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南轩琐梦>第26章

  明天开始,子芹的外婆就不会再陪陈子芹康复了,早上会由陈青筠直接把孩子交给郑南轩——尽管吴书净说他只要把孩子送到蜗牛和七色花门口,郑南轩自然会在那里,陈青筠却觉得必须提早联系一下。

  他们之间,不管过去到底因为什么原因疏远,现在也可以很平常地交往,可以当作姐夫和小舅子那样去交往。这样想的陈青筠,想起十七八岁时画的那一个又一个的圈,最终发觉他和郑南轩也不是“没有关系”了。

  因为他的女儿,是郑南轩的表外甥女,要叫他舅舅。

  陈青筠打开手机,在微信上找到郑南轩,那是很多年以前书净用他手机添加的,他和郑南轩从未私下联系过。

  比起打电话,用微信文字是不是好一些?

  陈青筠写下了:“南轩,我是青筠,明早我八点二十分把子芹送到机构门口。实在是麻烦你了。”

  那则消息在两分钟后被回复了:“好的,不用客气。”

  陈青筠睡得并不踏实。他的身体一向不错,坚持了很多年高强度高时长的工作,并不怎么生病,平时的睡眠也还可以。但是自从七月以来,他的睡眠就出了很大的问题。他会在半夜醒来,难以入睡,有时候会整夜没法睡着,有时会在五六点时撑不住睡过去一会儿。

  他以为是陈子芹的睡眠状况影响到了自己,可是在子芹睡眠好转以后,他依然在失眠。也许反而是自己的睡眠质量影响了陈子芹。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没有告诉别人——全家人都不好过,书净更是个病人,何必增加她的烦恼?

  九月一日的凌晨两点,他醒来后就再也没睡着了。七点五十分时他匆匆忙忙带着陈子芹上车,到达蜗牛和七色花楼下的停车场时,发现郑南轩已经在楼梯口等着他们了。

  陈青筠停好车,拉着陈子芹走到郑南轩面前,对陈子芹说:“子芹,跟舅舅上去吧。”

  郑南轩拉起陈子芹的手,看了看陈青筠浓重的黑眼圈,问:“没睡好?”

  仿佛年少时那样的语气,让陈青筠产生了一种错觉,站在他面前的是十七岁的郑南轩,自己是十七岁的陈青筠。

  “嗯,最近休息得不太好。”陈青筠转开头,拉开车门,说。

  郑南轩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辅助陈子芹说:“爸爸再见。”

  九月过半,快到中秋,今年郑南轩的舅舅一家说要在中秋节前的一个周末回来送中秋,地点定在一个农庄里。

  舅舅脾气古怪,家族的聚会时来时不来,而爸爸是没有兄弟姐妹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这些老人家也已经过世了,所以过节的大多数时候,是妈妈和大姨两家人聚在一起的。

  那个周六下午,妈妈来电话,问他是要回家载全家一起去农庄,还是自己直接过去。爸爸的皮卡车也载不下妈妈和歆怡两个人,因为后座都放满了工具和建材。

  “那我回去接你们吧。”

  那个农庄的地点有点远,但是环境不错,建得像一个小园林,还有儿童区,有秋千和攀爬的绳索。郑南轩从未参加过这些年的节日聚餐,听说他们好像连续好几年拜节都是在这里聚餐了。

  郑南轩载着全家到农庄时,舅舅已经坐在湖边的亭子里高谈阔论了,他高谈阔论的对象正是陈青筠和吴书衡两位先到的男士。

  书衡看见郑南轩,举手对他挥着,示意他赶紧过来一起受罪。

  其实对舅舅而言,说话给几个人听都是一样的,他说话的时候不许别人插嘴,而且永远都在讨论他感兴趣的话题。

  陈青筠给落座的郑南轩倒了一杯茶。昨天早上陈青筠交接陈子芹时,脸色比之前好了些,今天看起来又很疲惫的样子。

  陈子芹的睡眠问题通过OT训练,最近得到了很大的改善,书净也说了最近陈青筠都是一个人睡的,为什么他还会睡不好呢?

  郑南轩想得出神时,陈青筠又往他的茶杯里倒满茶,但有些过满了,溢了出来。二人对看了一眼,陈青筠捏着杯子,想泼出一些来,却被烫到了。

  陈青筠的手缩了一下,郑南轩阻止他碰自己杯子,说:“我自己倒。烫到了吗?”

  “不严重。”

  “怎么了?烫到了?”书衡凑过来问。

  “还好。”陈青筠放下手。

  “你最近是不是精神很差啊,青筠。”吴书衡仔细看着陈青筠,“脸色那么不好。”

  “还好吧?”陈青筠说,“我去一趟洗手间。”

  舅舅对于他们几个走神,不听他说话,有点恼怒,问道:“吴书净的老公为什么精神不好?”

  吴书衡无语地看着舅舅。随着年龄越大,书衡越觉得舅舅怪得很,他和别人沟通的时候仿佛总是有隔膜,经常在一个时空中,舅舅却也根本不会发现其他人的处境,也不知道什么可以问,什么不可以问。

  “他睡得不够好。”郑南轩答道。

  “为什么不好好睡呢?”

  家族中的事情,没有人告诉舅舅,因为他提供不了任何帮助。他问话也不是出于“关心”,而只是出于“好奇”。

  饶是专业出身,郑南轩都有些苦恼怎么和“阿斯伯格症的长辈”打交道。他们已经定型,没有办法改变——可是即使再包容的人,和他们对话都很容易产生不耐烦和不快感,那种不得不消磨自己生命去发生这种无谓对话的感觉。

  因为郑南轩和吴书衡都没有及时回答舅舅这个问题,等到陈青筠从厕所出来以后,舅舅竟然直接问陈青筠:“你晚上为什么不好好睡觉?”

  陈青筠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没有前因和后果,当他刚把烫伤的手指冲凉了以后出来,就被长辈问了这样的问题。

  “我……”

  “郑南轩说你没睡好。”舅舅指着郑南轩,说,“你为什么睡不好?”

  陈青筠十分尴尬地说:“最近工作压力大了点。”

  舅舅点了点头,表示他得到了答案。于是这个话题也就告一段落。

  过了会儿,吴书净和郑歆怡带着陈子芹从儿童游乐场那儿走过来,陈子芹看到郑南轩,挣脱了郑歆怡的手,到郑南轩面前牵着他的手,说:“舅舅,荡秋千。”

  陈青筠有些吃惊地看着陈子芹,在他印象中,陈子芹从来没有主动叫过自己“爸爸”,如果没人辅助,自己开口的话,经常把爸爸也叫成“妈妈”,他还一直以为陈子芹根本分不清人物。

  “好的,舅舅陪你荡秋千。”郑南轩对陈子芹指了指吴书净,陈子芹开口:“妈妈。”

  吴书净知道最近机构的文老师在教陈子芹家里的人物辨别,前段时间郑南轩拜托过她把家里人的照片发给文老师做图片——以往陈子芹叫谁都叫成妈妈。

  然后,郑南轩又对陈子芹指了指陈青筠,陈子芹的眼神在陈青筠脸上驻足片刻,说:“爸爸。”

  让陈子芹用口语正确区分清楚家里的人这个目标,他们用了几年时间都没有做到,郑南轩他们用了一个月竟然做到了。

  郑南轩对陈子芹说:“子芹很棒地和爸爸妈妈打了招呼,现在舅舅带你过去荡秋千。”

  当晚的聚餐,因为只有十一个人,大家都坐在一桌。书衡和青筠向长辈男性们敬酒,郑南轩说自己要开车所以不能喝酒,低声问吴书净:“他们俩都喝酒,一会儿你们怎么回去?”

  “我开车吧。”

  书净最近的身体看起来比之前好了很多,可以短时间地带着陈子芹到户外散散步了。只是开车回去,应该问题不大。

  吴书净吃饭时一直在往陈青筠的方向看,有些忧心地对郑南轩说:“青筠喝太多了。”

  爸爸和舅舅似乎对有人陪着喝酒很开心,一直让青筠多喝几杯。

  郑南轩和陈青筠的分别的那一年,陈青筠还从来没有喝过酒。

  “他酒量怎么样?”

  “不太好。”

  陈子芹吃了几口就要跑出去玩,她去拉郑南轩:“舅舅,荡秋千。”

  吴书净见郑南轩根本没怎么吃,就说:“我带她去玩。”

  “没关系,我不太饿,晚上下面有风,你休息会儿。”

  郑南轩被陈子芹拉着到了一楼,这个农庄只有四间包房,一楼的老榕树下就是那个小小的儿童游乐场,在那里有两个秋千,几条绳索。

  过了会儿,郑歆怡也下来了,加入了陪孩子玩的行列。

  “怎么不吃了?”

  “爸爸和舅舅猛灌青筠哥酒,看了好烦呀,不想吃了。”

  爸爸一般不会勉强郑南轩喝酒,因为他知道自己儿子不好说话,但是陈青筠一向是很听他的话的。

  哪个听话的小辈在这种场合不被灌酒呢?

  八点左右,带着陈子芹在楼下玩了半个小时的郑南轩,看见陈青筠下来,进了一楼的厕所。他随即听到厕所里一阵呕吐的声音。

  “歆怡,你看紧子芹,别让她乱跑,她去哪里你都跟着,我去看看青筠。”

  “好,青筠哥吐了吗?”

  郑南轩进了厕所,里面弥漫着一股酸臭味,陈青筠蹲在马桶边,还在持续地呕吐着。

  在刚才还没开始吃的时候他就已经喝酒了。

  郑南轩上前顺着他的背,在呕吐停止后,把他搀扶了起来。陈青筠转头看了一眼郑南轩,轻轻挣脱了他拉着自己手臂的手。

  此时吴书净因为担心下来了,看到陈青筠的状态,埋怨道:“怎么喝这么多呀!”

  “没事,还能喝。”陈青筠漱口了以后这样说。

  “你在那猛喝酒,南轩帮我们带子芹,你觉得合适吗?”吴书净有点恼怒了,“你那么谄媚干什么?每次他们让你喝你就喝,就不能拒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