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酒精冲击的脑袋愈发昏昏沉沉。

  听到这句话,徐砚嘉依然怔怔地盯着眼前这张脸,只是探究的目光逐渐失去清明变得朦胧,眼角氤出的红更加明显。

  下一秒便彻底阖上了眼,垂着头倒在了那人的肩膀上。

  梁玦伸手扶住他的上身,自然地把他纳入怀里,终于失笑一声。

  看来是完全醉了。

  这片池塘很安静,他们坐在亭子里无人打扰,只有偶然路过的人发出的沙沙脚步声响。水面上波光粼粼,仔细看里面还有鲤鱼游动。

  借着流泻而下的白色月光,梁玦静静地注视着埋在自己肩头的那张脸。

  下巴陷在深灰色的羊毛围巾里,浮满红云的脸颊被挤出小小的一团,呼吸均匀而绵长,整个人都显得乖顺柔软,像是进入了很美丽的梦。

  梁玦把羊毛围巾从徐砚嘉唇边拨开,往下轻轻一压。

  指腹掠过他嘴唇,梁玦心跳扑通漏了一拍。

  还好这次换成徐砚嘉醉了,自己的紧张不会被察觉。

  他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拇指和食指,回想着刚才触到他嘴唇的那刻温热柔软的触感,像是水生植物一般,传来朦胧的湿漉感。

  徐砚嘉到底有没有听懂他的话呢?

  他酒后迷迷糊糊地吐了真言,自己明明没喝酒却竟然像醉了一般,让深埋多年的心声陡然露了马脚。

  不过这样的夜晚,说什么都不会突兀。

  夜风静静的,吹得人呼吸都放慢了。

  梁玦没有立刻扶徐砚嘉回宿舍,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坐了好一会儿。

  *

  徐砚嘉迷迷糊糊地压了压太阳穴,感受到光线刺激着眼睛,翻身换了个方向。

  一阵高山清泉水的香味扑入鼻腔,他着迷地嗅了嗅,把脸彻底揉进被子里。

  脑力的一根弦突然被拨动,徐砚嘉蓦地张开眼。

  因为宿醉,半睁开的眼里只看到一片模糊。

  但比眼睛先清明的是大脑。

  这股标签明显的气味,不可能来自他的床上。

  我是谁?我在哪?

  脑子里竟然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他猛地挺起身,洗漱完正从阳台走进来的丁文峰顺着床板嘎吱的声响吸引,偏过头:“学长,你醒啦?”

  徐砚嘉揉揉眼睛,眼前终于明晰起来。

  他睡的……这是梁玦的床?!自己为什么会在梁玦床上?

  思绪还纷乱着,他怔怔地抬起头,朝着丁文峰“嗯”了一声。

  丁文峰立马跑过来凑到徐砚嘉身边:“学长,第一次看你喝醉,很牛!”

  很牛……是什么形容?

  第一次喝到断片,不会做出什么哄堂大笑的出格举动来吧?

  徐砚嘉担忧地蹙起眉,试探地开口:“我……发酒疯了?”

  “没有啊,学长酒品可好了,醉了就安安静静的,做什么都很配合。”

  “做了什么……?”徐砚嘉又是一惊,心脏跳得逐渐猛烈。

  他掀了掀被角,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物,又观察了一下四周,才听见丁文峰说:“就是梁哥扶你躺上床啊,给你擦脸什么的。”

  徐砚嘉太阳穴有些疼痛,他拧着眉揉了揉,后悔地咬了咬牙:“天,我竟然完全不记得了。”

  “醉了不记得很正常呀,你当时就嘟囔了几句,我都没听清。”

  丁文峰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说完便爬走到桌子前把昨天未吃完的干粮拎上床,游戏加载的声音同时响起:“学长你不睡了吧?我外放了啊。”

  上铺传下来的声音不是询问,只是告知。

  徐砚嘉却把杂音一律屏蔽了,脑子里隐隐约约闪烁出几个碎片般的画面。

  gay bar闪瞎眼的镭射灯和宽广怀抱、圈住自己脖子的羊毛围巾、亭子里靠上的肩头……时不时还有断断续续的背景音出现,混乱地盘踞在徐砚嘉脑海。

  是梦吗?

  感受到脸颊灼热起来,徐砚嘉匆忙跑到洗脸台前冲了把脸,他抬头审视镜子里的自己。

  还好,脸没红。

  不像偷看同性影片那次烧红得让人误会。

  他又接着漱了个口,整理了下乱飞的头发。整理完毕,对着镜子里看起来很体面的人眨了眨眼。

  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闯进视线。

  绷出的轻盈转瞬即逝,他身体一顿:“你……回来了呀。”

  梁玦斜斜地靠在门框边,偏着脑袋注视着他,眼角眉梢都爬上轻盈地笑意,在清晨瑰丽的日光下笼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闻言,他把手里装着小笼包的袋子提高一点,“买早饭。”

  徐砚嘉自然地接在手中。

  梁玦递完了早饭便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徐砚嘉“诶”了一声想叫住他,话音还堵着嗓子眼没有完全释放,梁玦便转过身来:“对了,昨晚你喝醉了爬不去上铺,就让你睡我的床了。”

  “嗯。”徐砚嘉呆呆点头,趁此机会试探开口:“昨晚我醉了以后……没乱说什么吗?”

  “乱说?”梁玦捕捉到一些别的词,眸光微动。

  “这不重要,”徐砚嘉神色焦急,“就是……我有没有说些什么?”

  梁玦微微抿唇,不急不缓道:“说什么?”

  “就是……”徐砚嘉懊恼地蹙起眉,混乱的脑里试图斟酌出恰当的字句。

  几秒后挣扎失败,他抬头看向梁玦。

  罢了,感觉这样盘问也问不出什么。毕竟别人不小心听到了自己的什么秘密,为了让双方都不尴尬也会装作不知道吧。

  不对,他有什么秘密?

  他从来都坦荡荡的呀。

  徐砚嘉旋即垂下头,想不起来便算了,不必勉强自己,“算了,没什么……”

  他把手里的早餐顺势放在洗手台上,扯开豆浆的饮用口,端起杯送进嘴里。

  对方突然开口:“我想跟你说,我和马彦……”

  徐砚嘉大脑突然宕机,马彦……马彦?!

  一些混乱的记忆碎片一瞬间被拼凑归位。

  手里的杯子不受控制地一抖,豆浆从杯口溢出来,顺着下巴淌落下来。

  “没事吧?”男声突然拐了个弯儿,慌忙递来纸巾,片刻后嘴角浮起点雾气缭绕的笑意,“醒酒没?”

  “没事啊。”徐砚嘉故作镇定地回答,打开水龙头对照着镜子仔细冲洗,手中的动作渐渐放缓,那些记忆碎片点缀成线,就一刹那,好像都串起来了。

  昨晚他喝断片了,模模糊糊中一个人把自己从肌肉男那里解救出来,带自己回到学校。自己不知怎么地跑去了小池塘,紧接着就是记忆里的那几句话……

  “你是因为梁玦和别人在一起不开心还是因为梁玦和马彦在一起不开心?”

  “如果梁玦和别人在一起,你会不会不开心?”

  “那顿饭为什么重要?你要和他说什么?”

  那道低沉的嗓音在脑海里重现,徐砚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为什么梁玦会问他这些问题啊!!自己怎么醉酒后就毫无防备地有问必答了呢……

  他用力搓了搓浸在流水下的手使自己镇定,耳边的声音再次响起:“真的没事?”

  在不到十度的空气里,豆浆早已不烫了。

  徐砚嘉肯定地摇摇头:“真没事啊。”

  他拿回对自己声线的掌控权,这一句“没事”分明比刚才那句“没事”说得更沉稳、更踏实、更让人信服。

  可是梁玦就站在那里,没有回应也没有继续陈述。

  空气安静得令徐砚嘉些许紧张。

  他眼神闪烁地从镜子里瞥了眼着梁玦,梁玦沉沉的目光正落在某处。

  徐砚嘉狐疑地抬起眉,跟随着那道目光,把视线拉长、在拉长。

  最后,停在自己涨得通红的耳根处。

  这次没有发烧和醉酒的理由打掩护,烧红的耳根明明白白地昭示着什么。

  *

  徐砚嘉条件反射地拎着早餐跑了出来,一边吃一边复盘着自己昨晚交代过的话。

  他点开手机,看着和L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前几天晚上,才泄了气一般终于确认,昨晚确实把梁玦当成L大哥了,说了很多只有跟L才会倾诉咨询的隐私。

  而那些事,竟然都关于梁玦。

  他把梁玦当成谁不好,偏偏当成L。

  谁来接他回去都好,偏偏是梁玦来!还偏偏是这个时候!

  让他知道了自己因为他和马彦吃饭而喝酒喝到断片,这是什么行为!

  这!是!吃!醋!啊!

  命运好像是无解的答案,注定要让他也知道一些自己的秘密。

  那他现在是继续生气等他解释呢,还是趁着这个机会把心意明说?

  徐砚嘉思绪纷乱,看着手机上还未退出的聊天页面,迅速给L发送一句:【L大哥,他可能看出来我喜欢他了。】

  对面愣了两秒,没有回复。

  【我昨天喝醉了,把他当成了你,跟他聊了好多……】

  徐砚嘉把目前的情况跟L简单叙述了一遍,等待着对方的回复。

  【你直接说出口了吗?】

  【也没有,我记得当时我醉熏熏的,以为他是你,所以我说我要亲近跟他说。但他问了我好多好多问题,我都老实回答了,如果他没聋的话肯定知道了。】

  对面迅速回复:【但按照原来的计划,你也会在晚饭的时候告诉他这些事,对吗?】

  徐砚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

  【所以即使因为醉酒阴差阳错地被他知道了,也不必紧张,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而已,对吧?】

  【对……不对。】

  徐砚嘉字都没来得及删,梁玦悄然抬头,瞥了眼徐砚嘉,果然如他所料,漂亮的眉心微微蹙起,全心全意地盯着屏幕快速打字。

  【主要是我昨天生着他的闷气呢,所以不想告诉他了。】

  对面迟疑两秒:【那你还喜欢他吗?】

  徐砚嘉诚实道:【嗯……吧】

  看来还是有些生气,不然连喜欢两个字都不愿意直接打出来。

  梁玦突然联想到昨晚挣开他的手走路摇摇晃晃的那个徐砚嘉,就很小朋友。

  梁玦嘴角勾起很小的一点弧度:【那如果他跟你解释清楚了,你能消气吗?】

  【能。但是他昨天的几条短信里都没有跟我说理由,刚才他好像想跟我说,但不小心被我打断了。】

  【而且,我也不确定他对我什么感觉。】

  果然,他没有听见最后那句话。

  对面“对方正在输入中”几个字明明灭灭,梁玦心疼地抿了抿唇。

  这是显而易见的焦虑。

  一个人莫名地被另一个人牵动情绪,阴差阳错又小心翼翼地把心交了出去,他一定要稳稳地接住,不让它落空。

  梁玦打下字:

  【别担心,他也喜欢你。】

  【给他一点时间。】

  *

  徐砚嘉扣着手机,拿了本艺术刊物出来翻看,却没能吸引走他的注意力。

  终于在丁文峰出门打饭,关门的声音震天响时,等到了他的时间。

  梁玦从椅子上起身,往他这边迈过来:“马彦是我舅舅新娶的老婆的表弟。昨晚是去婚宴。”

  “???”

  徐砚嘉本想装作认真读刊物的沉浸模样,听到直接惊讶地愣住。

  他甚至想不清楚是梁玦太过直白的开场更令人意料不及,还是这层复杂的亲戚关系更令人意料不及。

  但此刻徐砚嘉的心确实平静了很多,这一句简短的话便抚平了他许多疑虑。

  “我还以为……”

  “我跟他第一次见,我知道你们……所以没提,免得你不开心,没想到你看见了。那辆车是我妈派来接的,而且婚宴我本来没打算回去,最后拗不过家里的长辈。”梁玦坦诚地全部托出,最后还强调了一遍,“他跟我没什么关系,也不会影响我们的关系。”

  徐砚嘉“哦”了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

  “那你怎么穿的这么正式?你知道马彦他对你……”

  潜意识驱使着他任性地盘问任何自己在意的细枝末节,但话音还未落徐砚嘉便觉得自己实在不太大方。毕竟梁玦是去参加婚宴,而且他之前应该都不认识马彦呢,没必要这么斤斤计较。

  自己还只是他的室友而已。

  他抿了抿唇,有些尴尬地收回眼神,头脑里飞速思考该怎么转移开话题。

  梁玦却没犹豫地答道:“因为要见你。”

  “嗯?”

  “本来是想穿着跟你去吃晚餐的,你昨天不也特意换了身平时不怎么尝试的风格吗?”他平静地说,“那顿饭我们今天补上,可以吗?”

  徐砚嘉茫然地掀起眼睫,盯着梁玦的眼睛不知道说些什么,只默默点了点头。

  梁玦他的瞳仁黑沉沉的,像是静谧的湖水,心里仅剩的不安也被迅速软化。

  “所以,”梁玦往前走了一步,“你可以别不开心了吗?”

  “好。”

  “那昨晚,你说的要亲自和我说的话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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