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算活着还是死了？”
周边有人问。
杨茶眉头一皱，看了看那些人，绿色的眼眸一动，抬起手做了个繁复的手势，莹白的光顿时从手中飞出，温柔的从在场所有人的眼前闪过。
紧接着他们的眼眸一闪，突然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除了裴明。
“……这是什么？”裴明皱起眉来，看向那些在回家的人。
杨茶看向他：“这是你弟弟，对吧？”
那飘在半空中的血人身上黑色的纹路仍然在不断的流动着。
“是。”裴明点点头。
杨茶叹了口气，看向留在原地，一脸茫然的裴家父母，抬手施下一个隔音结界，与裴明直接对话——
“现在这里的情况已经被我隐藏了，普通人看不到这里，见到了的人，也会忘记今天发生了什么。”他缓缓解释：“裴明，这是地府的手段。”
“地府？那我弟弟他……是怎么了？”裴明十分奇怪。
杨茶手中再次现出白光，那飘着的血色人顿时落到了地上。
他走上前去，手指按上了那些黑色的纹路，皱起眉来。
大雨还在下。
“这些流动的黑色纹路……是一种小虫子，”杨茶判断片刻，道：“名为魂虫，是地府有人在要他的魂魄。”
裴明一愣：“是谁在要他的魂魄？那……那他现在还能救回来吗？”
“……你和弟弟关系很好吗？”杨茶似乎在斟酌该不该说。
当然不好。裴明皱起了眉，在心中想到：以前无所谓，可是裴望现在不能死。
如果死了，那以后谁给裴家父母养老？那不还得赖着他么？
如果他以后真的要前往地府与萧陵一起生活……那这裴家父母该怎么办？
他可不想背上什么骂名。
也不想在地府还被这些人天天戳脊梁骨。
杨茶是个玲珑心的人，他敏锐的察觉到了裴明的犹豫，继续说：“能救，但是你得下地府去，看看是谁在要他的魂魄……能解决的话，他就能醒过来；不能解决的话，他只能死。”
裴明顿住了。
“当然，这过程中也有风险。”杨茶看了看结界外仍旧茫然、好像什么也看不见的裴父裴母，“如果你在地府出了意外，回不来了……那你的双亲就会丧失两个孩子。”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只有雨声。
“……你把这一切告诉我父母吧，把选择权交给他们。”裴明心底突然有一个很大胆、也很幼稚的想法，他看向杨茶，“我的父母，也应该有知情权。”
杨茶一想也是，将隔音结界撤下了，走到裴家父母面前，自我介绍道：“你们好……我是灵探所的侦探，游走于地府和人间两个地方……现在你儿子的魂魄，因为一些事，被困在了地府。”
裴家父母互相对视一眼，眼神惊疑不定。
他们刚才是看见警察亲自打电话请的这个年轻人，那说明这人的身份是真的。而且，裴望身上那些跳动的黑色纹路，也确实不像是正常的东西。
再加上他之前在坟墓边惹的事，兴许是那些事还没了呢？
“……您，您救救他！”两相权衡之下，他们相信了，裴母抓住杨茶的手臂，眼含祈求：“救救我的儿子——”
裴明站在雨中，浑身湿透了，好像已经能猜到那个问题的答案。
杨茶犹豫的看了裴明一眼，似乎在决定到底要不要和面前这女人说出那个选择。
“……说。”裴明轻轻做了个口型。
他真的……很想知道那个答案。
上一次裴望招惹了鬼王，说拿他去换，然后他的父母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他叫了他们二十年的父亲、母亲，却比不上裴望随便哭了几声。
他们真的就没有想过找别的人来处理这件事吗？非要用他去换吗？
裴明曾经在心中为他们找过借口，认为那是鬼王契约的错。
可是往前推一推，如果不是裴望被父母惯坏了，他这名义上的弟弟又怎么会做出那种糊涂事？
鬼王也是自保，可裴望却是真的胆小又恶毒。
他好歹是他的亲生哥哥，他也能想出‘用哥哥去换’的阴损法子，且父母还答应了。
上一次姑且当作鬼王契约的错，可这一次却不一样。
入地府有他也回不来的风险，不入却还能留一个儿子。
他的父母会怎样选择呢？
“有一个办法，”杨茶最终选择说了出来，他看着裴母的双眸，咬字十分清楚的道：“让和他有血缘关系的裴明入地府，去找他的魂魄，带回来，那样他就有一半的机会活过来。但是这个方法也有一个弊端，那就是裴明也有一半的可能回不来，死在那里。”
雨还在落。
裴明轻轻抬眸，面无表情的看着裴家父母，等待着他们的选择。
二选一。
“……如果，”却是裴父说话了，他看向自己的大儿子，目光中有些一丝谁也看不懂的情绪，十分复杂，“如果裴明成功了，那裴望就能回来，是吗？”
“是，但如果失败了，裴明也会死在那里。”杨茶加重了后面这句话，提醒他们这件事的利害性。
“——阿明！”裴母突然也抬头看向了裴明，眼睛里带着泪：“救救你弟弟吧……”
刹那间一股凉意直透心底，裴明看着他的母亲，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万一失败了，他也会死，”杨茶眼中显出一丝迷茫，怀疑这母亲没听清楚自己的话，“那样你就一个孩子也没有了。”
“那不是还有一半的机会两个都能回来吗？！”裴母却陡然朝杨茶吼道。
裴明闭了闭眼，他觉得浑身都发冷，心里不受控制的想：这雨下得真大啊……冲的人像是落在雪地里一样。
又冷，又麻木。
“阿明！阿明！”裴母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扑到了裴明面前，雨水淋得她极不体面，“你救救弟弟……”
“……裴明。”裴父也走了过来，道：“救救你弟弟。”
裴明望着他们，心很平静，但他却感受到了脸上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滑落下来。
……那谁来救救他呢？
有没有人来救救他……
他顿了顿，看着面前的父母，哑着声音：“万一失败，我也会死……”
心和身体似乎分为了两半，一半理智在无动于衷，一半的情感却在汹涌的发泄，在企图给父母找一个借口。
“我知道！但是也有一半的机会……你是个勇敢的孩子，去吧……阿明……”裴父凑上前去，想抱住他，想拍他的肩膀。
裴明却后退了一步，没有让他们再碰自己。
裴家双亲都顿住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裴明会生气、会发火、会拒绝的时候，他却突然朝着面前的父母鞠了一躬，十分平静的道：“……好……我答应你们。”
就当……这是他为他们办的最后一件事。
地上的水洼里被滚烫的泪水激起涟漪。
杨茶也沉默了，突然知道裴明为什么坚持要问了。
因为他早就知道——父母不会选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