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和宿敌成亲以后>第4章 捭阖

  奚砚预料得不错,次日清晨,他刚刚起身,宫里便来了消息,说太后有事情想与奚大人商榷,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这件事可谓闹得满城风雨,他入宫这一路,前夜的白雪覆盖着朱红色的高墙,长街上泛起一片冷意,洒扫的小太监和小宫女眼睛之间一碰便生出几分微妙的意思,免不了都要多瞧他几眼。

  奚砚挺直了脊梁,权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奚大人,太后娘娘等你多时了,请吧。”

  康宁宫是大雍历代太后居所,修葺得静雅别致,一进这里脚步都不免轻了三分,宫女引着奚砚进去,只见一个端庄女子正坐在石桌前自己对弈,与她面上的淡然不同,棋盘上黑白两色厮杀凶狠,谁都不肯放过一步。

  宫女先上前:“太后娘娘,奚大人到了。”

  柏澜玉转过头,目光相接的前一瞬,奚砚深深拜下去:“臣给太后请安。”

  “起来吧。赐座。”柏澜玉抚了抚鬓边一朵牡丹绢花,娇嫩的花瓣被她水葱似的手指掐住,更添娇媚,“皇帝还病着,这几日讲学便免了,奚大人你也好好歇息歇息,听说几日前你偶感风寒不知道可好些了?怎么哀家看你还是有些病态。”

  “多谢太后挂心,”奚砚刚刚坐下,便有宫女为他奉上一盏热茶,“臣已无大碍,近来天寒,太后也要保重凤体。”

  柏澜玉笑了下:“保重凤体。被人太后、太后的叫着,总觉得自己变老了,可算算日子,哀家今年也不过三十岁。”

  奚砚抿了口热茶不做声,柏澜玉自顾自道:“说起来,哀家认识奚大人的时候彼此都还是少年。哀家那时便听先帝说,上京城奚氏儿郎才华动京城,必将匡扶盛世明君。所以奚大人陪着先帝走过了六载春秋,奠定基业,如今又要扶着皇帝的手,教他做一位贤明君主。”

  她话锋一转:“不想如今世事变迁,先帝走了,皇帝尚未长成,奚大人居然要和摄政王成亲了。”

  奚砚端茶的手一顿,不动声色地放下了茶杯,抬眼道:“太后宣臣进宫,想必昨夜也未得安枕,此事心中应当已有计较。”

  柏澜玉是个极度美丽的女子,年过三十,但皮肤保养得如初生婴儿般娇嫩,她围着金色大氅,雪色的绒毛衬得她的面容愈发莹白,她搁下一子,叹道:“都下去吧。”

  侍奉的宫女太监齐齐退下,宫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她叹了口气,伸手拢了拢步摇下轻晃的垂珠:“玄月,你莫怪我,昨夜风雪声响了多久,这件事我便想了多久。可思来想去,不得不承认的是,我确实没有办法。”

  玄月是奚砚的表字。柏澜玉已经许久未曾这般叫过他,此等明显的示弱与讨好之意,奚砚听得懂。

  他垂下眼,无声地叹了口气,对这个早已明晰的答案毫不意外。

  “煜儿还小,我母家与你一般是文人出身,没有兵权,眼下实在没有东西能与谢墨相争。先帝走后,煜儿年幼,谢墨独揽大权。我与煜儿过得有多小心翼翼,你也是知道的。”

  先帝驾崩时,后宫只有柏澜玉一位皇后,而这些年里,他们之间也仅有一个儿子,那便是当朝天子谢煜。柏澜玉小心谨慎,处处与谢墨周旋,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那个疯子,自己与儿子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毕竟古往今来,摄政王登基称帝的,也不是没有。

  奚砚回道:“臣知晓。”

  柏澜玉复又搁下一子:“其实,除了我与煜儿无法与之相抗以外,我也担忧你的安危。”

  “就算我不在乎是否会触怒谢墨,以太后懿旨之名阻拦此事,只怕谢墨当即便会反咬一口,有更多的理由送你进入北戎,不说那时间长短,北戎就是个龙潭虎穴,一旦进去,谁也保不了你。”柏澜玉叹道,“相比之下,还不如在摄政王府之中。同在上京城,你又是朝廷命官,再如何,谢墨不至于伤及你的性命。”

  柏澜玉收手,棋盘上白子最后一道气口堵死,黑子彻底咬住了白子命脉,狠狠压制。

  奚砚呷了口茶:“他行事的确乖张放肆,这些年愈演愈烈。不过,臣倒是有这个自信与能力在他身边自保,与他斗争这许多年,也算知己知彼,这件事上,太后不必忧心。”

  柏澜玉转过眼,她化着精致的妆容,那双眼睛可谓明眸善睐,她比上京城任何一个女子都要美丽。可奚砚看着,却只觉得那眼里除了些淡淡的忧愁以外,还有新凝结成的三尺寒冰。

  “说起来,哀家昨夜忽然想起,之前听先帝提过,说奚大人与摄政王少年相识。此言若真,按道理,本不该走到如此田地。”柏澜玉笑笑,“当真是因为先帝让你辅佐煜儿,而摄政王野心勃勃、只手遮天,你们站在了敌对的阵营?”

  终究还是来了。

  手心里的茶盏慢慢冷掉,奚砚眨了眨眼,伸手盖上了茶杯盖子。

  柏澜玉是担心,他同谢墨成亲之后会慢慢转变了自己的立场,以谢墨的权柄再加上他的谋略以及朝堂上的分量,只怕她与少年天子的日子更加艰难,更何况他与谢墨确实在年少有段缘分,这段往事他避不开。

  她不敢反抗谢墨,又担心握不住自己这棵救命稻草,所以只能软硬兼施,求一条平安之路。今次叫自己来,就是吃定心丸的。

  “臣与摄政王确实相识于少年。”奚砚搁下茶杯,“但岁月更迭,人心难测,又是在这高高宫墙之内,就算有几分少年情谊,早也在这算计之中消磨掉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至于成亲之事,太后言重了。臣知道此事其实转圜余地甚小,自然不会、也不敢对太后心生怨怼。”奚砚沉吟了下,“至于其他的,先帝临终托孤于臣,将陛下交给臣来教养,臣自当尽心竭力,无论臣在何时何地、何种身份,必定会教陛下做一位圣明君主。”

  柏澜玉一笑:“奚大人自是聪明人,有您这些话,哀家这颗心好受多了。”

  奚砚施施然起身行礼:“太后折煞微臣了。若无他事,臣不打扰太后下棋,这便告退了。”

  “若日后有何变故,玄月还是可以告诉我。”柏澜玉在他出门前轻轻开口,“纵然大局已定,但世事无常,有些事我与你一起担着,也总比你一个人处理来的妥当。”

  奚砚点头应下,柏澜玉手腕柔柔一摆,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叹息声。

  康宁宫外日头正好,晒在盈盈白雪上晃得人眼前一晕,奚砚呼出一口浑浊的气,脸上那点恭谨的笑容褪了个干净。

  柏澜玉的反应他料想过了,换言之,已经比他设想的要好的很多。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来求太后,让她保自己与谢墨这一纸婚约不成的,就连承端都这么想。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是来试探柏澜玉的。

  柏澜玉这个女人看上去娇柔又懦弱,但奚砚深知先帝多谋善虑的脾性,这样一位帝王,他身边站的女人绝不是等闲之辈,此次他与谢墨成亲之事,在背后柏澜玉有没有与谢墨达成什么约定,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但一番试探下来,想必是没有的。

  奚砚心下稍定,踏出康宁宫大门,转头便看见谢墨的贴身小厮成蹊沿着长街急匆匆走来,那目标是谁不言而喻。

  他刚刚和柏澜玉打了一番太极,再加上昨夜本没睡好,此时正有些头疼,看见成蹊冲着自己快步走来,奚砚只觉得那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愈发难受。

  成蹊冲奚砚施了一礼:“奚大人,摄政王听闻您今日入宫,特让小的来寻你。”

  奚砚面无表情:“他又有何事?”

  成蹊装得好像听不懂为什么奚砚咬重了那个“又”字,笑了笑:“我家王爷说,新婚二人要凑八字看凶吉,特让小的找您确认一番。”

  奚砚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他不知道么?”

  “就是知道,才让小的来跑一趟。”成蹊躬身道,“王爷说,有些事过了太多年,怕自己记混,也怕您忘记了,所以小的宁愿跑跑腿,也不愿意让两位主子耽误了大事。”

  他语焉不详,可奚砚懂那些他的言下之意,正是因为懂,所以几乎能够感知到在他的背后、属于谢墨那双妖冶眸子的盘算与心思。

  奚砚咬牙切齿道:“王爷记性很好,这点儿小事还记挂这么多年,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哦,对了,你再帮我给他带句话,让他不用费心思去看什么凶吉。”

  成蹊露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奚砚揣着袖子扯出一抹阴嗖嗖的笑:“我俩凑一起必定大凶,你让他这几日半夜睡觉小心些,别被雷劈死了。”

  成蹊毫不避讳地将这些话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了谢墨。

  摄政王府张灯结彩,谢墨说一不二,已经开始筹备了。彼时谢墨盯着正厅里张贴的大红喜字出神,成蹊把话带回,半天没得到一句谢墨的回应。

  半晌,谢墨笑了一声:“现在,普天之下也就他敢这么光明正大地咒我。”

  成蹊回道:“估计是被您气狠了。”

  “我很过分么?”谢墨转眼看着他,成蹊也是从小侍奉谢墨长大的,他看得出什么时候谢墨是生气、什么时候是真的疑惑,于是他想了想,还是实诚地回复。

  “在奚大人那里,是有一些的。”

  “也是。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奚砚和他那心上人,这辈子是没这缘分了。”谢墨摩擦着檀木椅的靠背,若有所思,“所以你看,成蹊,有权力就是这般的好。当年我想要的,如今,皆悉数拢于本王掌心,谁都不敢来抢,再也没有人能跟我抢。”

  您当年想要什么?

  成蹊看了一眼谢墨的侧脸,知道这话即将犯忌讳,硬是憋了回去。

  “大婚日子定了么?”

  “定了,年下事多,但您的事是头等大事,礼部不敢耽搁。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都很顺利,目前拟了腊月初七、腊月十一和腊月廿三三个好日子等着王爷决定。”

  谢墨沉默一瞬,露了个意味深长的笑:“礼部很会办差。”

  “就腊月初七吧。”

  【作者有话说】

  礼部:不敢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