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不须归>第102章 劫后余生

  盘凤怔忪一瞬,后又大叹一声,“还以为是什么事,山里避火的地方多着呢,用得着你一个外人操心?”

  慕容胤接着问道,“人或有幸避过灾劫,可待到山火熄灭,只怕屋舍损毁,存粮败空,眼看严冬将至,你族中老幼该如何越冬?”

  若说方才所虑,盘凤还觉他多此一举,那么这话却是真真将他问着了,上次山中起火,他年纪太小,已记不分明,阿爷后来絮絮叨叨也只说了在山神的指引下,他是如何英明地带领族人避过劫难,至于劫难之后的事情,却从未听阿爷提起。

  慕容胤见他沉默,继续发问,“撇开族人不提,你一走了之,可为你祖父想过,可为你父母想过,可为你姐姐姐夫想过。”

  盘凤拧着眉头,脸色变了几变,深恨对方问题如此之多,一个接一个问得他心乱如麻。

  他烦闷至极地迈开一步,“你这人好生麻烦!我阿爷是山神的使者,是族人的祭师,谁能将他怎么样?我阿爸向来受族人爱戴,至于我姐,有那个男人照顾她,还用得着我管么!”

  慕容胤应声点头,“你的祖父是山神的使者,是族人的祭师,你身为血脉至亲,却当着族人的面,质疑山神的存在,折损祭师的威严,你的祖父将来还如何服众?你的父亲深受族人的爱戴,你却拐走族人年幼的孩子,叫你的父亲如何对族人交代?你姐姐自作主张嫁到山外,眼下疫病未除,如今你又随来历不明的外人一走了之,山中部族与外人的仇恨岂不越结越深,谁来承担山民的怨恨?首当其冲,便是你阿姐跟姐夫。”他说着抬眼看向四周好奇观望的懵懂少年,“还有你的这些伙伴,你带走他们,可曾真正问过他们的意愿,可曾明明白白告知他们,这一走,是去向何处,又何时归来。”

  盘凤自小便是族中最有主意的少年,可最有主意的人也叫他如此这般问得没了章法,“那你说怎么办!”

  “回去。”淡淡两字说得认真恳切,斩钉截铁。

  “回去?你开什么玩笑!”盘凤一脸见鬼的神情,他做梦都想离开四望山,都到了这里,现在叫他回去?回去领罚,还是回去给人耻笑!

  他当然不甘心就这么回去,要做英雄的人,岂有走回头路的道理,只是不等他做出决断,那些个小的已交头接耳七嘴八舌生出异议。

  “山里着火了,我得回去看看阿婆!”

  “小弟跑出去玩,也不晓得回家没有,这火看样子一时半会儿灭不了,我得找他去!”

  “风往西面刮了,我家就在西边,屋顶新扎的干草,我得赶快告诉阿娘!”

  “我阿爹腿脚不方便,避火的地方离我家又远,我得先回去背我阿爹!”

  “阿凤,你也回去吧,大祭师这么疼你,肯定舍不得打你!”

  慕容胤当然听见身后有人恨得磨牙,他回过头去,眼中含着歉意又藏着一点狡黠,就在厉枭以为他会说出什么“你们先走”的鬼话时,却听那人以一副半是玩笑,半是商议的口吻对他说道,“来都来了,若不急着走,不如再陪我待上些时候,看看山光,访访绿水?”

  厉枭瞧瞧四面飞起的浓烟,笑了,给人气笑的,“你说的,若不见山光绿水,我就把你碎尸万段。”

  慕容胤也算摸准了对方的脾气,魔教少主自然是说得出做得到的,至于做或不做,常常看心情。

  有些事,一旦稍加迟疑,注定无疾而终,盘凤不得不承认,那人的话的确问到了他心里,尽管他实在想不明白,出路在前,对方为何要改变主意,他回去受罚不打紧,反正有阿娘护着他,但这些外人不走,那就真的是自寻死路。

  “你确定不走?一旦给族人抓去,我也保不住你了。”

  慕容胤将手中的骨雕交还给他,“本王受命南征平乱 ,麾下百万雄兵,若不怕我燕国兴师而来,将此处夷为平地,他们大可随意处置我,你族中长辈不应当连这点见地也没有吧?”

  “你倒是有恃无恐……”青年嘀咕了一句,心想这人如此厉害,保他不受族规惩罚,定然也不在话下,思及此,他这才放心地迈开步子,招呼大家回去帮忙。

  鬼面在旁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见那蛮族少年率先走开,忍不住伸出脑袋好奇地问向他一路要杀却没杀成的某位王爷,“殿下果有雄兵百万?”

  慕容胤留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伸手拉起身边的人重新走上来时那条烟熏火燎的山路。

  厉枭嫌弃得瞥眼还真给人一句话诓进去的手下,“你相信?”

  鬼面很想点头,但瞧着少主不屑一顾的神情,还是聪明地将头摇了一下,他只是觉得,急人之所未急,想人之所未想,若无深仁大义之心,绝然说不出那番入情入理之言,这样的人,即便没有百万雄兵在手,也足令天下百千万人信赖归服。

  劫后余生,实是万幸,可连累主子身陷险境,又叫曹芥悔不当初,无地自容。

  他到现在仍然还像是在做梦一般,原以为必死,主子却在生死关头突然出现,不,先到的不是主子,是那位一身黑衣,还拿黑布缠着脸的人,那人快得像风一样,眨眼就掠到跟前拦下了山人的刀。

  跟着是那个怀抱长剑,满脸倨傲的年轻人,黑衣人叫他少主,那位少主来时气势汹汹,连佩剑也杀气腾腾在鞘中挣动,是黑衣人一脸难为地在他耳旁说了句什么,那人才不满地绷着一张冷脸,收敛了一身杀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主子才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扒着山石爬上来,主子一眼看见他,目光先是忧急,见他安然无恙跟着又化为欣喜,欣喜过后,放眼穷凶极恶要拿他祭天的蛮人,眼底又生出怒气,怒罢再看他时,又是满目责备怜惜。

  这样的眼神,熟悉也陌生,好像很多很多年未见,又好像梦里常常出现,幼时贪玩跌倒,娘亲的目光是这样,儿时被邻家少年欺负,爹爹的神情也是这样,现在,主子的眼神,也是这样。

  他脑子里有很多纷乱的画面,很多想说的话,他在浣衣局等了很多年,忍了很多年,才终于有主子肯收下他。

  他常悄悄问自己,主子为何偏偏点了他呢?他既无长处,也没有本事,不曾伺候过贵人,还一直做着宫中最低贱的活计。

  他想努力把主子服侍得妥妥帖帖,可衣食起居,主子并不在意,他想为主子分忧解难,可一个卑微的侍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从北山皇陵到南方战场,主子的脚步太快,哪怕他们一路拼命追赶,筋疲力尽,依然还是只能从旁人那里得到他的消息。

  当然,这些话他一句也不能说,说出来便是埋怨,埋怨恩深,埋怨情重,埋怨主子待他太好,埋怨自己无能无用。

  随同那帮少年一道返回的路上,他想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轻轻对主子说了一句,“奴才有罪。”

  原以为路途喧嚷,主子理当不会听见,可过了许久,却忽听走在身旁的人开口问他,“罪在何处。”

  他吓了一跳,蹭蹭脸上的焦灰,张开紧抿一路的双唇,心中自责的话堆了千言万语,但话到嘴边却依然只有笨拙的四个字,“奴才……有罪。”

  “答非所问。”

  他屈膝要跪,却叫人一把挽住手臂,强行拉了起来,“要说话便好好说话。”

  他心中惶恐,嗓音更低了一些,“都是奴才的过错,求主子下次勿再以身犯险。”

  主子神情严厉,欲言又止,好像要说什么严重的话题,但开口时却又轻描淡写跟他开了一句玩笑,“你这棵小草儿的意思是,还有下次?”

  “没……没有了!”

  “下次好歹聪明一点留个记号,晓得你主子找你费了多大劲么。”

  曹芥听懂了,听得两眼发烫,心里发慌,这个将他鄙如芥草的尘世,还有一个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他的人。

  “大祭师!”

  “不要再说了,我的孙儿亵渎神灵,我已无颜再做祭师!我将自行前往山神面前请罪。”

  “大祭师,此事容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带领族人避火,找回逃走的孩子。”十三部族之一白氏的首领忧心忡忡望着一脸坚决的老祭师。

  苗氏首领瞪向一言不发的老兄弟,“阿凤他爹,你倒是说句话,你家这个小子自来不安分,如今闯出这等祸事,怎么说也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我家一儿一女,一个与外人私奔,一个共外人潜逃,犯下弥天大错,令我阖族蒙羞,是我辜负了诸位长辈兄弟多年来对我的信任,请由我带人去将盘凤追回,再来向各位首领谢罪。”

  “好,盘豹既然开口,就由你前去追回异端,我等各自率领族人避火,待火势减弱再按例召开部族大会,一并裁决。”

  众头领闻讯聚首,匆忙定计,却在此时,坡下忽闻山民来报,“族长,阿凤他们回来了!”

  盘豹猛得站起身来,又惊又怒,“回来了?人呢!”

  “小子们朝山下那几个受灾的寨子去了!”

  灯火通明的寝殿内,已经解衣就寝的君王,辗转反侧,终究还是起身来到书案前,再度翻开叩在案头的两份军报。

  南征受阻,怪他心存侥幸,若真能轻而易举拿下陈国,当年太/祖皇帝就不会被迫偃旗息鼓,容忍陈氏划江立国,只是没有想到陈国变乱在前,叛军归附在后,这块骨头竟还这样难啃。

  北方突厥集结诸部,陈兵四十万更叫人坐立难安,朝堂之上也是日日吵得不可开交,一些臣子主张收兵还朝,与陈氏新君重修两国旧好,终止陈氏与突厥南北用兵的盟约,一些臣子认为突厥按兵不动,是在坐等燕陈两败俱伤,目下险患在南而不在北,更有一些臣子进言,要派遣使臣北上,许以厚利,令戎狄退兵。

  封氏的奏章一如既往只有一个字——打,说得轻巧,今年时令不济,春旱夏涝,收成锐减,天不佑大燕国。

  李珲小心翼翼上前将灯芯拨亮了些,“陛下,国事虽大,龙体要紧。”

  “哼,兔崽子一去数月,未建尺寸之功,朕的颜面都给他丢尽了。”

  李珲轻声道,“殿下年幼,初经战阵,总须历练。”

  君王面沉如水,他也并非是要自己的儿子身先士卒,去刀剑无眼的战场冒险搏那尺寸之功,只是忧心裴氏,莫非这个他最为倚重信赖的世家也终于忍不住向军权伸手了。

  李珲想起宫中的贵人,朝中的大吏几番向他打听的事情,他瞄眼主子的脸色,低声说道,“奴才今日路过廊亭,碰着贵妃娘娘了。”

  “又赏你什么好东西了。”

  他从袖中摸出两颗夜明珠,“赏了老奴一对儿宝贝。”

  君王呵呵笑道,“兰妃一向大方,既是赏你的,你就收着吧。”

  “嘿,多谢主子!”他得了准,喜滋滋将宝物揣进怀中,见君王面上并无不悦,字斟句酌接着说道,“娘娘一片爱儿之心,生怕陛下将七殿下派去北方督军,见天的食不下咽,寝不安眠,奴才瞧着都瘦了一圈。”

  皇帝睨眼受人所托,前来套话的老奴,“朕几时说过要让七儿离京?”

  李珲暗暗琢磨主子话中之意,脸上不动声色,笑着一拍大腿,“谁说不是呢,主子这般疼爱七殿下,如何忍心叫殿下离开身旁,在外受苦哇。”

  君王垂下眼帘,皇子备边是燕国的惯例,他的确考虑过,只是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太子贪心不足,四儿谋逆造反,这些个孩子个个盯着那二十万龙骧军,可竟没有一个能仔细想想,那帮终日与蛮夷作战的兵痞,岂是那般好收服的?

  七儿他虽然放心,但正如这狗奴才所说,自小娇生惯养的孩儿,哪里忍心叫他离开宫城,去往北方茹毛饮血的险恶之地。

  五儿自小恭顺,可这恭顺却始终像一层帘幕一般隔在父子之间,让他总也瞧不明白这个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五儿太周全,太妥帖,但越是完美,就越像伪装。

  还是六儿好,软肋多得一捏一个准儿,为了区区一个奴仆,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顾家老头子说这小子重情重义,重情重义好,重情重义死得快。

  至于三儿,舞文弄墨倒是才气过人,却绝非领兵打仗那块料,况且国人悉知六皇子与三皇子势如水火,六儿在南,若派三儿北上,不知六小子心里该如何编排他这个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