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久没有回过那个家。

  那里尘封着我所有童年和少年时代的记忆,如果不是因为段翊,那些记忆原本可以称得上温馨,现在却成了我最不愿意回想的过去。

  远远看见一辆陌生的黑车停在门外,我预感不妙,对裴昀说再快点。

  话音刚落,有人从房子里出来,朝我们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匆匆拉开车门跳上车,几乎是同时,那辆黑车刷的扬长而去。

  “追上他,” 我急忙道。

  刚说完就看见房顶冒出黑烟,“等等,好像着火了!”

  裴昀暗骂一声,一边打电话叫人拦截,一边猛打方向盘。

  车轮后面拖出长长的黑印,我因为惯性差点被甩出去,又因为安全带的阻拦嗵一声撞回座椅上。

  顾不上头疼,车一停稳我就跳了下去。

  这把火放得潦草,显然对方也很匆忙。火源是二楼露台上的藤椅和布艺沙发,然后从窗户钻进去,点燃了里面的窗帘。

  我用钥匙开了门,正要上楼被裴昀叫住。

  他一手提着灭火器,一手拿着一件打湿的西服外套,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件外套就不由分说地兜头砸下来,把我包了个严严实实。

  裴昀自己也系了一条湿手帕,“走,小心点。”

  我点点头,猫腰上了楼。

  二楼烟雾更重,卧室里都是易燃物,火势已经快要窜到走廊。着火的是段弘的主卧,我和段翊的房间在走廊尽头,门对着门。

  裴昀去灭火,我摸索着找到段翊的卧室,拧了一下,门没锁。

  里面也有烟雾,能见度极低。我很少进这个房间,并不清楚什么东西在哪里,翻来翻去像一只没头的苍蝇。

  终于,床底一只不起眼的保险箱吸引了我的注意。我用力把箱子拖出来,发现它需要用钥匙和密码同时解锁才能打开。

  钥匙……

  我从口袋里摸出段弘手里的那把钥匙,果然对得上锁孔。

  密码……

  想想段翊设置密码的习惯,我试了几个重要日期,结果都不对。

  总不会是…… 我想了想,输入 0217,只听滴的一声,锁开了。

  竟然这么简单……

  保险箱里有一个纸质档案袋,里面装着一本厚厚的东西,像是病历本,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除此之外别的什么也没有。

  我来不及细看,刚把档案袋揣进怀里捂好,就听见裴昀破门而入:“快走,火越来越大了。”

  说着把我从地上拽起来,拖着往外跑。

  卧室里的床单和衣物都极易引燃,单凭一个小型灭火器很难把火扑灭,我出门才看到火苗已经窜出走廊,迎面扑向我和裴昀。

  裴昀脸上全是灰,大衣被烫破好几个洞,见势想也不想地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包住我。

  热浪在身后追赶,木制楼梯在高温下嘎吱作响,我和裴昀跑出去的时候,刚好听见消防车的声音从道路尽头传来。

  回头一看,整幢小楼的二层已经浓烟滚滚,所有门窗都被火吞没,里面的财物多半救不回来了。

  我把档案袋从怀里掏出来,还好,没有烧坏。

  “咳咳咳……” 裴昀弯腰撑着膝盖咳嗽,好久才缓过劲来,问:“那是什么?”

  我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也很干涩,像蒙了一层灰,努力清了清喉咙说:“我也不知道。”

  但既然是段弘费了那么大力气让我去找的东西,一定很重要。

  消防员已经架起高压水枪,我和裴昀回到车里,换下被烧得不成样子的衣服,胡乱擦了把脸,把档案袋里的东西拿出来。

  封皮上印着几个字:腺体分化记录。

  下面的署名是苏迟。

  这果然是一个病历本。

  可是这东西有什么重要的?

  我好奇翻开,发现里面有两份记录。

  一份是我体内的腺体,在外力作用下改变原本的分化方向,从准 alpha 腺体分化成 omega 腺体的记录。

  另一份是从我腺体上取出的部分组织,在体外培育成新的腺体,保持原本的分化方向,最终形成完整的 alpha 腺体的记录。

  “这是……”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东西,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裴昀。

  “也就是说,还有另一个你的腺体存在。” 裴昀遇到大事一向比我冷静,现在却也露出怀疑的神情,“这么做的理由呢?”

  “我不知道……”

  我茫然摇头,把记录本翻到最后一页,并没有字句表明那个再生腺体的去向。

  然后我突然想到段弘的话,以及这份档案出现的地方,不确定地问:“会不会是…… 段翊?”

  裴昀显然也有同样的猜测,看着我没有说话。

  “走,我们先去医院看看。” 我说。

  刚说完,裴昀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喂了一声,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我看着裴昀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沉默地挂了电话。

  “怎么了?” 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苏迟,” 裴昀转向我,目光如同无光的深夜,“段弘他……”

  段弘……?

  我不自觉抓紧大腿,手指几乎要嵌进肉里,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睛一直因为紧张拼命眨动。

  “怎么了你说。” 我想冷静,声音却发颤。

  裴昀深吸一口气,“没抢救过来,死了。” ?

  死了……

  死了。

  “…… 别这样。”

  裴昀眼里满是沉重的心疼,抬手似乎想拥抱我,到中途动作一顿,拇指落在我眼下,抹去了眼泪划过留下的水渍。

  “想哭就哭出来。”

  他紧紧抱住我,声音艰涩。

  我不哭。

  段弘教过我,不可以哭。

  我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眼泪却不受控制地簌簌往下掉,很快漫湿了裴昀肩上的布料。

  “这里没有别人,” 他按着我的后脑勺,“可以哭。”

  我心里盛满绝望,事隔多年再次被迫面对离别和死亡。

  没有想到一个多小时前的那一面,竟然成了最后一面。

  “他怎么能死,他是 sss 级 alpha…… 他明年还准备,准备参加大选…… 他身体很好……” 我断断续续地哽咽,声音早已不成语调,“他才五十多岁啊……”

  裴昀更用力地抱紧我,“每个人都会死,sss 级 alpha 也不能例外。”

  我攥紧裴昀的衣服用力摇头,也不知道自己在否定什么。

  ……

  段弘死了。

  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雪,没有征兆,没有声音。

  等发现的时候,世界尽头早已被白色覆盖。

  我哭得没了力气,只剩机械的流泪。目光越过裴昀的肩,看到那幢烧焦的砖红色小楼。

  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