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砚嘉还没等来答案，阳台那边便传来一阵门被推开又合上的声音，沾满水的拖鞋踩下地上，脚步声清晰可闻。
三个人默契地往后退散开，怕被梁玦察觉到他们在聚众私议着什么。
就在梁玦踏出阳台的前一秒，丁文峰还不忘给徐砚嘉递个眼神，小声告诉他自己思索后得出的结论：“应该不会。”
梁玦应该不会看论坛，他对旁的杂事都不关心理会，除非有人不知眼色地舞到他面前。
徐砚嘉稍稍点头以作回应，他觉得耳朵有点烧，抬眼便对上了梁玦平静得无事发生的眼神。
梁玦套着件薄睡衣，用毛巾掸着湿发，硕大的水珠顺着耳根滑进锁骨，最后把棉质的衣领浸出一片透明来。
跟徐砚嘉第一次见到梁玦的情景非常相似。
但那一次徐砚嘉还能没心没肺地像鉴赏艺术品似的直勾勾盯着梁玦，现在却只能迅速地移开眼，装作镇定地回到自己的桌子前胡乱整理着什么。
等到梁玦吹干头发躺上床，徐砚嘉才终于舒了一口气，忙趁着熄灯停电之前去洗澡洗头。
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如此心惊。
十一点十五，宿舍群的灯准时熄灭。
徐砚嘉躺在床上，把手机屏幕的光调到最暗，拉起被子稍稍掩着，摸进学校论坛。
果然，梁玦的那个帖子就飘在首页最顶端，从下午发帖到现在已经快六百条回复了。
徐砚嘉点开，仔仔细细地重新看主楼那张照片——
他只露出了半个侧脸，蓬松的假发顺着耳边垂下。模糊的画质依稀可见拉长上扬的眼尾，若只凭高挺的鼻梁和秀气的下巴，确实很难把这个人和徐砚嘉对上号。
他总算舒了口气，继续往下滑看评论。
1L:我靠，校草终于近女色啦？
2L:不会吧我失恋了（大哭
……
前面的回复不过是在惊讶或者遗憾，徐砚嘉继续往下滑，眉头不自觉紧了紧：
102L:喜欢梁玦的别伤心了，其实他们还挺配的？
103L:你们看梁玦的嘴角是不是朝上勾的，总感觉他隐隐在笑，暧昧氛围拉丝了好吗家人们！！
104L:是啊虽然女生看不清人，但感觉又高又美，原来校草喜欢这样的啊！
105L:竟然能在我毕业之前嗅到高岭之花恋爱的气息，浅磕一口！
……
376L:所以现在有没有人扒出来？让校草神魂颠倒的大美人是谁呀？
377L:穿成这样应该是动漫社的吧？今天正好百团招新呢，动漫社前一堆这种打扮的人。
378L:层主动漫社的，今天真没见到这人，而且也不脸熟。刚去问了下社长，社长也不知道她是谁，或许是外校的。
……
598L:真的好想知道，这个让校草神魂颠倒的大美人到底是谁呀！
徐砚嘉悬着的心又安放下。
只不过两个直男竟然被脑补成如此缠绵的关系，他上下牙不自觉开始打架，眉头痛苦地蹙起，也不知道梁玦看到会怎么想。
如果自己没有被认出来，就是梁玦与女生的绯闻，校草嘛，有个暧昧对象太正常不过。但如果自己被认出来，就是梁玦宿舍里有个女装大佬，梁玦还不与他保持距离，不仅自己再也无力澄清自己的性向，梁玦都怕是会被误会成他讨厌的同性恋群体了。
无论怎么想，都是自己对不起梁玦。
在他出神的时候，手机振动了两下，把页面顶端的消息提醒戳开，果然是尹焦迟到却不会缺席的问候：
【宝你看到那个帖子了吗？！今天忙了一天，刚有社员发照片问我认不认识那个绿衣服的人，我才发现你们被发论坛了！】
【不过你别担心，我跟他说这个人不是动漫社的，我看了看那个帖子的走向，都在猜你是外校的】
徐砚嘉：【正在看呢】
尹焦：【都怪我，不该怂恿你帮忙穿那件衣服的……这个帖子我男神还没看见吧？】
【应该没，希望他不会看见。】徐砚嘉不太确定地回复道，打算明天试探一下他。
黑暗里时间的流逝并不真切，徐砚嘉心绪终于平静了一些，他调好闹铃强迫自己入睡，翻了两个身，仍然不觉睡意，忐忑地从床铺伸出脑袋，望了一眼下铺正在安睡的梁玦。
*
翌日清晨，徐砚嘉错过了闹铃，醒来的时候离上课只有二十分钟。
隔壁床的丁文峰还在酣睡，于是尽量放轻动作，洗漱完打开门的瞬间，正好碰着拎早餐进来的梁玦。
徐砚嘉惊讶地抬起眼皮，想到梁玦有晨跑的习惯便了悟，用眼神打了个招呼，便匆匆从他与门的缝隙钻过，只是步子还未跨出去，斜挎包就被人轻拽了一下。
“早饭。”
徐砚嘉回头，还未看清梁玦的脸，手里就被塞进来热腾腾的包子和豆浆。
“记得吃。”
“谢了啊！”徐砚嘉爽朗道，看了眼时间，拔腿就跑。
因为延迟开学，徐砚嘉整堂课都在努力弥补上一周错过的知识和作业，一上午过得还算充实，没有多的心力留给自己多想。但在忙碌之中，不小心听到了后排同学竟悄悄议论梁玦与那个“女生”的八卦。
啧……怎么感觉所有人都知道了？
徐砚嘉心虚地埋下头奋笔疾书。
建筑学周一早上没有排课，丁文峰睡到自然醒在群里艾特全员：【哪位义父，带带饭？】
徐砚嘉：【需要几份？】
丁文峰：【就我和梁哥在宿舍。@梁玦：你要吗？】
徐砚嘉想起梁玦早上救急的早饭：【我一起带了，请你们。】
回到宿舍的那一刻，丁文峰饿狼扑食般迎过来，接过打包盒，看见饭菜上面另加的大鸡腿感激涕零道：“爱死你了学长！”
徐砚嘉笑笑，转头看安静站在一旁的梁玦，一些记忆不自觉侵占脑海，他很想试探一下梁玦有没有听说关于那个帖子的事，看着梁玦无辜而平静的眼神，徐砚嘉最终只问出：“你怎么知道我来不及买早餐？”
昨晚徐砚嘉在上铺翻了几次身，还悄悄探出头望下面的人，梁玦只能装作熟睡的样子。而今天早上醒来，却看见宿舍群里，有人凌晨三点时还在分享斗地主领欢乐豆的链接。
“猜的。”
徐砚嘉感觉梁玦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那你有没有听说什么奇怪的传闻？”徐砚嘉趁机问道，怕显得突兀，又补充了一句，“最近新生还是挺热闹的。”
梁玦摇摇头：“没有。”
大条如丁文峰，也察觉到徐砚嘉在打听论坛那件事：“就有些瓜，确实不真实，也没必要理会。”
梁玦煞有其事地点了点脑袋，饭菜在嘴角嚼碎再咽下，语调轻轻的，咬字却加重了力道：“是吗？”
徐砚嘉闪过一瞬间的惶恐。
*
周老头看中了徐砚嘉上学期的的课设创意，要他再完成一幅类似主题的作品代表这一级去参加下个月的省竞赛。
吃过午饭后，徐砚嘉就匆匆赶去画室，泡了一下午把初稿画了出来，打算去吃个晚饭再回来画一会儿，也顺便暂避一避梁玦。
因为教学不需要太先进的电子设备，所以美术专业专用的艺术楼是学校最老旧的红砖楼。
还好这学期学校打算投入一点点资金改造一下，给每个画室安装了光纤和空调，外墙面的红砖也安排本专业的学生画满了各种彩绘，入口处的墙面正在被改造为垂直盆栽墙。
工人踩着梯子在墙面上安装铁艺种植架，一盆盆绿植散发着鲜活的生气，徐砚嘉的疲惫被驱散了一些。
突然，耳畔传来“砰”的一声，隔着耳机震得他心脏跟着往下一坠。
徐砚嘉蓦地抬起眼，只见一个棕色的陶瓷花盆在地上碎成几瓣，而梯子上的工人用力稳住墙面上的种植架，梯子竟然剧烈摇晃起来。
他立刻冲过去，用力抱住摇晃的梯子：“抓稳！”
感觉到梯子平稳以后，站在上面的工人稳步退了下来。
“谢谢你啊小伙子。”看起来四五十岁的大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赧然笑道，“装盆栽墙的植物不够，就想着把窗边那盆里的植物先借来用用，没想到还没移栽出来，没端稳让它碎了，还差点没站稳。”
“没事就好。”徐砚嘉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下，正要离开，突然听到大叔惊呼一声。
“小心！”
事发突然，徐砚嘉只瞥到头顶最高层那排种植架连带着里面的泥土掉落下来，正精准地朝着自己砸过来。
堪堪反应了半秒，徐砚嘉手疾眼快地朝后退了一步，轰隆坠地声响起的同时，只感觉耳廓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擦过，耳根处激起一阵生理性的战栗。
“小伙子，没事吧？”大叔急忙跑过来，刚才没固定稳的种植架掉落下来，如此长的铁花箱连带着里面的泥土，从正上方三四米的高度落下，砸到人可惨了。
幸好小伙子夺得快，一下子闪到了后方地上，就是不知道摔着没。
“我没事。”徐砚嘉站立起来，拍了拍裤腿上的灰，转了转右手的手腕，眉头突然不乐观地蹙起。
“怎么了？”
徐砚嘉摇摇头，很轻松地笑了笑，他向来不喜欢别人为自己操心，尤其是年岁稍大些的、辛劳的人。
离开艺术楼后，却立刻赶到了校医院。
*
“tfcc手腕韧带损伤。”医生平静地念出了对他的宣判，给他处理完伤口了缠上两圈绷带。
徐砚嘉不太听得懂，只觉得手腕有些酸胀，问到：“严重吗？多久能恢复？”
医生摇摇头：“先用护腕固定一下，最近就不要提重物和旋转手腕，静养一下，完全恢复至少得一个月了。”
徐砚嘉眼皮一跳，参赛的作品下个月交稿……他神色有些担忧：“那可以画画吗？”
“不能长时间用笔。”
“好……”
徐砚嘉有些忧愁地走出诊室，左手提着一代涂抹的和内服的药，右手无力地垂着，计算了下每日画画的时间，应该不会错过比赛。
“徐砚嘉？”很熟悉的一道声音想起。
徐砚嘉回过头，看见走廊上那个高大的身影，惊讶地挑起了眉：“你怎么在这？”
他确认了一下这的确是医院，看梁玦挺健康的模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梁玦靠近，略过他的问题，反问他：“你手怎么了？”
“摔了下，不要紧。”徐砚嘉回复道，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半截，没什么精神气。
梁玦跟在身后，一起朝宿舍走去，空气安静地说什么都显得有些唐突。
徐砚嘉很少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发，像是刻意回避着他。突然梁玦想起中午徐砚嘉小心试探的神情，是因为还在烦那件事？
“我已经让管理员删掉帖子了。”梁玦有些突兀地开口。
这件事突然被提起，徐砚嘉尴尬地装傻：“哦。”
“你没有看见吗？就那个……”梁玦顿了两秒，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让校草神魂颠倒的大美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