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紧枪,低头沉默了很久。
段翊一定看得到我指尖的颤抖,他用自己的手包住我的手握了握,问:“不忍心,还是害怕?”
声音轻柔得好像逼我做刽子手的那个人不是他。
“毕竟同事一场。” 我调整好呼吸,淡淡地说。
“别忘了国安局的那些人正在满世界抓你。” 他微微一笑,“他们现在是你的敌人。”
说完拍拍我的肩,“去吧。”
我的敌人……
我一步一步向前,沉重得好像我才是要被处决的那个人。
段翊动动手指,有人上来给 Quinn 和林叙套上了黑色头套。
看不到他们的眼睛,我的恐惧和紧张似乎有所缓解。
“小迟,” 段翊在身后轻声开口,“别让我失望。”
我眼眶一酸,耳边忽然回响起裴昀曾对我说过的话:
“你看到的每一个人,在最开始就做好了为信仰和正义付出生命的准备,这是他们出于自由意志的选择,不需要你来背负。”
那时距离 426 行动失败不到半年,我仍旧无法控制自己沉湎于愧疚和自责。
我日复一日的消沉终于让裴昀的忍耐到达极点,某天在我又差点浑浑噩噩一脚从楼梯上踩空的时候,他一把把我拉回房间扔在床上,指着床头特别行动处的合照对我说了这句话。
裴昀……
如果你看到今天的我,还会认为我无辜吗?
我抬起手臂,扣动扳机。
眼前人随着枪声倒下,鲜血洇透布袋,从沙地里缓缓蔓延开来。
我的眼睛一阵模糊,强撑着自己没有弯腰干呕。
“做得很好。” 段翊鼓着掌走到我身边,接过我手里的枪,“杀人会让你有快。 感,对吗?”
我没有回答他,失神地看着地面上一点洇开的血,轻声说:“结束了…… 我们回去吧。”
“不,一场好戏,还需要有个完美的落幕。”
段翊抬起手,弯了弯四指,有两人上来摘掉了地上两具尸体的头套,我别开眼不忍去看,余光却瞟到那两人半跪在地上,伸手在尸体脖颈处探了探,随后扯下一张薄薄的橡胶质地的东西。
人皮面具……?
段翊已经忍不住在笑了。
我转头看他,又看向地上的人,摘掉人皮面具之后,果然是两张完全陌生的脸。
“这是什么…… 你……” 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开个玩笑而已。” 段翊笑得极其愉快,“小迟,你太可爱了。”
短暂震惊过后是被骗的巨大愤怒,我夺过手枪狠狠推开他,用枪指着他的头问:“你耍我?”
几乎是同时,四周几十杆步枪齐刷刷地上膛,指向我的位置。
段翊不慌不忙地举起双手,做了个放下枪的动作,含笑看着我说:“至少你没有亲手杀了自己的前同事。”
我没忍住爆了句粗。
“消消气。” 他一点都不害怕地走过来,按下我的枪,然后张开双臂轻轻抱住我,安抚地拍着我的背说:“我知道错了,别生气。”
“你他妈有病。”
我还是生气,过了很久呼吸才渐渐平稳。
然后我想到什么,问:“这两个人是谁?”
“组织里的叛徒。他们应该感谢你,如果不是你,他们会死得很痛苦。” 段翊说。“你太傻了,我怎么会让国安的人找到这里呢,我说过会保护你的。”
是啊,我太傻了……
在他看不到的身后,我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极轻地勾起唇角。
我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同伴呢……
但我还不可以完全松懈,因为段翊对我的考验不会只有这一次。
回去路上,我安静坐在车里,放空地看着窗外的天。
荒野一望无际,目所能及的地方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只有几株枯败的不知是死是活的植物,孤零零立在沙漠上。
太无聊了。
我从车里摸到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没尝过的味道,可能是附近某个国家的特产,有点冲。
“我车上的东西也敢随便往嘴里送,不怕加了料啊?” 段翊戏谑道。
“无所谓。” 我脑袋靠着窗,又吸了一口。
他好像能看透我想什么,问:“想念现代高科技生活了吗?”
我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
“两年不见,还是这么贪玩。” 他摇摇头,“你好像长不大一样。”
“就算到八十岁,我也还是会去 Yungas Road 飙车。” 我说。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想了想说:“过段时间如果有机会,我派人带你出去散散心。”
“哦。”
“不高兴?”
我转过头,对他敷衍地笑了一下:“高兴。”
段翊不说话了,大概以为我还在气他骗我。
这样也好,显得我真的又笨又天真。
他说的过段时间并没有过多久,仅仅一周后,某天在实验室,他突然看似随意地说:“最近有个刺杀任务没找到合适的人,你愿意替我跑一趟么。”
我正弯腰看玻璃舱里的小白鼠,闻言想了想,回答:“都可以。”
“不问什么任务吗?”
“能让我去的,总不会是什么刀山火海的要紧事。” 我头也不抬地说。
这几只小白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在玻璃舱里慢吞吞地机械进食。
它们身体里移植了人造腺体,正在进行第三阶段的病毒研究。据实验员说,等这一阶段结束,就可以正式进行人体活体研究了。
说话的实验员显然和段翊是一路人,根本没觉得人体研究有何不妥,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讨论明天早上吃什么。
段翊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会派人保护你。”
我点点头,“好。”
说是保护,不过是监视罢了。
我知道这将会是一次新的考验,成功与否直接关系到我能不能完全取得段翊的信任,进入基地深处拿到病毒。
希望他不会丧心病狂到让我去刺杀某国元首。
出发当天,段翊亲自送我离开基地。
他又给我打了一剂来时的药,对我说抱歉。
“你知道的,我的身体很容易产生抗药性。” 我低头淡淡地说,“再有几次,你可能需要研制新药了。”
“放心,很快就用不到这些东西了。” 他说。
我听懂了他的意思,如果我表现得好,以后就可以自由出入基地。
“另外给你多打了一种药,需要 48 小时之内打第二针,否则会对身体有很大损伤。”
“好麻烦啊,” 我叹了口气,“你不放心的话,我可以不出去的。”
段翊无奈地笑了笑没有说话。抱怨完,我还是规规矩矩上了直升机。
同行的搭档叫保罗,一个沉默寡言比熊还壮的白人 alpha。
药效上来之前,我问:“我们这次要去哪?”
他面无表情:“到了你就知道了。”
行吧。
“任务目标是谁总要告诉我吧?” 我又问。
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照片递给我。
——蓝天白云下,一个穿着作战装束,一手拿枪一手拿对讲机的男人正迎面走来。
他步履匆忙,两条长腿几乎占了大半个镜头,微蹙的眉毛下面是深邃狭长的双眼和高挺的鼻梁,两片不近人情的薄唇因为不耐烦而抿成了一条线。
是裴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