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不须归>第75章 出难题的

  慕容胤大事不含糊,却常为小事焦头烂额,做皇帝如此,做匪头子依然如此,当他发现寨子里上个茅房都得等半天的时候,这才后知后觉问了一句,寨子里现在究竟有多少人。

  结果谁也不知道,许多人甚至互不认识,有些是被他平了山头后无处可去的匪徒,有些是路上跟着混进来的乞丐,有些是领着手下投奔山寨的流寇,有些是受恶霸欺压前来落草的乡民,大家只晓得四海之内皆兄弟,只晓得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只晓得大当家赵飞虎仗义慷慨,来者不拒。

  夜深人静,他坐在自己那片山头上,惆怅地望着漫山遍野睡得横七竖八的寨众,还有头顶硕大的月亮,钱粮兵甲,姓程的有求必应,却始终未提及他背后的主子,贸然打探恐怕打草惊蛇,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些人稂莠不齐,善恶未分,而且人数越来越多,迟早会引起官府的注意。

  “大当家,这么晚了还没睡?”

  他瞧见来人,往边上挪了几寸地,给人让出座来,“坐。”

  赵飞依言坐到他身旁的石面上,“深更半夜,何事烦恼?”

  他指指挤在山道上呼呼大睡的青壮和草棚下勉强栖身的老幼,“你看看这一摊子。”

  赵飞沉默一瞬,“大当家要查的事情还没有眉目么?”

  慕容胤摇头,“那个急不来,我发愁的是寨子里一团乱麻,不是长久之计。”

  “大当家总归也不会久留,何须计长远。”

  “我身份所限,不能久留是真,但兄弟,永远是兄弟。”他仰头眺向山巅游弋在云海中的白月,“原本不该和你说这些,我家中兄弟实多,能信任倚靠的却少之又少,肝胆相照更是天方夜谭。”他说着,下意识摸摸了侧颈上那条淡淡的疤痕,眼前禁不住又浮现出那晚七儿鹰瞵鹗视,杀气腾腾的神情。

  赵飞点头,“你这句话,我记下了。”

  慕容胤大笑着揽住他的肩膀,“记下就好,千万不要信以为真,我这个人,有福同享不容易,有难同当也不一定做得到,生死与共,更是无稽之谈。”

  “你倒是坦率!”

  两人正说笑间,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恼喝,“好你们两个,大半夜在此说甚么悄悄话?”

  二人不约而同回头望去,只见一俊秀青年提着两坛酒,意气扬扬大步走来,此人名叫邵楚,原本是个富家公子,少年时家道中落,亲族散尽,凭借一副好身手,起先在镖局里做镖师,可第一次押镖就遭山贼洗劫,东西丢得一样不剩,后来跑去给人看家护院,不想那户人家当晚就被仇家灭门,他侥幸保住一命,又去替有钱人喂马,谁知那家主人翌日便叫马儿摔成了残废,总之,这些年他是跟谁谁倒霉,上哪哪出事,依慕容胤的意思,这种逮谁克谁的扫把星,自然是离他越远越好,但那天雨下得太大,山石垮塌阻断了下山的去路,等他再想起要撵人的时候,这小子已经安安稳稳住下,还自己给自己封了个当家做。

  赵飞望向来人,“你怎么也不睡?”

  邵楚恨恨挤着二人坐下,豪放地拍开酒封,将酒坛子递到他手里,“睡什么睡,这寨子跟猪圈一样,有睡人的地方么?早知道本少爷还不如继续单打独斗,行走江湖。”

  慕容胤刚想说“也好”,对方却已唉声叹气灌了一口酒,自顾自接着道,“可惜我受大哥知遇之恩,不可不报,岂能这般一走了之,你们放心,邵某人绝不是忘恩负义之辈,而且算命的说了,本少爷命里带福,有我在,山寨定然蒸蒸日上。”他微微一笑,只好把嘴边的话咽下了。

  三人你来我往,对月欢饮,倒也惬意,有一搭没一搭闲聊时,忽听一声急报,赵飞率先起身开口问向来人,“张大哥,怎么了?”

  张豪递过掌中血书,“大当家,二当家,巡山的兄弟方才在山脚发现一个重伤的老伯,不等将他弄上山来,他便咽气了,这是他怀里揣着的。”

  赵飞读罢眉头越皱越深,“是封状纸,那老汉是曲阳县双桥村人,女儿被县城一恶霸强抢入府,不堪受辱自尽了,他将那恶霸告上公堂,曲阳县令却反赖他诬告,将他老妻当堂杖毙,又联合那恶霸派人追杀他。”

  慕容胤面露沉思,一个年迈力衰的老汉能逃得过两方联合部署的追杀,跨过数个城镇从曲阳县来到赤龙山下,这就开始试探他了么?

  裴老爷今日起得早,下了朝,回府将诸事料理完毕又到正午时分,他坐在书案后打了个呵欠,瞅着近来孝心大发,动不动就往他书房里来的三儿,忍不住哼了一声,“我儿又想来打听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前些时日叫山匪惊着了,没料到京畿的匪患也如此严重,孩儿见天气不错,想出去走走,向父亲打听一下,外间是否太平。”

  裴老爷听着孩儿冠冕堂皇的话语,不以为然地“嘁”了一声,“休要找借口,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无非想向你爹打听太子的人选,好替那小子提早谋划,你呀,休想拿我裴家的家底去给那竖子穷折腾。”

  手捧一卷简牍坐在书架前的人听老父还有心情与他说笑,想来那人行事还算谨慎,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叫人捅到君王那里,“父亲想多了,孩儿的心上人,独占尚且不及,怎会想要将他送上君位,教他三宫六院,左拥右抱,岂非自取其辱?”

  裴老爷呵呵一笑,刚想说这话在理,却倏忽灵机一动,对啊!他怎么就没想到呢?虽然心里十分不情愿,但若真将那小子扶上去,届时他封妃立后,势在必行,依熙儿的性格,定然不会再与他胡来,与其同夫人孩儿为此事红脸伤和气,不如他先假意屈从,讨得夫人与孩儿的欢心,暗地里再设法推六皇子上位,而后联络群臣上书,无论他愿或不愿,直管拿祖宗之法逼迫他选秀立妃,如此一来,三儿还能不与他划清界限么?妙,实在是妙哇!

  裴老爷只道世人英明无过于己,如此一来,家宅和睦,皆大欢喜,纵使六小子不易掌控,但等到他为了稳固君位,不得不广纳诸臣之女充实后宫的那一天,必定会对三儿心存亏欠,到时还能不对裴家处处迁就,事事依从?而深谋远虑的裴相,在夫人眼中,将依然还是那个通情达理,讨人喜欢的丈夫,在孩儿眼中,也将继续做那个善解人意,温柔慈祥的父亲,就连未来的君王,也将感念在微末之时得到四大家之一的裴家援手襄助。

  相爷做事深思熟虑,绝不会轻率而为,夫人现下正在气头上,夜夜香闺紧闭,将他挡在门外,他在书房中寒衾冷被,孤枕难眠,索性将这个计策想了个彻彻底底,仔仔细细,越想越觉此事殊有可行之处。

  无论谁人继位,裴府开国勋贵,百年世家,不会动摇,可人生苦短,与妻儿相守,不过数十载的缘分,自然是要相亲相爱,倍加珍惜,岂能因为一点小事就与爱妻孩儿争执疏远,况且他还有了这样好的解决办法!

  裴景灏一回府便被父亲匆匆忙忙叫进了书房,老爷今日十分谨慎,父子刚一见面就吩咐下人一律退到院外严守,不听召唤,不得入内。

  他望着老爹那副如临大敌般的严肃神情,“父亲急召孩儿,是不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有件事,我想听听你怎么看,如今太子既废,接下来谁能入主东宫。”

  “若无意外,或是七皇子。”

  裴老爷若有所思地望着长子,“我原以为你会心向三皇子。”

  裴景灏知晓自己所作所为瞒不过父亲,“孩儿确曾想过。”

  “曾想过?”

  “是,上元夜刺客当前,三皇子以身相替,这些日子又对三郎关爱有加。”

  “所以打动你了?”

  裴景灏苦笑,“父亲多虑了。”

  “非是老父看不起三皇子的出身,你要知道,一个人对恩主尚且如此,对旁人再如何惺惺作态,能有几分真心?”

  “父亲是说……六皇子?”

  “不错,先后离世,孟家倒台,再到六皇子失宠,别忘了这位三殿下可是在凤仪宫长大的。”

  “孩儿明白父亲的意思,近来三皇子虽颇得陛下赞誉,却到底还是比不上七皇子受陛下宠爱。”

  裴老爷笑叹,“皇帝也是父亲,喜爱一个孩子,不一定要给他最好的。”

  “父亲的意思是,陛下另有人选?”

  “陛下得仙丹赐福,身体康健,立储一事,想必一时半刻不会考虑,但不立太子,则国无根基,你叫他们盯紧几个皇子,尤其是五皇子。”

  “五皇子?”

  裴老爷观大儿一脸疑惑,拂髯笑道,“你是不是想说,五皇子生母卑微,又没有什么可堪倚仗的势力,不值一提对吗?”

  他叫老父猜中心思,并不隐瞒,“确实如此。”

  裴正寰摇头叹息,“你呀,还是太年轻,五皇子乏善可陈的背景恰恰是他最好的掩饰,也是他最大的优势,知晓他无足轻重,敌手便不会去注意他,而那些有意将触角伸向帝都的势力,一个毫无根基的皇子,才是最令他们放心,也最愿意合作对象。你不要看他在朝中如何,你看不到,他也不会让你看到,五皇子善于隐忍,很是沉得住气,此子不可小觑。”

  裴景灏深思父亲所言,“我会叫五儿多注意他。”

  裴老爷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五儿怕是没有这个能耐,景佑是个直肠子,他降不住那位殿下,说不准还要受人算计,但叫他历练历练,或许也是一桩好事,“今日各州府送来的奏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么?”

  “旁的倒没什么,只是近来京畿有一伙匪徒四处流窜,扰乱霸州,景州,冀州,晋州,滦州,祁州,青州,蔚州等十数州,兼并山贼流寇,扩充势力,十分猖獗,起初只是这些山野贼寇火并相杀,地方官未曾理会,但半月前匪徒胆大包天劫掠曲阳,斩了县令胡守义和城中的一个乡绅后扬长而去,州府震惊,祁州太守多次征调民兵剿匪无果,今晨协冀州,景州,蔚州太守联名上书请朝廷发兵灭除匪患。”

  裴正寰黑着脸冷哼一声,“这等贼人不服管束,罔顾国法,似这般大肆扩张,必有所图,此时若不发兵镇压,乱臣贼子来日必成大患,明日一早我便奏请君王,调兵剿匪。”

  临崖一道飞瀑,落地砸出万壑惊雷,水帘后打坐练功的人自悬瀑下大步走出及腰的水潭,慕容胤日前终于见到了程万海背后的人,那人虽未亮明身份,可不巧的是,那张脸他认得,不单认得,还熟得很,此人正是上辈子七儿王府内的主事管家,私制兵甲,招纳流寇,豢养军卒,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呢?真会与七儿有关么?

  到现在他依然认为众兄弟中,七弟若然稳稳当当,好生经营,储君之位必是囊中之物,既然如此,严氏又为何在这种时候冒天下之大不韪?

  他心中有一个猜测,不能肯定,却叫人非常不安,或许严家并不是现在才开始动作的,只是他到现在才发现罢了,在京畿之地,尚且如此大胆,其他州府更不必提。

  带兵打仗,最忌所部良莠不齐,他蹲在这山寨,倒乐见寨中奇人辈出,那晚过后,赵二当家趁他不注意,悄悄把山寨整顿了一番,老弱病残集中供养,附近乡民,赠送银钱,尽量规劝返乡,罪大恶极,滥竽充数之辈,该杀该逐,同他商定处置,人员梳理妥当后,他压力骤减,划分部从,规整训练,也手到擒来。

  曲阳县令与祁州太守是姻亲,只怕官府随时会派兵来征讨他,那一边程万海又多方催促要他遣散老幼妇孺,封山闭寨,专心练兵,以图后计。

  事情已经不知不觉超出掌控,此际他独自脱身,十分容易,但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叫官兵捉去砍头,或者拖着镣铐押去充劳役,更不会将他们交给图谋不轨的逆臣,去做反贼的帮凶,眼下恐怕也只有裴公子还能帮他出出主意了。

  裴景熙觉得,这人一定是老天爷专门派来给他出难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