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除了家以外最熟悉的地方,每堵墙,每道门,每张桌椅都和记忆中别无二致。

  我的办公室仍保持着两年前的样子,连沙发上歪倒的抱枕都没有变过,就好像从来没有人离开过一样。

  但我没有太多时间回忆过去,直接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输入密码,调出所有和段翊有关的行动记录。

  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各种数据走马灯一样从眼前晃过,乍一看好像没有问题,无奈我记忆力太好,对自己批过的行动报告如数家珍,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而现在眼前呈现的,显然和我记忆中有细微的差别。

  有人在这两年之间修改过特别行动处的档案记录。

  我又登上自己的邮箱,恢复视力后,终于有机会查找当年的那封邮件。

  找不到。

  被删掉了。

  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似乎是往我办公室的方向。我顾不上再管邮件,合上电脑,闪身躲到书柜后面。

  吱。门被推开。

  接着有人开了房间的灯,透过书架缝隙,我看到来人的脸。

  林叙?

  他来干什么……

  我不知道此刻的林叙是敌是友,只好尽力隐藏起自己的气息,把手按在后腰别着的枪上。

  等他再走近一些,我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束扎好的粉色玛格丽特菊花。

  他好像很熟悉这里的样子,径直走到茶几前,把花瓶里枯萎的旧花换下来扔进垃圾桶,再把手里的鲜花插进去,然后走到窗前关上窗户,又把空调调到适合夜间的温度和湿度。

  做完这一切,林叙在窗前静静站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间缓慢流逝,我紧紧盯着他不敢放松。

  终于等到他准备转身离开,他却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一样,抬手摸了一下笔记本电脑的后盖。

  我不确定上面还有没有残留的温度,整颗心都随着他的动作提到了嗓子眼。

  下一秒,我看到林叙动作一顿,原本平静的面容浮现出异样的情绪,然后毫不犹豫地拔出手枪举在身前,咔嚓一声上了膛。

  ——特别行动处的年轻人这样敏锐,我不知道该不该欣慰。

  他谨慎地沿着墙移动,我一边观察他,一边为自己规划离开的路线。

  他在明我在暗,我对这里又比他熟悉,运气好的话,或许我可以全身而退。

  如果他没有把窗户关上。

  终于,林叙注意到这边的书柜。

  他一步步靠近,我也顺着他的方向往另一边移动。突然某个瞬间,他一大步向前,转身的同时举起手枪,直直指向我刚才站过的位置。

  而我半秒前刚闪身到另一边,在距他不足一米的地方暗暗松了一口气。

  林叙扑了个空,将目光转向里面的小卧室。

  快进去快进去快进去。

  我在心里无声祈祷。

  然而天不遂人愿,林叙站在原地没有动,不知道在思忖什么。

  我耐心有限,开始考虑怎样在不出人命的前提下把他放倒弄晕。

  无论如何,他应该没有裴昀能打。

  正当我准备动手的时候,林叙忽然开口了:

  “…… 队长?”

  “是你吗?”

  说着,他缓缓弯腰,把枪放在地上,然后退后一步举起双手,说:“是你的话,我不会动手。”

  ……

  我没办法,只好从书柜后面出来,拉下半截口罩,“是我。”

  “真的是你!” 林叙面露惊喜,随即眼中浮现担忧:“你的眼睛……”

  “受了点伤,没事。” 我三言两语带过,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今晚预报有雪,我进来关窗。” 他说。

  我想起他自然娴熟的动作,心里隐隐有些怀疑,又问:“平时还有别人进我办公室吗?”

  林叙想了想,回答:“裴处偶尔来,还有打扫卫生的阿姨,一周来一次。”

  我没有说话。

  修改档案不一定要用我的电脑,但登陆邮箱删除邮件只能用我的电脑,否则我会收到异常登录提醒。

  林叙见我沉默,问:“队长你回来找东西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了,” 我摇摇头,“我准备走了。”

  我没准备走,我想打发走他,然后再去段翊曾经的办公室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但林叙一点都不会看人脸色,又接着问:“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进入 TCO,又怎么会逃出来?现在外面都在找你,裴处什么都不许我们问。”

  “你知道外面都在找我,还不离我远一点?” 我有点头疼,“知道越多越麻烦,别再问了。”

  “可是我担心你……” 林叙脱口而出,“你自己一个人太危险了。”

  我看着他脸上真假难辨的忧虑,心情复杂。

  直觉告诉我林叙没有问题,但吃过的亏又告诉我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不用担心我,我很好。” 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没办法与他深究,“你就当没见过我。”

  说完我走到窗前,拉开被他关上的窗户,一阵冷风扑面而来。

  二楼,还好。

  “队长!”

  林叙见我要跳窗,急忙出声阻拦。但我已经翻了出去,抓着窗台从墙壁上借力,纵身一跃,稳稳落在一楼地面。

  抬起头看到他正扒着窗户,半边身子探出来,张着口欲言又止。

  我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回去,然后沿着来时的路,从小花园的后门作势离开特别行动处,然后七拐八拐绕到前面,借着夜色躲进马路对面一条小巷中。

  如果林叙有问题,一定会把见过我的消息传递出去。

  起风了。今天没有月亮,云层又低又厚,是下雪的前兆。

  我静静等待,约摸二十多分钟后,一辆黑色轿车从道路尽头驶来。

  与此同时,林叙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他推开特别行动处的老旧铁门,低头按了几下手机,等在路边。

  半分钟后,那辆车停在他面前。

  我眯起眼,隔着纱布和夜色的双重阻碍,看不清车里的模糊人影。

  他们隔着车窗说了几句话,林叙一直皱着眉,看样子交谈不太顺利。

  我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腕上的通讯器突然亮起,一低头,看见屏幕上裴昀两个大字。

  啧……

  我戴上耳机,忐忑地按下接听。

  “苏,迟。” 裴昀的声音让我不自觉浑身一僵,“你去哪了?把戒指给我戴上。”

  “哦……” 我自知理亏,听话地把戒指从项链上取下来,套在无名指上,“戴上了。”

  那边却陷入一阵古怪的沉默,过了很久,裴昀不确定地问:“你在特别行动处附近?”

  我点点头,又意识到点头他看不见,“是。”

  裴昀深吸了一口气,与此同时,视线尽头的那辆黑色轿车熄灭车灯,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驾驶座上下来,砰地摔上了车门。

  ——裴昀?

  我瞪大双眼,忘了说话。

  他一手举着电话,一手叉着腰,迈开长腿走到路边,面冲着我藏身的方向。

  “自己过来,还是等我去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