北溟玄珠做药引,看看能否破解浮萍之毒,结果显而易见,一试便成功。
而现在,江辞发现,北溟这种生长时为黄色、枯谢时反而是绿色的浮萍,似乎有些惧怕皂角的存在。这是不是意味着,用皂角做药引,也会有同北溟玄珠一般的效果?
“霖姐姐!”江辞站起身来,“可否随我一起再取些皂角过来?”
“当然。”
二人不再顾及空桶和脏衣,很快便赶往皂角树下,又摘了一大把皂角,分别藏于袖中怀中,正打算离开时,江辞耳力优越,隐隐听闻附近传来的细微声响。
李承霖见她立在原地,竖起耳朵似乎在听着什么,便好奇问道:“可有什么不妥?”
“你听。”江辞闭上眼睛,“好像有人在喊救命。”
“有吗?”李承霖也闭上眼睛,聚精会神地听着,然而一无所获。她睁开眼睛,疑惑道:“别是听错了。”
“绝对没有。”江辞循着声往芦苇深处寻去,“是一个青年男人的声音,微弱地喊着救命,还夹杂着痛苦的□□。”
李承霖什么也没有听到,可见她这么笃定,自是不再怀疑,便也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拨开一片片芦苇,声音越来越近,这下李承霖也听见了,不禁挑眉讶异道:“且走了这么一大截路,如此细微的声音,竟也能入你的耳,耳力果真非同一般。”不等江辞回应,她又真心实意地夸赞道:“看来,我的阿辞果真有本事。”
换做平时,江辞肯定是要跟她打趣的,不过那人喊着“救命”,生命攸关,或许还潜伏着危险,她不得不紧绷起神经来,没有回头,却下意识地拦住了李承霖:“霖姐姐,恐有危险,还是让我先行前去查看。”
“无妨。”李承霖把她的手臂轻轻按了下去,“若真有危险,你深陷其中,我孤身一人亦不能善后,不如一同前去,也好相互有个照应。”她轻笑了一声:“再者,你自恃身手不凡,安知我又是酒囊饭袋?”
她笑声清脆动听,语气里带着三分嘲弄,江辞忍不住回过头来,注视着她的眼睛,她眼睛里装着笑意,射出的眼神却有些捉摸不透。
江辞忽地浮起一种感觉,长公主殿下似乎并不像她想象中那般,是需要人保护的对象。
两人对视了片刻,江辞收回目光,心照不宣地继续向前探路。
拨开最后一片芦苇时,终于见到了求救的男子。
男子头戴墨色漆纱方巾,身穿深蓝色金线镶边行衣,面白无须,双眉紧蹙,双目紧闭,眼角有一颗小痣,嘴边淌着血,十分痛苦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