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无止尽的疼。
感觉不到有多少伤口,好像全身被切碎了一样,哪里都疼。
光一个睁眼的动作就耗费我极大力气,太久没见过光,不得不在睁开眼睛之后又眯起来。
天花板是白色的,被子和床单也是白色的。
如果不是手上打着吊瓶,一片白茫茫的样子,恍惚让我以为自己真的到了天堂。
眼前的一切都还不太清晰,我转过头,看见房间另一头的沙发上有个模糊的人影。
“祁殊……?”
那人起身走来,不是祁殊。
是周沉。
周沉救了我吗?
我试图回忆那天发生的一切,可是只要一动脑,头就疼得厉害。
“终于醒了。”
周沉的叹息很轻,我从中听到怜悯。
随后他叫来医生和护士,又是拍片又是抽血,几个人把我摆弄来摆弄去,从里到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等房间里再剩下我们两个人,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了。
我清醒了许多,刚才换药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额角添了一道不算浅的伤口,缝了三针,多半要留疤。
“没关系,你还是漂亮的。”周沉当时这样安慰我。
他不知道我讨厌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属于那些娇滴滴的omega,一旦被评价为漂亮,就好像变成了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我不是。
但我现在无力纠正他。
医生护士都离开后,周沉坐在床边,沉默了很久,轻声说抱歉。
我疑惑,为什么道歉?
“对不起,没能留住你的孩子。我找到你的时候,你躺在血泊里,生.殖.腔破裂,孩子已经救不回来了……”
什么意思,我没有听懂。
孩子……没有了吗?怎么会没有了?
我不过是睡了一觉……
是因为那天的撞击吗,还是因为祁殊踹到我肚子上的那一脚?
为什么当时我没有感觉到不对,还是说晕倒前闻到的血腥味,竟然是来自我的孩子?
我不敢低头,明知道无论有还是没有,两个月不到的胎儿都看不出什么,我还是不敢看。
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和祁殊,合力杀死了我们的孩子。
“……别这样。”一只手突然握住了我的手。
我这才注意到因为太过用力,指甲已经嵌进了肉里。
“你骗我的对不对?”我反抓住周沉的手,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求生的稻草。
他只是道歉:“对不起,我晚了一步。”
我原以为被祁殊关进地下室的那一刻已经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没曾想到前方还有更深的绝望在等着我。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让我活下来。
我该去死的。
周沉没有回答,镜片后的目光复杂不明。
“哭出来吧,哭出来好受一些。”他说。
我不想哭。
我有什么资格哭。
死的又不是我。
虽然这么想,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最后变成崩溃大哭。
周沉把我的脑袋按在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抚拍我的后背,说没事了,别怕,不会再疼了……
“你骗我,我好疼……”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
“你没有错,是他的错。”
周沉的声音沉而缓,像风雪夜里静静燃烧的炉火。
我哭了好久,把他昂贵的西装揉成了一团脏兮兮的抹布,眼泪在胸口浸出一片深色的水渍。
到最后哭累了,只剩下机械地重复同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是医生。”他终于回答。
我不接受这个理由。但我无力反驳。
“祁殊呢?”——再次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心里只有痛苦和绝望。
周沉皱了下眉,说:“他拜托我照顾你。”
照顾……怎么可能。
我感到讽刺,“这是他的原话吗?”
“你不需要知道。”
我明白了。
无非是“送给你了”、“随你处置”、“你自便”,甚至“玩死了找个地方埋了就好,不必告诉我”,这些都是祁殊会说的话。
我躺回去,靠在床头看向周沉,问:“你有没有告诉他孩子的事。”
“没有。你不想让他知道,我不会替你说。”他说。
那就好。
总归已经没有了,多说无用。
仿佛做了一场短暂的梦,梦里我曾拥有一枚月亮,它冰冷坚硬,却也曾是我在漫长黑夜里唯一能拥抱的光。
现在月光熄灭,开在那座荒芜星球上的玫瑰也该枯萎了。
月亮不知道,没有一朵玫瑰是突然枯萎的。
“要不要睡一下?”周沉问。
我摇头,问他我昏迷了多久。他回答说加上今天刚好一周。
“谢谢你,医生。”我终于想起来向周沉道谢。
“还有一件事,我不能替你做决定。”他说,“虽然孩子没有了,但你的腺体还在,是摘除还是留下,你自己考虑。”
看他的样子,应该已经知道我活不久了。很奇怪,他费了这么大力气把我救回来,却不劝我好好活下去。
我又说了一次谢谢。
周沉摇头,摘下眼镜拿在手里,我注意到他眼下有两道淡淡的乌青。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问。
他抬眼淡淡看向我,说:“如果我说,我是因为你消失太久而去调了监控,你会觉得被冒犯吗?”
我下意识地摇头。
周沉似乎是感到疲倦,闭眼捏了下鼻梁,“我早该察觉到不对的,只是没想到祁殊能做到这一步。”
我也没想到。
我至今不愿承认自己爱上人渣,但事实确实如此。
“对了,这个给你。”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银质吊坠,小拇指指节大小,模样像是古时的提灯,只不过没有灯芯,玻璃罩里是一些粉末。
我突然感应到了什么,还没说话眼泪先滚了出来。
“这,这是……”
周沉目光微落,“他太小了,只留下这么一点。”
我胸口重得出不上气,接过吊坠死死攥在手里。
真的没有了。原来真的没有了。
我连胎动都不曾体会过,他就这样永远离开了我。
脖子上还挂着祁殊给我的硬币,此刻更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看,想要摘月亮,就要承受摔下来粉身碎骨的代价。
我错了。我再也不摘了。
换下来的硬币被我随手丢进床头柜抽屉里,周沉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小提灯取代了它的位置,此刻妥帖的挂在我胸口,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周医生,”我对周沉说,“我想摘除腺体。”
作者有话说:
今日歌单:《人质》
[你满意吗,我们都别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