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不须归>第49章 冰雪聪明

  慕容胤愣了一下,一时不察,体内真气遽乱,强行压制在丹田内的恶毒猝不及防遍流周身,“成,你不是问吗,我告诉你。”

  裴景熙下意识竖起耳朵,却听对方说,“行刺他的人不是我,至于是谁,事关朝堂纷争,我劝你不要淌这趟浑水,他若是真重要到这个这步,那这话算我没说。至于我隐瞒受伤,人人都知道年前我为求立功去了西蜀,不料中途遭遇乱兵,我贪生怕死只能狼狈逃脱,回来又怕给人耻笑,故而不想让人知道,我这么说,满足你的好奇心了吗?”

  裴景熙双唇抿得发白,不过是想亲耳听他说句实话,真有这么难吗?

  僵在座椅中的人缓缓舒了一口气,他放下钓竿,驱动座椅,“伏老稍后便回,你等他一下吧。”

  “……裴景熙!”慕容胤见他要走,到底放心不下,“慕容誉此人惯于明哲保身,可与交往,切莫交心。”

  “我同谁交心,与你有何关联?”

  “我是为你好!”

  “用得着你为我好么,你又是我什么人?”

  他话音未落,只听老太医气得大骂,“竖子,我看你是真不要命了!”

  鬼灵卫常年用药,已是百毒不侵的体质,康王府的机关原本便是为了防止鬼族逃脱所设,兵刃上药物与控制他们的药物同出一源,绝非普通的毒剂。

  裴景熙挨了老人家一顿训斥,非说那位殿下鬼门关前走一遭是给他气的,到底谁气谁啊?

  老爷子唉声叹气,说他管不了不管了,叫他二人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裴公子坐在床前,越想越觉得自己吃亏,倒贴还不讨好。

  “不就是从康王府弄个奴隶出来,有什么难的。”

  床上装睡的人总算肯理他了,“你有办法?”

  斜风挽起轻纱帘,又送星辉落满襟。

  月光照着眼前人的面容,慕容胤静静听着他擘肌分理,剖玄析微,替他讲解利弊,教他如何作为,前世今生仿佛在这一刻重合交叠,他们相偕走过半生,俱是眼前这般场景,那人筹谋布划,娓娓道来,他颔首聆听,虚心铭记,纵偶有争辩,也是他三言两语,服服帖帖败下阵来。

  裴公子说了半晌,这小子不知在发什么傻,连吭也未吭一声,他伸手碰了对方一下,没有反应,大抵睡着了。

  慕容胤并没睡,他只是忽然发现,这个人根本没变,他照旧折冲万里,多谋善断,照旧通达睿智,冰雪聪明。

  连同慕容胤这个人一道被割舍遗忘的,只有他过去二十多年里,在不能摆脱的病痛中生出的颓唐苦闷,是半生闭门索居造就的孤冷寡合,是在嫌言嫌语中自怨自艾养成的忧愤怨馁,满腹疑心。

  过往幽暗的记忆就如同他眉间的尘霾,眼底的阴翳,忘却之后,只会令他更加光彩照人。

  他知道很多事情,知道康王周澹的忌日将近,知道世子周延留着鬼族迟迟不杀是为了赶在祭辰给先王献祭,知道燕陈两国乃至西蜀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甚至还知道,齐家商号的少东家是他多年的好友。

  那人叫他去找齐业做两份奴隶买卖的文书,再找一个信得过的掌柜,叫掌柜在陈使入京当日途经京兆府时,带着另外一个鬼奴前去击鼓鸣冤,就说府中奴隶出门办事,被康王府的下人无缘无故掳了去,请王府立刻归还。

  先时燕国收留蜀人,令陈国落下不义之名,对方定然正怀恨在心,而鬼族一支虽不为陈国所重,但所居之处到底是陈国属地,陈国的属民被燕国的异姓王掳走关押,即便只是一个奴隶,但以两国目下微妙的关系来看,那位使节绝不会袖手旁观。

  这法子,很绝,唯独有一点,对方要他必须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否则即便达到目的,只怕也难以收场。

  裴公子近来只顾操心那位殿下的事,倒未曾留意家里,直到伏二小姐找上门来,他才知晓父母连亲事都为他说上了。

  孙氏心里是有些犹豫的,尽管伏家那边巴巴想把女儿嫁过来,只是一来还不知道三郎的意思,二来她对伏家这个女儿也并不满意,这丫头平日里我行我素,没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还学男子行走江湖,言行举止处处惹人非议,如今早已过了婚龄却还待字闺中,将这样的女子娶进门,实在是委屈了她的三儿。

  她原本也打算今日好好同孩儿说说此事,谁想那个不识礼数的丫头竟自己跑了来,来了不先拜见长辈,反而直接去了三郎的院子。

  她一听通报立马就赶来了,可刚进院门却看见来人行色匆匆正要离去,“鸳姑娘,刚来怎么就急着走?”

  “夫人,伏鸳有事在身,就不多打扰了。”

  “我刚说要请你母亲过来说说话,当真这么着急吗?”

  伏鸳岂能不知宰相夫人言下之意,但该说的方才她已都说了,“夫人赎罪,若有机会,改日再来拜访。”

  孙氏立在原地,望着客人步出门庭,心中嗔怪,好没规矩的丫头。

  她不知这女子都对孩儿说了什么,心中没底,赶忙步入中院,见孩儿正在厅中闲坐,她遣开身旁的丫鬟,走上前去,“三郎,我刚刚碰见了伏家二小姐,她同你都说了什么呀?”

  “母亲不如先对孩儿说说,您又瞒了我什么。”

  伏二小姐是女中豪杰,见了他直陈心有所属,不能下嫁,一番话真诚坦荡,却字字句句说得他无地自容,他当然无法责怪一个姑娘,但被人找上门来当面拒婚,若说半点不在意,那也是骗人的。

  孙氏瞧不出孩儿脸上是喜是怒,“娘原本是打算同你说的,伏老是看着你长大的,娘见你又跟伏家投缘,恰巧伏二小姐待字闺中,又与你年纪相当,就想着……若能成,也是一桩好事。”

  “母亲,婚姻大事,父母之命的确不假,可伏二小姐岂是一般的闺阁女子,母亲为何非要孩儿自取其辱?”

  孙氏听出孩儿话中之意,先是吃惊,后是愤怒,“难道她还不肯嫁你!”

  裴景熙苦笑,“我这样的人能入谁的眼。”

  “胡言乱语!”孙氏脸色铁青,厉声反驳,说罢又是恼恨,又是心疼,她上前拉住孩儿的手,“是娘亲思虑不周,委屈我儿了,可这丫头不仅不知礼数,也实在没有规矩,她亲自跑来,难不成就是为了对你说……”

  他打断母亲没说完的话,“娘亲若真心觉得我受了委屈,此事便不要再提了,也莫要为难伏二小姐,就算是给孩儿留几分颜面好么?”

  “那个不知礼数的丫头哪里配得上我的三儿!”

  “我知道,世上真心待我的,只有父亲母亲,只盼母亲莫要嫌我累赘,许我多依靠几年。”

  孙氏伤心不已,频频拭泪,“好孩子,你不要乱说。”

  “母亲,我何尝不想世上能有个人肯真心实意地陪着我,我看不见东西,他能耐着性子将外间的事情讲给我听,我什么地方也去不了,他能忍受寂寞舍了世间繁华陪我幽居,他不嫌我一身病气,不嫌我麻烦可怜,甚至肯为了我赴汤蹈火,连性命也舍去,母亲,我看,我想得多好啊,莫说世间不会有这样的人,即便真的有,我配吗?”

  孙氏望着孩儿的神情,话语哽在喉中,不觉潸然泪下。

  商市内买卖交易正热火朝天,慕容胤刚一露面,就被人群里冲出来的锦衣少年亲热得一把抱了个满怀。

  “六哥哥哎六哥哥,多久不来了,真想死我了都!”

  慕容胤吓了一跳,这人回回见面不是横眉竖眼向他催债,就是怕他又来记账借钱,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今儿这是怎么了?他强行把人从自己身上扯开,“你莫不是吃错药了?”

  齐少东家被他揪开也不恼,捉着他的胳膊腻腻歪歪,左摇右晃,还挤眉弄眼连声感慨,“我一早就知道六哥哥不会骗我,真够朋友!”

  慕容胤一头雾水,“我干什么了?”

  齐业一边将人往货栈里带,一边兴高采烈说得眉飞色舞,“我已经把你以往记的那些账本全都销了,往后若是需要用钱,直接来找管家拿,我都交代过他了,我名下所有金银六哥哥随意取用!”

  慕容胤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傻?”

  齐公子亲手给他捧上一杯茶,扭身坐到他旁侧,翘起二郎腿,拖着腮帮子,眨巴着大眼一动不动地瞧了他半晌,“六哥哥,下回有这样的好事,还想齐小业好不好?”

  慕容胤叫他膈应得鸡皮疙瘩都起来,“有话直说,你再阴阳怪气的,我可抽你了。”

  齐少东家扼腕长叹,“真是我误会六哥哥了,原以为六哥哥又来坑害我,没想到是给我送金饼来了。”

  慕容胤嗤笑一声,他怎不记得他干过这样的好事。

  齐业见他是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忙凑近了低声道,“六哥哥你知道么?你当时叫我收留那些蜀中少年,我心里原本还不情愿,可是他们人都没到蜀地,我齐业的善心与功德,在蜀中已是人尽皆知了,当地的蜀人为了报答我对他们族人雪中送炭的恩情,简直抢着把蜀锦卖给我齐家商号,千金一匹的蜀锦,白菜价卖给我,有的甚至连钱都不要,更不用说其他的货物,六哥哥你知道我这次赚了多少吗?”

  他掰掰手指发现自己也算不清,索性接着道,“赚钱是小,最关键的是,蜀地人人爱我齐家商号,齐心协力排挤陈国那些市侩的奸商,齐家商号眼见得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蜀中第一大商号,照这样下去,我的商行再往巴中黔中去,也不是难事,真是发财了,发财了!”

  慕容胤听得瞠目结舌,他不懂得经商的道道,但听这人兴奋的语气,也知晓似乎当真是天上掉下的金饼,刚想开口恭喜,却又见对方面露感伤,“六哥哥,其实说来心虚,我不过就是听你的话施舍了几餐饭食给那些小鬼,腾了一间货仓叫他们容身,旁的也未做什么,却得到这样大的回报,高兴是高兴,总觉受之有愧。”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你的商号好生经营,打通西南商路,也是造福当地人的一件好事。”

  齐业连连点头,“我听六哥哥的,跟着六哥哥有肉吃!”他说完,突然想起对方今日专程来找他,“六哥哥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向你买两个奴隶。”

  齐公子将胸脯一拍,“那容易!”

  “别忙着答应,不是一般的奴隶。”

  慕容胤离开货栈,将此事交给齐业,他并不十分放心,倒不是因为他信不过齐少当家,他怕的是无论这件事成还是不成,都会将齐家拖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