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小看你了啊，二弟。”元无饕深深叹了口气，也懒得挣扎了，“来吧——给我个痛快的，杀了我吧。”
萧陵瞥了他一眼，摇头，“不，暂时还不能杀你。”
“你到底在等谁？”元无饕心中又显现了不好的预感。
萧陵看着他，又没说话，心底却在思考。
之前裴影溪从沈梁那里得知管玄和元无饕有着契约，并且把这个消息和萧陵共享了。
曾经身为鬼界最强之王的元无饕对自己的生死有一套单独的庇护之法。
他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因此也就更害怕自己的死亡，所以他找管玄让他复生、用秘境之地为自己修复身体、和管玄签订契约。
而如今……光杀了元无饕是没用的，因为管玄还没来。
他必须要把管玄给一起解决了……否则元无饕还会复生、这一切也不能平息。
且萧陵也还有一个私心。
他想让裴明亲手报仇。
仿佛心有灵犀似的，萧陵刚这么想完，一道淡绿的光芒顿时显现在了殿中，裴明和兰青黛赶了过来。
“你来了？那边都办完了吗？”萧陵声音温柔了下来。
裴明点了点头，“办完了……你这里……”
他看向地上的元无饕。
“五姐！”于悦叫了。
兰青黛瞅了眼楚弘蒙衣服上那个脚印，走了过去，笑了，“哟，这是被谁踹了？”
“还能是谁？”楚弘蒙白了萧陵一眼。
于悦看了眼裴明，声音忽而放低，凑到兰青黛旁：“传说中那个……二鬼王妃，就是他吗？”
兰青黛点点头，没多说，目光复杂的看向了元无饕。
他如今只有魂魄，肥胖的身体被束在网链中，靠在房梁柱边，看上去凄惨无比，面容上带着一派灰白之气。
像是要死了。
“小五……”元无饕看见了她，目光中却带着凶狠之意，“你们到底在等什么？”
兰青黛眼中浮现悲哀。
“大哥，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已经变了很多了。”她问。
“……你现在和我说这个有用么？”元无饕却反问。
裴明瞥了眼兰青黛，又看萧陵，眼神示意：他们俩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怎么看起来关系还怪好的？
萧陵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
“……你已经被欲望裹挟了，”兰青黛叹气，看向于悦，“还有你也是，七弟……你们都忘了，人是可以控制欲望的。”
“控制……”元无饕冷笑，“我说了，能控制得住的话，就不会有今天了。小五，你是好的欲望……你不会懂我的。”
“……那你看我现在高兴么？”兰青黛唇间没了那万年不变的笑意，唯剩悲哀，“大哥，你最开始的时候是能控制住的，只是你太贪了，想要的太多了，你明明已经位立十王之首……如果你不屠鸣蛇族，不沾那么多的杀欲……是不会有今天的。”
“他自作自受。”裴明淡淡的道，“我说过了，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他做了什么都得付出代价……兰公主不必为他惋惜了。”
元无饕闻言却忽然大笑起来，“自作自受……哈哈哈哈……是，是我自作自受又怎么样？”
他恶狠狠的看着裴明，十分愤怒，“裴明，你身为神种，一出生就应有尽有，不管是谁……不管你落到何种境地，只要摆明了身份……都会有人保护你、想要你——你不是从底层爬起来的，你当然会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来蔑视我！”
“还有你——萧陵！”他倏然又看向萧陵，“你在人间出生便是将军之子，不愁吃穿……你们当然理解不了我对权力的渴望！”
他历七情劫的那一世。
是兵荒马乱的一世。
他不像兰青黛一样出生皇室，也不像萧陵那般出生便是少公子，更不是裴明这种出生时就已经站在云端、人人宠爱的神。
他那一世只是个乱世中的乞丐。
一个吃观音土、啃树皮，食不果腹的乞丐。
他那一辈子什么也没有，死的时候只想着凭什么别人能不愁吃穿、能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为什么别人就可以追求更高一层的情感，而他连活着都难？
他连活下来的资格都没有，又怎么敢表露自己的情感？
所以他死的时候，想要更多。
他想要更多的粮食，更多的权力，想要能让他足以蔑视所有人的力量。
那力量必须让他能够做到一切想做到的事。
因此他那一世，最为直观感受到的是贪。
是无穷的贪念。
鬼界中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依元无饕的性格，他也不会主动说。
这是别人第一次了解到他的过去。
“……就算你的过去很苦，就算你没有那么显赫的身世……可你在鬼界的时候呢？”裴明走近他，“你身为鬼王之时吃活人肢体，饮他人的血，你踩着他们的命上来，你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我、萧陵，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凭什么不能蔑视你？”
裴明说着也来了气，他想起前世在西南山那段快乐的时光、想起那些伙伴、想到那个会抱着他的腿喊自己哥哥的孩子——
“不是你苦你难，你就可以为所欲为的。”他看着元无饕，眼神带着悲悯，“有人在苦难中也可以选择善良，而你显然不是。”
“……嗤，所以呢，你善良、你厉害，你不也成了一个凡人吗？”元无饕嘲讽，“我好歹还过了那么多年的舒坦日子……你呢？你就是个什么也没了的——废物！”
裴明垂眼，“……可我现在站在这里，而你，却快要死了。”
他一脚踢上了元无饕的下巴，“另外，闭上你的嘴，我不想听见你说话了。”
他和元无饕走的从来就不是同一条路。
“纠正一句话，元无饕，”萧陵眯起眼，“我们确实理解不了你对这些杀欲的渴望……也懒得去理解，因为我们没有义务去理解你。”
“错了就是错了，没控制住就是没控制住，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狡辩的？”
明明可以控制欲望，他却仍由自己在贪念中沉沦、甚至不惜杀人。
这是元无饕自己的错。
他的性格在那一世受到了染指，这是毋庸置疑的。
“……呵，那你们还等什么呢？杀了我啊！”元无饕挑衅道。
“杀是当然要杀的，但还得等一个人。”萧陵却冷漠道。
一头雾水的于悦蹙起眉，“你们到底……在等谁？”
裴明其实也有点好奇。
萧陵还没告诉他到底在等谁。
“快到了……应该。”萧陵暗下眼神。
他话音刚落，一道雄厚的男声却响了起来。
“等我们！”
虚空中仿佛被撕了个大洞，秦忍、厌苒曦、江文勇、曲寻生的身影倏然出现了来。
而他们的手中还拎着一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人。
那人一身黑衣，他这次没戴斗笠，显出了那苍白的脸色。
“……李帖。”裴明喃喃道。
“……又见面了啊，阿明。”他舔了舔唇，眼神邪肆，“我更喜欢你叫我管玄……可以叫我那个名字吗？”
“……管玄。”裴明如他所愿，又看向萧陵，微微不解：“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把他也抓来了？”
元无饕的表情却忽然变得无比恐惧起来。
“还有这个呢——”
又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那人从那道虚空的门中走了出来，穿了身灰衣，面上墨蓝色的纹路泛着光，长发间有一缕蓝色的发丝垂落。
他走了出来，而后把手中一具浑身湿透、绑着万千锁链的身体扔在了地上。
裴明呆住了。
“……好久不见啊，弟弟。”那人一笑，“你似乎……长高了。”
那竟然是许久未见的裴影溪！
“哥……”裴明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扑了过去，“哥？！……真的是你！”
裴影溪一把抱住他，“是我是我……怎么这么大了还撒娇呢？”
裴明眼眶微红，声音里带了点哭腔，“……你去哪儿了？为什么一直都不来看我？”
“没有呀……我看过你的。”裴影溪比他高出半截，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不记得上次我把你从悬崖上踹下去的事了吗？”
“！”裴明倏然反应了过来，“你是那个鬼客的老板……”
“为了让你想起来过去的一切，我和萧陵可费了好大的劲呢。”裴影溪瞥了一眼萧陵，语气颇为嫌弃，“好在你这笨蛋还是想起来了……不然哥哥和萧陵，还有兰公主做的一切都打水漂了。”
“呵呵。”管玄冷笑，“好一幅相亲相爱的画面哦。”
秦忍是个暴脾气的，闻言踹了他一脚，“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那神鬼皆缚的绳索实在古怪，管玄挣不开，只能受了这一脚，但嘴上却还是管不住，“你们这帮人……真是……诡计多端！”
“谁有你诡计多端啊，为了复活元无饕直接把轮回井封了……”厌苒曦凉凉道，“搞得地府现在人口多得都要塞不下了！还发展的跟人间似的……吵死了！”
“什么意思？”裴明更茫然了。
“就这丫，”厌苒曦指了指元无饕，“他为了让元无饕能有更多的力量挣脱十八狱境的束缚，悄悄把轮回井封了，又跑去人间躲着，我们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你身边找到他的。”
为了让元无饕信任他们，楚弘蒙甚至自己去联系了这位封印着的王。
然后在他面前演了一出戏。
就为了今天把他和管玄一网打尽，彻底让他们消失在世上。
裴明皱起眉，看向管玄。
管玄冷着脸，“看我干嘛？没有我的话，你还不能站在这里呢！”
听了他的话，裴明却更觉得不对了。
他跑到人间陪了自己几年，有很多机会都能直接杀了他，为什么没动手？
而且他做的事……前后不一，根本不像同一个人。
“……你，”裴明开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管玄盯了他片刻，却什么也没说。
“不就是杀么？杀呗。”他生硬的扭开了头，看向萧陵，“你不是早就想杀我了吗？”
元无饕震惊了，“你到底在干什么？你为什么会被他们抓过来？你知不知道……你死了我就……”
“就再也无法复生了是吧？”管玄扭头看着他，龇牙一笑，“要的就是你死。”
裴明顿住了，迷茫的看向萧陵。
那这人为什么要告诉元无饕神种的位置？让他变得更强？
“元无饕，你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是鬼种吧？”管玄看着他，心思却好像不在这里，“神鬼不相容，天道要抹杀你……所以你必须死。”
只有你死了……我才能还清我的罪。
管玄在心底想。
哪怕……我也会死。
“——荒唐！”元无饕愕然，“怎么可能，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鬼种？！”
“你没听过的事多了去了……”管玄颇为讽刺，他看向萧陵，“杀啊……现在我们就在这里，杀了我……地府就会重新流动起来，轮回井也可以解除封印了。”
“动手吧……二哥。”秦忍也看向了萧陵，“再不动手，神界的人来了，他们怕是连体面的死法都得不到了。”
“神界？”裴明一顿，看向萧陵，“到底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阿明，”萧陵看着他，笑了笑，“其实……鬼界的十王树立法则……在今年会被清空，他们只想留一个人掌管鬼界，别的全都会再入轮回。”
什么？裴明怔住了。
“兰青黛，我，楚弘蒙……我们几个中，只会留下一个，而这一个是谁，是由神界定的。”
萧陵摸了摸他的脸颊，眼神中满是爱意，“我不确定那个人会不会是我……”
“如果不是你呢？！”裴明抓住他的手，“会怎么样？”
他从未想过，萧陵会离开他。
萧陵怎么会离开他呢？
“会投入轮回变成普通人，和凡人相爱一生。”管玄在一旁替他们答了，讽刺不已：“没想到吧，裴明，到了最后，这条路还是要你自己走……”
什么自己走？！
裴明的目光扫过殿内所有的人，他看兰青黛，又看向裴影溪，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所有人都抛弃了。
“……那你让我回来做什么？”他倏然看向萧陵，眼眶发红，几乎要疯了：“你给我的这一切算什么？！”
让他得到了又失去？
为什么？
这是在报复他吗？
“不行……”裴明咬牙切齿，“你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