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南轩琐梦>第2章

  被妈妈骂,郑南轩也没有回嘴,不论从哪个角度看,他确实就是薄情寡义。自从上了大学以后,他就极少回家,一开始时,寒暑假他都去做志愿者,做义工,到后来又准备考研,他每年回家的日期可能只有大年三十和年初一、初二,年初一早上匆匆忙忙去爸爸那头亲戚家拜个年,晚上和爸爸这头的亲戚吃个饭,年初二去同学家拜年,每到年初三晚上,妈妈那头亲戚要聚会,他经常会说学校有事,他必须回去之类的,年初三一大早就跑了,在大学的七年里,他只有头一年是参加了妈妈这头亲戚聚会的。其余回来的时候,就是外婆和外公过世的丧礼。

  大学和研究生他都是在上海读的,他当时想的就是越远越好,越远越有借口不回去。

  他读研究生的第二年,书净要结婚了,她早就在微信上告诉他了,还给他发了一个电子婚礼请柬,他当时的回复就是:“真的太不凑巧了,老板派我去日本学习三个月,那段时间我刚好在日本。”

  那确实不是谎言,导师问过他要不要去日本学习几个月,他本来还在犹豫,接到他们婚讯后,连夜到导师家里,说很想去日本。

  去日本那段时间,本来不怎么发朋友圈的他在朋友圈发了几次风景照,并且留下了定位。

  毕业以后,一开始他是在上海工作的,后来到这个机构上班,人事调动比较频繁,跟着总部搬迁到深圳后一年,广州的分校开业时,他又被调到广州,最后干脆被调回了东乡。

  本来也不是不能拒绝,可是大老板直接找他谈话,说他会说粤语,珠三角的学校开业时,有个会说粤语的督导很重要,所以要麻烦他借调半年,等到学校一切稳定以后,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再调回广州。

  其实督导会不会说粤语根本不重要,现在除非是老一辈,并没有很多人在这种交流的场合说粤语,而且他们的课程都是普通话课程——用粤语非常难制定标准化教学课程,即便是本地家长,也不愿意那么难学会开口的孩子先学粤语再学普通话,都是要求直接用普通话教授。大老板既然专门找他谈话,他也很难拒绝,再加上薛昕的死缠烂打,他完全是被绑回了东乡。

  郑南轩打开微信的通讯录,找到了“吴书净”的微信,最近一次的聊天是在前年三月份——两年半以前,当时书净问他有没有陶诚的联系方式。

  陶诚是他高中同学,高三时和郑南轩同桌,是郑南轩最好的哥们之一,大学在广州学医,研究生毕业以后留在了广州当医生,专业好像是儿科,具体是哪个方向他也不太清楚。

  当时郑南轩把陶诚的联系方式告诉了书净,并没有问她为什么要找陶诚。他们的微信对话看起来非常冷漠,用一串电话号码,一个“谢谢”就结束了。

  再往前就没有聊天记录了,他在三年前换过一次手机。

  他退出和书净的聊天记录画面,找到了通讯录里的“陈青筠”,点开,他们的聊天记录是空白的,他点开陈青筠的朋友圈,里面也是一片空白。

  郑南轩再度点开吴书净的聊天页面,按下语音通话。

  书净没有接听语音通话。

  郑南轩的妈妈和爸爸未婚前是隔壁村的,他的大姨嫁的则是另外一个隔壁村的大姨丈,三个村子离得很近。郑南轩一家住在东城的城中村里——郑南轩小时候,东城不叫东城,叫附城,他们村也并不是城中村——名义上是城区,实际上他觉得就是郊区,这里的城区现在拥有的样貌,都是他上小学以后建的,他们的村子没有被征用,也就慢慢变成了城市里的村子,后来虽然改称社区,大家还是称呼这些地方为“村子”。

  他家所在的村子就在东乡最大的水果市场旁边,而书净娘家的村子,也就是郑南轩大姨丈的那个村子,在他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已经被征用了,大姨他们家得到了附近小区补偿的一套商品房,后来就一直住在小区里。

  吴书净和吴书衡是双胞胎,书净是双胞胎姐姐,书衡是双胞胎弟弟,他们比郑南轩大了差不多一整年出生,但是双胞胎是九月份的,郑南轩是次年八月份的,他们是同一学年的,所以虽然郑南轩从小就叫他们“书净姐”“书衡哥”,最后却一样是同一年级的学生,也就是从小学一年级开始,郑南轩不肯继续称呼他们哥哥姐姐了。

  吴书衡和郑南轩一样,直到今年也没有结婚,而吴书净却在大学毕业两年内就结婚了,后来也生了孩子,孩子大概也已经四五岁了。可是这些事郑南轩完全没有理会,因为这些年他能不回就不回来,没参加她的婚礼,甚至从来没见过吴书净的孩子。

  郑南轩开车到大姨家的小区门口时,被保安拦下了,不准他进去,他只好在外面找了个停车位,再次拨打了书净的电话。

  这一次,书净接听了电话。

  “南轩?”

  “我在你家小区门口,你们家门牌号是多少?”

  那边沉默了几秒,说:“没有变,11栋702。”

  “好,我现在上去。”

  “青筠也在。”吴书净说。

  郑南轩停下了脚步,没有说话。

  “你等五分钟再上来。”

  郑南轩在小区的游乐场兜了一圈,手下意识地掏了掏衬衫口袋,那里早就没有烟了。从他当特教老师那一刻起,就把从高三毕业以后开始抽的烟戒了。

  11号楼在这个游乐场的后面,他看到那栋楼门口出来的那个人影时,移动了自己的位置,站到了游乐场边12号楼的柱子后面。

  从那个人的背影看来,他的身材没有什么变化,头发也和以前差不多长,穿着白色的T恤和褪到快变白的蓝色牛仔裤,时光似乎并未在他的身上留下很多痕迹——只是他穿的是拖鞋,看样子很快就会回来。

  与此同时,郑南轩手机的震了一下,把他的心脏震漏了一拍,他看到锁屏上的消息,是书净发来的:“上来吧。”

  郑南轩很难形容自己按下电梯的心情,这个地方,在十八岁以前,他经常会来,高中时,如果周末有回家,周日下午返校时,他都会到这里,和那个人一同,找书衡和书净去坐公交车,四人拉着行李箱,坐上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一起去学校。

  高中毕业以后,他再也没有踏足此处,算一算已经十二年了。

  十二年过去了,他甚至忘记了大姨家在哪栋哪一间,由此可见,时间是可以带走很多记忆的。不重要的,想忘记的,令人不悦的,连同一些珍贵的,以为会永世烙印的,都会一起带走。

  按过门铃后,开门的人是书净,虽然是盛夏,她却穿着长袖的睡衣、睡裤,脸色有些苍白——她看起来苍老了很多,头上甚至都有了一些白发。

  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八年以前的夏天,外婆的丧礼上,那个时候她还没有结婚。

  书净开门以后,看样子是想对他说些什么,但是二人相顾无言,竟然在郑南轩进了门以后,都还没开口说第一句话。

  “大姨呢?”

  “她去接我女儿了。”

  “在上幼儿园吗?”

  “不是,在康复机构。”

  郑南轩本来在打量室内的摆设,还在想过了十几年,大姨家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听到这句话后,把头转向了书净。

  书净笑了笑,说:“她是残疾儿童。”

  郑南轩动了动嘴唇,没说话。他看到书净要去泡茶,阻止了她,说:“你休息着,我想喝水自己会装。”

  书净在沙发上坐着,有一点气喘。郑南轩心惊地看着她的样子,当年的书净,可是国家二级运动员,拿过省里100米女子前三名的。

  “我刚听我妈说你病了。”

  “你来看我?”

  “嗯。”

  “看病人一点手信不带的?”书净笑着说。只是说完以后,咳嗽几声,喘得更厉害了。

  “怎么这么喘?”郑南轩走到她身边,扶着她,说,“躺一下吧?别勉强。”

  “肺里很多转移灶,肺功能现在不太好。”书净阻止了他,“不用躺下,躺下更难受。”

  郑南轩只好坐在她身边。

  “你终于肯见我了?”

  “我没有不肯见你,就是太忙了,都在外地。”郑南轩说。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书净问:“找对象了吗?”

  郑南轩愣了愣,看了一眼书净,说:“那当然。”

  “什么时候喝你喜酒?”

  “不着急。”郑南轩说完以后,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你的病,很快就会好了吧?”

  书净看着他笑了,然后转头看了看阳台,说:“希望是这样。”

  郑南轩坐了一会儿,看了看钟,书净说:“青筠去菜市场了,没那么快回来。对了,你在做什么工作?听小姨说你在做心理咨询师?”

  “不是,我在做儿童康复,东乡这里分校刚开张,我刚调回来。”其实郑南轩一直也没告诉妈妈他做的具体工作是什么,他妈妈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心理学专业毕业的,就是在做心理咨询。

  书净愣住了:“我女儿明天开始要去刚开张的’蜗牛和七色花’上课,那里的陈老师说是郑督导给她上课……”

  “你女儿叫陈子芹吗?”

  “……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