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南轩琐梦>第23章

  组会开完,陈子芹的课程目标已经初步定了,大目标基本上按照VB-MAPP各个能力板块中相应里程碑来制定,例如提要求板块的目标是“自发性提10种不同要求”,只要求在眼前的物品的名词即可;命名板块的目标是扩大命名的词汇量到50个名词;听者反应目前的目标也是“从每次随机展示的6种物品的随机组合中选择正确的物品,累积达40个”。其他板块也类似,也就是说,陈子芹目前的首要目标就是积累听者和命名的词汇量。但是具体小目标还得根据她上课情况调整,比如“6个物品当中选择听到的物品”,一开始可能只能降低要求,放2-3个物品——因为今天的测试中发现,陈子芹区辨的能力并不强。

  综合课程当中除了静态的桌面教学,还会穿插一些简单游戏,郑南轩打算用这些时间拓展一下陈子芹对玩具和游戏的兴趣,同时把一些课程目标安排进去。

  十点钟,两个小时的讨论结束了。在第一次设置一个孩子的课程时,总是需要比较多的时间。但恐怕也是因为机构刚开张,才有这样的时间——在广州时,就算是新来的孩子,督导和老师都未必有这么多时间进行讨论。

  明天中午,可能还得去一趟大姨家。郑南轩这样想,得把那三个问题的解决方案去和书净商量一下。

  带着这样的想法,郑南轩很快入睡了。

  陈子芹去蜗牛和七色花的第一天晚上八点多,陈青筠下班回到家,孩子外婆已经给她洗了澡——书净没有生病前,这个时间段书净会给孩子加课,就是坐在书桌前给她上一对一的桌面课程。但是书净病了,这个时间外婆也很忙,孩子基本上就处于放空的状态。

  陈青筠回到家中,就看到吴书净半躺在沙发上,穿着睡衣的陈子芹在一旁拿了一根棒棒糖递给吴书净。

  她的意思是要吴书净帮她打开。

  “棒棒糖。”吴书净教她说。

  “棒棒糖。”陈子芹重复了一遍。

  “爸爸帮你打开。”陈青筠放下电脑包,走到沙发旁边。打开这种封得那么紧的棒棒糖对现在的吴书净来说有点吃力。

  陈子芹没有听懂陈青筠的话,吴书净慢慢对她说:“棒棒糖给爸爸打开。”

  这个句子里,有四个有意义的词组合在一起,陈子芹目前很难听懂。

  “今天南轩在这里时,她就很听话,我忘记南轩到底怎么做的了。”见陈子芹还是听不懂,吴书净不由这样说。

  “他来过?”

  “中午在这里带了子芹两个多小时,带得很好,感觉比我带一天都强多了。”吴书净苦笑。

  陈青筠没有说话,他拿过陈子芹的棒棒糖,可是陈子芹却因为不理解他要做什么,以为他要抢走自己的棒棒糖,开始发脾气了。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他们不懂怎么和她沟通,怎么引导她沟通,她理解的总是有偏差,就会生气、哭闹,所以他们觉得她很不好带。

  郑南轩却能很好地带着她吗?

  陈青筠撕开了棒棒糖的包装,递给哭闹的陈子芹,吴书净对他说:“别那样直接给她,要等她不哭了再给。”

  当天晚上陈子芹总算不闹了,睡了个整觉。陈青筠也得以休息了一晚上。次日早上,因为还得赶去上班,陈青筠提早送陈子芹和她外婆去蜗牛和七色花,八点二十分就到机构楼下了。他把车停好,刚开了车门,就看到一个穿着T恤和牛仔裤的高个子男人走进了停车场,远远看那个人身材很好,普通的衣服穿起来看上去也与众不同,长得也很好看,路上很少见到这种气质的人。

  二人四目相对,都愣住了。

  “阿轩。”身旁的岳母叫了那个男人的名字。

  沸腾的热气涌到陈青筠的头上,冲到了头顶。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扮——灰扑扑的格子衬衫,休闲裤——没有再敢抬头看那个人。

  “这么早来吗?”

  “青筠要去上班,就先送我们过来。”

  陈青筠听着他们的对话,拉着陈子芹的手,最终还是抬头对郑南轩笑了笑,打了个招呼:“南轩。”

  “好久不见了,青筠。”郑南轩也笑了笑。

  “那我先去上班了。”陈青筠放开陈子芹的手,交到孩子外婆手中,自行上了车。

  他发动了汽车,从观后镜中看到郑南轩拉起陈子芹的手,带着她往机构大门方向去了。但是在驶出停车场出口时,他看到郑南轩回头看了一眼。

  明明距离已经很远,陈青筠却觉得他们在观后镜里对视了。

  握着方向盘的手在颤抖着,陈青筠把车开出停车场,在红绿灯处等着红灯,不一会儿,听到后车喇叭声震天地响着,他清醒过来,发现红灯早就变成绿灯了。

  他以为他可以毫不介意的。

  他应该做好准备——应该在昨天早上见面的。

  陈青筠把脑中的东西全都赶了出去,他在下一个红绿灯处,打了一个电话给吴书净。

  “怎么了?”书净咳嗽了两声,“送到了吗?”

  “嗯,送到了,现在正去上班。”

  “那你好好开车。”

  “嗯,好。今晚我会回去吃饭。”陈青筠说,“中午别太劳累,让妈带子芹就好了。”

  “知道啦。”

  吴书净很快地把电话挂断了。

  郑南轩在中午时分,把陈子芹和她外婆送回家,他本想和吴书净说一下关于陈子芹那几个问题的解决方案,但是到他们家后,却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他们推开门,陈子芹往里跑时,郑南轩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拥抱在一起的吴书净和一个长头发的女人。

  那个女人在哭,她抱着吴书净,一直在抽泣。

  吴书净抬头看到了郑南轩和陈子芹,还有随后进来的自己的母亲,拍了拍那个女人的背,没有说话。

  直到很久以后,那个女人冷静下来,放开吴书净,坐在一旁擦眼泪的时候,郑南轩才觉得她有些眼熟。

  因为待在客厅可能有些失礼,郑南轩在大姨去做饭的时候带着陈子芹在房间里玩耍。陈子芹跑出客厅时,郑南轩跟着她,那时那个女人已经完全平静了。

  “南轩,你还记得锦丽吗?”吴书净笑着介绍他们两个。

  莫锦丽没有勉强自己微笑,只是没什么表情,默默地对郑南轩点了点头。

  郑南轩也对她点点头,对吴书净说:“我带子芹下去散散步。”

  “好的,麻烦你了。”

  郑南轩把陈子芹带下去,在小区里的游乐场玩了一会儿,她喜欢荡秋千,但是需要大人推才能荡得起来。

  “荡秋千。”在陈子芹用手拉着郑南轩,示意他推秋千的时候,郑南轩辅助了一句。

  “荡秋千。”陈子芹仿说。

  郑南轩没有动静,直到陈子芹又看了一眼他,说了一句:“荡秋千。”郑南轩才推动秋千,说:“子芹有很棒地说了荡秋千,现在我帮你荡起来。”

  “子芹在荡秋千。”郑南轩推动陈子芹的时候旁白着。

  对孤独症儿童说话时,有时人会觉得自己好像在面对一块墙壁说话,无论你在说什么,墙壁都没有回应,但郑南轩知道其实并不是这样——他们其实会听进去,只是有时听不懂,有时不知道如何回应。

  郑南轩旁白着陈子芹的活动。这种“旁白”教学会让家长觉得孤独和尴尬,但这是必要的。陈子芹的家人可能还没有意识到,在活动当中他们可以做一些旁白。

  “秋千荡得很高!”

  “子芹笑了,子芹很喜欢荡秋千。”

  秋千荡了几下,就没那么高,自己停下了。陈子芹此时主动说:“荡秋千!”

  郑南轩蹲到她面前,她眼神接触自己后,又说了一遍:“荡秋千!”

  “很好,子芹有看着舅舅说荡秋千,现在舅舅帮你荡起来。”

  在“郑老师”和“舅舅”当中,最终郑南轩选择了把“舅舅”这个称呼教给陈子芹。

  郑南轩把陈子芹带上楼后,莫锦丽已经走了。吴书净摆放好碗筷,招呼郑南轩吃午饭。

  整个中午,吴书净看起来都有些心不在焉,哪怕是郑南轩对她说,可以去买一张细网,把阳台防盗网的缝隙挡住,防止陈子芹高空抛物,她也只是应了一声。

  郑南轩最后决定还是晚些和吴书净商量陈子芹的事情。她看起来心情应该发生了不小的波动。

  莫锦丽也许是得知吴书净生病了来看她,也许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开始哭泣——看到年少好友这样的境遇,不是谁都能控制住情绪。

  但她们看起来也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面了。如果经常见面的人,未必会出现像这样的情绪宣泄。

  “锦丽她出国了好几年,刚回来不久。”吴书净在最后的时候,对郑南轩说,她说完后低下头,说,“我们十年没见面了。”

  吴书净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郑南轩就听着她说。

  “她说人生太短暂了,小时候不懂事,不懂得怎么掌控自己的人生,只知道害怕和逃避,可是时过境迁,长大以后也追不回了。”吴书净靠坐在沙发上,眼睛又那样看着阳台外的天空。

  “她结婚了吗?”

  “结婚了,但是去年离婚了。”吴书净笑了笑,说,“她说她现在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

  郑南轩看着吴书净,她低着头,苍白的双手紧握,低声说:“确实太短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