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玦潮湿得像一只水箱,将徐砚嘉困住。这个吻太过绵长,来势汹涌,堵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心里所有的悔意和心疼在血液里翻滚沸腾,成了滚烫的岩浆,此刻与这块薄冰对抗,把所有的悔意与心疼化为了一滩温水,与他身上的潮气相融,成了紧密相连的一个一个整体。

  直到狂风突然把未关上的门吹来撞上,发出猛地一声响,才陡然把他松开。

  徐砚嘉的下唇被咬得有些生疼,而持久的禁锢刚被松开,全身便像是过电一般,激起一瞬生理性的酥麻感。

  混乱之中,他怔忪片刻后把梁玦拉到身后,确认了门已经关好,才轻声告知:“奶奶在家。”

  “对不起。”梁玦迅速低声道,为自己刚才的鲁莽强势道歉。

  “没事。”

  屋内一片黑暗,屋外狂风暴雨掩去了一切不平静的声音。

  但徐砚嘉还是后知后觉地紧张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偏过头舔了舔嘴唇,然后正经道:“奶奶已经睡了,你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穿我的衣服。”又迅速补充道。

  天色已经尽黑,狭窄的过道里什么都看不太清。徐砚嘉把手电筒重新打开,正要走的时候转头拉起梁玦被雨水无情浸湿的袖口,水从毛呢面料渗透进手心,冷意滋滋地往外冒。

  到了浴室,徐砚嘉把手电筒留在架子上,摸黑去把衣柜最底层的新衣物拿过来,看见梁玦仍然站在门口。

  “不会用吗?”他思索片刻,问道。

  他家的淋浴器是比较老的款,不会使用很正常。

  “不是……是。”梁玦答得颠三倒四,徐砚嘉可怜地看了一眼他全身上下的雨水和他耷拉的头发,他不太赞同梁玦一刻也等不及的冒大雨来找他,但如果他不来,自己又可能会等上一整夜。

  “幸好还没停气。”徐砚嘉直接跨进去帮他把所有准备步骤完成,末了突然感叹一声。

  梁玦捏了捏衣角,微微侧过身,正向他。

  他的眼神令徐砚嘉一下子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话。

  手电筒的光太聚,他的大半身子和脸还是隐没在黑暗里。但那双眼很清亮,在黑夜里流光湛湛。却又似乎很暗,像是满满当当的湖面,把太多复杂的情绪都卷入了湖底,让徐砚嘉有些琢磨不透却难以轻松。

  他忽然才想起来,从开门到现在,梁玦的目光一刻不移地追随着自己,像是怕跟丢了什么重要的宝贝一样。

  可他哪里是什么宝贝。

  徐砚嘉移开目光,有些粗鲁地把梁玦往花洒下一推,指尖难免碰到他的手背,有雪花般的凉意。

  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拉上门生硬道:“你快洗吧。”

  *

  回到寝室等梁玦洗澡的时间里,徐砚嘉想搜索查找些什么东西,但手机非常不给面子地没电了。

  但本来也没什么用处,反正信号也没了。

  此刻房间内只有一盏台灯还能工作片刻,为了省电徐砚嘉把档位调到最低,然后指节无聊地敲打着桌面,思忖着等下要对梁玦说的话。

  不多时,梁玦便敲门进来了。

  徐砚嘉随即抬头:“衣服合身吗?”

  其实有点紧,但梁玦还是微笑着点了点头,缓缓移动到徐砚嘉旁边。

  他也有许多话要说,但感觉能表达清楚的话都在直播连线的时候讲完了,剩下的一些不过是他内心理不清的纠结和遗憾。

  比如一开始就应该把他们曾经的渊源讲给徐砚嘉听,虽然有些尴尬,可能会吓着徐砚嘉。但或许这样,后来就不用因为未明的许多信息而让两人反复纠结和拉扯。

  比如他趁徐砚嘉醉酒那晚逗他说出真心话,他早就知道了他的心意,居然还是等徐砚嘉先迈出那一步。如果要表白,也是应该在一个白鸽飞舞的教堂前,插着玫瑰花的海边沙滩上,或者他精心准备的某顿晚宴上。

  由他郑重的、浪漫的、不给徐砚嘉一丝疑虑和担忧的,先向他张开怀抱,表示他无论做出什么决定,自己都能稳稳地接住他。

  梁玦把头发用毛巾掸干,看着徐砚嘉往旁边移了个屁股,挨着坐下,听他问:“你从学校过来的吗?”

  “对,就我自己在宿舍。”

  徐砚嘉点点头,湖大学生里本地生不超过百分之三十,过节什么的留校的学生居多,并不奇怪。

  但……梁玦也是本地人,不回家的理由排除掉离家远、和朋友出去嗨以外,剩下什么不言而喻。

  徐砚嘉还没问,梁玦就像完全读懂他心思般解释了一句:“晚餐跟我妈一起去吃的,但闹得有些不愉快,所以我先回学校了。”

  “不愉快那我们就不提啦。”徐砚嘉捏捏他的手,“但……”

  他神情好似很纠结,梁玦问他怎么了,徐砚嘉才袒露自己仍很担忧地问题:“你母亲……现在还对你有那么强的控制欲吗?”

  梁玦笑了笑:“现在好些了,可能她也慢慢走出来了吧,毕竟都十多年了。”

  “那就好。”徐砚嘉不确定事实真的是这样,还是梁玦为了安慰自己才这么说,总之以后有自己陪着他,应该也不会那么难以面对了。

  “之前我太任性了,”徐砚嘉悄无声息地抓住他的手指,梁玦的手心又恢复了温热的状态,“对不起啊,我什么都不了解就……”

  “不。”梁玦迅速打断,“本来就是我瞒了你。”

  “你都清楚我家是什么样的,我却完全不清楚你的。是我对你不够关心。”徐砚嘉立刻反驳道。

  透过极昏暗的灯光,和窗外时不时乍亮的闪电,梁玦看到徐砚嘉突然严肃地拧着眉,眼里是对自己的绝对不容辩解的审判。

  梁玦瞬时笑了。

  徐砚嘉逼近一点,看清他的神色:“你笑什么?”

  梁玦压下笑意,不说话了,把话题扯开:“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柜子底下好像有一本同学录,可以看看吗?”

  徐砚嘉陡然睁大了眼有些茫然,回忆了一下,语气突然带了点撒娇的意味:“几乎都是小学同学写的,没什么好看的。”

  “为什么?”

  “当时特别非主流……现在看着肯定会尴尬的。”

  “那我可以看看吗?”

  梁玦温柔的声线把徐砚嘉心底的疑虑和窘迫瞬间驱散,他只用了两秒就投降:“好吧好吧给你看。”

  同学录在柜子下层的储物箱里呆了有好些年份,沾了不少灰,两人把纸巾打湿擦干净才摆到床上,在梁玦手机的手电筒下逐页翻开。

  “徐嘘嘘?你小时候叫这个?”

  徐砚嘉看着“昵称”那栏,尴尬地蹙了下眉:“没有昵称,他们硬凑的。因为我坐后排靠窗的时候他们总让我帮忙看老师,老师快来了就让我嘘一声。”

  “你坐后排?”

  “什么意思!我也不矮吧。”徐砚嘉瞪眼看着梁玦,两人此时都坐着,只能比上半身的长度。徐砚嘉把手举平,从自己的额头处慢慢延伸出去,知道抵住梁玦的眉毛。

  然后眉毛下的那双清亮水润的眼睛,猝然对着徐砚嘉笑了笑,带着懒洋洋的倦意。丝毫没带嘲笑的意味,却更让徐砚嘉觉得这人赢得太过轻松,以至于对此毫不在意。

  实在有些可恨。

  他故意扬了扬音调:“我虽然比你矮了点,但在普通男性中,也算高的。”

  “一米八,很高。”

  “一八零点三,不是四舍五入缺斤少两的一米八。”徐砚嘉严谨声明道,较真的样子可爱至极。

  梁玦又盯着他笑了两秒才在他的皱眉暗示下移开了目光,重新低下头看同学录。

  无论哪种同学录,大致的格式都是正面记录信息,背面一整夜的空白留给人抒情。

  徐砚嘉一看便是班里人缘很好的那种学生,梁玦翻了十几张同学录,背面都洋洋洒洒地写满了八百字小作文。

  “你美丽、大方、善良、开朗、惹人喜爱…..”梁玦眉头不由得皱了皱,这种形容词大抵是把徐砚嘉当成小姑娘了,“纵然时光飞逝,我们的友情天长地久。到了初中以后也不能早恋哦,我会监督你的。”

  “约好了一定要做一学期的同桌,但到毕业了都没有机会!好可惜!但也要祝你前程似锦,如花似玉!”

  “和你打了六年,最后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吧。你记得毕业舞会上那个嫦娥仙子吗?那个就是我暗恋的女生,等我减肥成功就去告诉她我喜欢她。不过徐砚嘉,虽然我总嘲笑你长得太秀气,不过你要是去反串嫦娥,应该也挺好看的。”

  “???”

  梁玦又随口念了几条,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对上徐砚嘉的眼睛:“你小时候到底长得有多看?”

  徐砚嘉的脸在黑夜里也肉眼可见的红了两分,草草看了他一眼,平复着内心的波涛:“就是现在的mini版呀。”

  “我想看照片。”梁玦先前对徐砚嘉有问必答,此刻提要求也放肆了几分。

  徐砚嘉蓦地睁大眼,有些茫然,然后晃晃脑袋:“你看过了。”

  “嗯?”

  徐砚嘉把床头那个相框捞过来:“就是这个啊!你上次陪我来给奶奶打包衣服的时候看到了,你还问了我。”

  照片上是小徐砚嘉和父母的合照。当时问他的时候还意外得知他的父母已经因为车祸不在了,现在又被无疑引入话题,梁玦突然觉得有些冒犯。

  他当然记得这件事。

  他突然提起要看徐砚嘉同学录、看他的童年照片,其实是想隐晦地探一探,不圆满的家庭有没有影响他健康的长大。

  因为自己的童年像沼泽地,所以才格外担心徐砚嘉也曾因为父爱母爱的缺失陷入泥潭,即使他现在看起来仍然明媚如初。

  不过还好的是,由同学录看,徐砚嘉一直是那个徐砚嘉。

  突然,房间由昏暗变得明亮,头顶上那颗很有童趣的吊灯重新亮起。

  徐砚嘉惊喜道:“来电了!”

  信号也恢复了。

  梁玦“嗯”了一声,看着徐砚嘉突然跨过床,从对面柜子里翻了一个铁皮盒子出来,推到梁玦面前,让他亲自打开。

  如此郑重又期待的眼神,像是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稀世宝物。

  打开,果然是宝物。

  厚厚的一叠被塑封珍藏的照片,时间跨度从三年前徐砚嘉大学入学到二十年前徐砚嘉出生。

  婴儿时期像糯米糍一样肉鼓鼓的脸颊肉、愈发清俊的小少年模样、包括高中叛逆时期留的及肩长发,全部被无损地记录下来。

  梁玦择出那张长发的照片:“就是这个时候。”

  徐砚嘉有些茫然,大约猜测到了什么,还待确认时,梁玦就言简意赅道:“我第一次见你,就是这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