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长公主万岁>第17章

  天泽十八年三月癸巳朔,上御千秋殿对策试士,制策曰:

  “朕惟治天下之道,无外乎知人、安民二者。知人则善任,安民则施恩。然,尧舜尚且难为,后世亦不及也。朕本藩服,仰承天命,入奉祖宗大统,朝夕战兢,不遑宁处。自即位以来,灾祸频繁,旱涝相继,嘉州褚州,百姓流亡。朕心惶恐,夙兴夜寐。此非朕官非人而虐民兮?举不贤进退倒置兮?选任者失公平之道兮?民之所欲,天必从之。民不聊生,岂非天谴?民为邦本,而使饥寒困苦,流离伤亡,如何安邦?朕虽存保邦安民之念,然求无所得。朕欲灾祸俱消,民生安度,丰衣足食,不知如何可以至此,特进尔多士于廷。尔多士明道多日,且目睹时艰,自有真知灼见。当悉心吐露,推衍于篇,朕当勉为亲览。勿谄勿惮,勿泛勿略,庶副朕意。”

  嘉州褚州旱涝相继,正闹饥荒,出此制策,倒也算关心时局,江辞心存怜民之心,提笔答道:

  “臣对:臣闻帝王之治致也,必先惩前毖后。孔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嘉州多木,褚州多山,百姓安居乐业,原为世外桃源,今旱涝相继,非民欲,非天谴,实乃为官者无知无能无为,致使山平木移,雨水无拦,百姓受苦可知也……”

  洋洋洒洒写了两千字,江辞又细致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后,再次提笔:“臣不识忌讳,冒犯天威,惶恐之至。臣谨对。”

  殿试同会试一样,答卷仍由礼部和翰林院进行批阅,并进行排名,不过并不需要糊名誊写,因为最终还要交由皇帝过目。若皇帝亲览后无误,便可开始填榜;若皇帝亲览后觉得不妥,便以皇帝最终的裁决为准,再进行填榜。

  殿试并不淘汰士子,只是将会试中选者进行排名,不过这排名对未来的仕途影响较大,不得不重视。

  第三甲第二甲第一甲的人选翰林院和礼部并无异议,但却在第一甲的排名上出现了分歧,争论不休。

  于是出现了这样的情况:礼部认为秦振应为状弋花元,翰林院却觉得苏昌才名副其实。

  吕伯言捋了捋胡子,凛声道:“依老朽之见,秦振为状元,赵回为榜眼,苏昌为探花,如此方才合理。”

  翰林学士江之焕立马反驳道:“依老朽之见,苏昌为状元,秦振为榜眼,赵回为探花,更为合宜。”

  礼部侍郎赵秀林见二人各执己见,便做了回好人,劝解道:“不管是状元、榜眼还是探花,均为第一甲,同样赐进士及第,不过是个称呼上的区别罢了,又何必争来争去呢?”

  江之焕冷哼一声:“既没有区别,那就烦请礼部让步,如何?”

  吕伯言本就和江之焕互相看不对眼,哪能让他如愿,双方又开始喋喋不休,一群老头子争论着倒像是小孩子吵架。

  双方僵持不下时,有宦官来宣口谕,命翰林院官员和礼部官员到千秋殿面圣。

  众人这才带上所有答卷前往千秋殿,到了千秋殿,礼部尚书吕伯言上言道:“陛下,殿试明日就将放榜,礼部和翰林院却持不同看法,始终却无法定下第一甲排名,还请陛下圣决。”

  李承贺却说:“今日还早,不必着急。召你们前来是因为朕昨夜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天空中竟有两个太阳,十分耀眼,众卿觉得是为何意啊?”

  礼部侍郎赵秀林行礼道:“陛下贵为天子,恐是上天的预示。”

  “哦?此梦何解呢?”

  众人开始思索,翰林学士江之焕左右看了看,上前说道:“陛下,双日同天,此乃祥兆啊。”

  “何以见得?”

  “双日为‘昌’,必定是上天预示,佑我东越国运昌隆。巧的是考生中正好有名‘昌’的,他的这篇对策文可谓是针砭时弊、精妙绝伦,翰林院一致认为苏昌可授状元。”

  “恭喜陛下再获良臣,东越必将国运昌隆、国祚绵长!”翰林院一众人等连忙附和道。

  “哦?”李承贺微微挑眉,若有所思。

  上个月有眼线来报,李承霖在视察玉门贡院时,主动询问了一位考生的姓名,还勾起他的下巴,似乎很是感兴趣。

  后来李承贺便着人调查苏昌的信息,却发现四年前他报了失踪,去年中秋节撤销了失踪档案,再然后便是进京赶考。

  乍一看没问题,可李承贺在听说李承霖问他姓名后,便觉得有些奇怪。

  李承霖心气高,总觉得世间男子没有哪个能配得上她。这么些年来都不曾动过聘驸马的心思,自然也不屑于在宫中养面首。

  怎么会对一个不知名的考生感兴趣?

  难道说苏昌果真俊美非常?

  更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居然会做双日同天的梦。他昨夜才做的梦,没有对任何一人讲,翰林学士自然不能未卜先知,如此说来,真是巧合吗?

  李承贺昨天午后去兰若殿上了柱香,晚上便做了双日同天的梦,他此心耿耿,总觉得是上天在昭告着什么,而刚才翰林学士的解梦语的确无错可挑。

  既是双日为昌,那必定是上天护佑东越国运昌隆。

  而苏昌名字里恰好带了个“昌”,翰林院还一致认为他可为状元,更像是在印证这个梦境了。

  想毕,李承贺道:“苏昌的对策文递上来朕瞧瞧。”

  江之焕于是将苏昌的对策文找出,由内侍呈上。

  李承贺将苏昌的对策文来回看了几遍,果真针砭时弊,不由得拍案叫绝:“好啊,真是好啊!好一个惩前毖后,好一个事必躬亲,好一个未雨绸缪,好一个见兔顾犬未为晚也!众爱卿觉得如何?”

  不等众人回答,李承贺又随口念了对策文其中一句“勿顾其所言,而顾其所行”,又忍不住赞叹道:“相才!实乃相才!”

  江之焕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附和道:“恭喜陛下,东越再添良臣。”

  李承贺点头,询问道:“苏昌相貌端正否?”

  “一表人才,陛下可召他进殿。”

  “一甲拟了哪些人?”

  “回禀陛下,青阳郡苏昌,青阳郡秦振,云州赵回。”

  李承贺皱眉:“苏昌和秦振都是青阳郡人氏?”

  “正是。”

  李承贺低头思索了一会,朗声道:“来人,传苏昌、秦振、赵回觐见。”

  不多时,江辞、秦振和赵回已被内侍领到了千秋殿。

  江辞终于见到了李承贺,上一世赐她鸩酒、害她“阳寿未尽身先死”的李承贺,她强忍心中的愤懑,恭敬地向他行礼:“臣苏昌,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臣秦振,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臣赵回,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免礼。”

  三人并列于阶下,李承贺见苏昌果真轩然霞举、气度不凡,心下十分喜欢,便问道:“苏爱卿,你既在文中写嘉州褚州之灾非民欲非天谴,而是为官者无能无用无为,何以有此感叹?”

  “回禀陛下,臣自小在青阳郡长大,小时候,青河年年水涝,严重时农民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自从江太守上任后,凡事亲力亲为,更着重排查水涝原因,颁布了一系列措施,到今天为止,青河已经安定了十几年。相反,嘉州褚州乃我东越宝地,史书上从未有过旱涝记载,近几年却旱涝并发,着实奇怪。自江太守过世后,朝廷派了新太守杜大人上任青阳郡,我听闻杜大人早年间在褚州任职,后来转到嘉州,如今又去了青阳郡……”江辞说到这里恰到好处地停下,“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承贺道:“但说无妨。”

  “嘉州褚州多年平安无事,却在杜松太守任职后,旱涝并发,还要让后来者收拾这烂摊子,再者他去了青阳郡不过数月,青河隐隐又有决堤的迹象……陛下正心修身,心怀天下,为臣民之表率,然杜太守身为臣子,尚不能斟酌损益,若只是不作为便也罢了,杜太守明显是助纣为虐,他无视青阳郡堪舆,只顾眼前利益,短时期内看倒是收获颇丰,实际上却是后患无穷。青阳郡是臣的家乡,臣自是不愿青阳郡步嘉州褚州的后尘。”

  江辞说完,又慎重地行了个礼:“还请陛下做主。”

  李承贺皱眉道:“你且说说,他在青阳郡都做了些什么?”

  江辞没有添油加醋,只是一五一十地告知,然而李承贺听着,眉头却越皱越深,思索了片刻,扭头吩咐道:“传朕旨意,先停了杜松的职,命都察院彻查此事,若属实,按律处置。”

  “奴才领命。”

  江辞激动不已,慌忙谢恩,李承贺笑了一声:“现在还不是谢恩的时候。”

  说完,李承贺当即就钦点苏昌为新科状元,特赐御马游街,以示荣耀。

  在场之人无不艳羡,在此之前,东越仅有两位状元受过御马游街之荣,苏昌算是第三个。

  江辞回到客栈,客栈里头的士人立马就围了上来,纷纷道喜,他们知道,既被皇帝传召进千秋殿,不出意外的话,定是第一甲了,不管是状元、榜眼或是探花,都是值得笼络的对象。

  江辞没出意外,不过,秦振却出了意外。

  待江辞等人离开千秋殿后,江之焕便询问李承贺的意见:“陛下钦点了苏昌为新科状元,榜眼和探花可有中意的人选?”

  “交由你们来定,只一点,为防结党营私,一甲不许有两个同样地方的。”

  李承贺说这话意思很明显,一甲只有三人,苏昌和秦振都是青阳郡的,而他刚刚钦点了苏昌为状元,如此,秦振怕是不能居于一甲了。

  吕伯言慌忙进言:“陛下,以秦振之才,若只居二甲,倒有些委屈了。”

  李承贺冷冷瞧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开口:“吕尚书似乎很是关心?”

  一旁江之焕也火上浇油道:“回禀陛下,秦振是吕尚书的爱徒,他难免关心些。”

  李承贺凛声道:“给他个二甲传胪,不算委屈,朕还有事,先退下吧。”

  圣上多疑,自从传出那些风言风语后,吕伯言明显察觉出李承贺对他的态度变化,虽然一没贬黜,二没罚禄,但已是大不如前了。

  他只得行礼:“臣告退。”

  次日辰时,朱雀门左门外张贴文科金榜,右门外张贴武科金榜。

  百姓们好热闹,不多时金榜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个卖鱼大爷被踩了几脚,很是烦闷,偏偏他又不识字,不由得大声嚷嚷:“你们别挤了!有没有识字的?念给大家伙听不就完了吗?我们也好晓得谁是状元郎啊!免得这么挤来挤去的,都快被挤成咸鱼干了!”

  话音刚落,有个秀才就挤了进来:“我来念我来念。”

  周围围观百姓自动给他空出了位置,秀才清了清嗓子,朗声道:“第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第一名授承直郎,第二名授承事郎,第三名授承事郎。”

  没听到自己想听的内容,卖鱼大爷挠了挠脸,有些猴急,嘟囔道:“你只说后天要御马游街的状元郎是谁?”

  “苏昌,贯青阳郡儒籍,治书经,字子兴,年二十六,七月十七日生。曾祖苏允,登仕郎;祖父苏庭,登仕郎;父亲苏靖,举人;母亲钱氏;乡试第一名,会试第二名,授翰林院修撰。”

  卖鱼大爷听完,忍不住啧啧道:“好年轻的状元!”

  另有一人附和道:“听闻苏状元丰神俊朗,陛下很是喜欢呢。”

  “我还听说昨日陛下传召了三人前去千秋殿面圣,本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一甲前三名,没成想秦振被调到了二甲,不知是何缘由啊?”

  “管这些做什么?后日状元御马游街,定是难得的盛况,可别错过了这场好戏。”

  闻此,前来看热闹的武状元徐斌很是不忿,东越如今重文轻武,朱雀门右门外确实不如这里热闹,只是凭什么?同为状元,怎么单一个苏昌有御马游街之荣?

  徐斌冷哼一声,离开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