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南轩琐梦>第43章

  夏天结束时,书衡的房子装修好了,秋天以后,他母亲也时常回来住着。陈青筠偶尔会带着陈子芹回去看一看外婆。

  子芹外婆说和年轻人住在深圳,时间久了,老想家,而且可能有些妨碍他们年轻人了,还是回来住自在,等到书衡有孩子以后,她再去帮他们带孩子。书衡没怎么劝他母亲,由得她回东乡了,因为一起住了一段时间,谢菲和婆婆的相处并没有想象中顺利,两个人确实有些生活习惯不太一样,吵倒是没有吵架,互相之间有些抱怨对着书衡发泄倒是真的。

  尽管如此,陈青筠并没有像书衡担心的那样,提出要和他母亲一起住,让她帮忙带陈子芹。陈青筠一直和郑南轩住在一起,这让书衡感觉安心之余,也有些疑惑。

  书衡回到东乡时,有一次和郑南轩一起喝茶,趁陈青筠带陈子芹去玩时问他:“你一直和青筠住一起,女朋友来了会不会不高兴?”

  “分了。”

  “啊?你说什么?”

  “那个女朋友分手了。”

  “上个星期不是还去广州玩吗?”书衡上周还看到歆怡的朋友圈发了“高颜值哥哥嫂嫂”一起出游的照片。

  “就那之后分手了。”郑南轩低下头,给郑歆怡发了一条微信:“你别发照片了,我现在和别人说跟女朋友分手了。”

  “怎么说分就分啊?”

  “吵架了就分了。”

  “吵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感情那么好,说分就分。什么原因吵架?”

  “我不太行。”

  吴书衡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脸平静的郑南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到底是安慰好还是问个清楚好。最后憋出一句:“那你去看病了吗?”

  “看了,医生说没救了。”

  大概是吴书衡忍不住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母亲,他母亲又告诉了南轩妈妈,郑南轩很快接到爸爸的电话,让他回家一趟。那天爸爸吃过晚饭旁敲侧击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个不行法?”

  “阳痿,做不到一分钟就软了,硬不起来,没办法射。”郑南轩详细描述自己的症状。

  作为一个老年男性,爸爸认为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毕竟自己现在也是这样,可是儿子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他甚至都还没结婚!

  爸爸和妈妈愁眉苦脸地,让他无论如何要去找医生看。

  “爸,你说这有救吗?医生说没救了。”

  爸爸沉默了,阳痿哪有救?有救的话他早就抢救自己了。

  当然这话不能对还如此年轻的儿子说,他只好支支吾吾地说:“当,当然有救,找对了医生,还是可以看好的。”

  “爸,你说,这是不是遗传?”郑南轩轻飘飘地问道。

  自此以后,再也没有人问郑南轩和陈青筠住在一起方不方便了。毕竟在郑南轩口中,姐夫还会好心陪他去医院看阳痿,免得他自己一个人去心情太差。而且他还说,姐夫一点都不嫌弃他年纪轻轻就不行,还现身说法安慰他,说男人就算不行了也没关系,反正没有性生活也不怎么妨碍人过日子。

  这些鬼话,爸爸倒是都信了,同为病友,他却没有勇气和儿子相认,否则就坐实了“遗传”之说。陈青筠作为鳏夫完全没考虑再婚,让郑南轩的爸爸怀疑他其实是不是因为也是病友,才会和郑南轩关系如此的好。他见过凡是年轻死老婆的,不到半年再婚的比比皆是,没有女人,一个男人带孩子怎么过得下去?

  爸爸对妈妈说了这个疑惑,妈妈又忍不住对她姐姐也说了,陈青筠的岳母在思考了种种迹象以后告诉妹妹,认为很可能就是那样,因为书净以前和青筠一直都是分房睡的。

  “这个病发病率这么高吗?”书衡得知此事以后,不由庆幸自己尚且健康,并且有些担心自己和郑南轩毕竟有点血缘关系,万一也有这个毛病怎么办,寻思着得早点把孩子要了才行。

  结局就是,谢菲在十二月初检查出怀孕了。

  十二月中旬,是书净的周年,书净的妈妈说书衡不能来给书净做周年了,因为谢菲刚怀上孩子,怕书衡来一趟不太好。母亲也不好常到子女坟前,于是交待青筠去给书净做个周年,也就算了。

  周年祭,和清明时普通的常祭没有什么区别,并不像七七那样隆重。到了墓前,备下菜馔酒水,点上烛火,烧上香,拜了之后洒酒水,放一挂炮,烧一些金纸元宝,也就了了。

  因为是周年祭,不像做七那么忌讳,老人家和书衡都没来,南轩和子芹也就陪着青筠一起来了,陈子芹不懂跪,在场的人又不能跪,就随她拿着香乱拜了。

  放完一挂鞭炮,三人回到墓前,等香和蜡烛烧过,此时在书净墓碑旁绕来绕去的陈子芹,忽然指着书净的遗照说:“妈妈。”

  青筠愣住了。

  陈子芹抬头看了看郑南轩,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再次指着遗照说:“妈妈。”

  “是的,是妈妈。是子芹的妈妈。”郑南轩抱起陈子芹,说,“子芹有好好记住妈妈,非常棒。”

  “我想找妈妈。”陈子芹清晰地说。

  “那等我们回去扫地时,再看看妈妈的照片吧。”

  陈子芹从郑南轩怀里下来了,又开始绕着墓地跑来跑去。郑南轩回头时,发现陈青筠看着他,眼眶红了。

  郑南轩抱紧了陈青筠,陈青筠的眼泪沁进了他的毛衣里。

  “没关系吗?”陈青筠说,“我可能永远也不能忘记书净。”

  “为什么要忘记?”郑南轩抚摸着他的头发,“我和你,还有子芹,我们一起把书净记住。”

  那天和书净走的那一天一样,是一个好天气。太阳晒在墓道上,书净的墓碑孤零零地立在那儿,旁边是两个已经填上的墓坑,没有立碑,但了解的人,只要看到就知道已经有主了。

  一年过去了,陈子芹的心智没有长大很多,她说的话也没有比过去多很多,教育她仿佛像在教育一个无限回环的,不长大的孩子,今天教会的明天她可能就不记得了,但几年前见过的,谁都以为她早已忘记的,却偶尔会从她口中冒出来。

  比如她的妈妈。

  她依旧把墓道当作游乐场,在一年只来一次的这个地方,爬上爬下,尽情玩耍。

  不知何处传来晚钟,在夕阳下播散至远方。隔着墓园,殡仪馆外唢呐和钹的声音仍能听见,鞭炮声响了许久,不曾停歇,盖过了一切悲痛的哭嚎。

  陈青筠坐在墓道的阶梯上,靠在郑南轩身上,看着红霞满天。

  “真热闹。”陈青筠说。

  “是啊。热闹地来,热闹地走。”郑南轩摸摸陈青筠的头,“不枉热闹地活一世。”

  “为什么要这样呢?我生前,我死后,世界也没什么变化,我生来做什么呢?”陈青筠看着郑南轩,问道。

  “来吃,来喝,来玩,来记住书净,来陪伴陈子芹。”郑南轩抱紧他,“来遇见我。”

  陈青筠把额头和他的额头贴在了一起。那天,在他无法入眠的那个深夜,南轩对他说,我们不是必然要生存的,我们不存在的世界,那才是恒常的,每个人的生命都是那么大的一个偶然,几乎等于奇迹。

  对我来说,你的存在,就是奇迹。

  如果这只是梦的话,也是一场最绚丽的梦。

  陈青筠笑了,如此平凡乃至卑微如蝼蚁的人生,你却说是最绚丽的梦。

  南轩,你在我身边,我的脚好像没那么痛了。你是不是帮我穿上了鞋子?

  在这样梦话般的呓语中,陈青筠入睡了。一年来书净第一次入梦,她对他挥着手,笑着说:“再见,青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