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对方咄咄逼人的样子, 潜淆觉得自己讲道理好像没什么用。
占卜之神完全不像是会听得进去的状态，祂自得于抓到了一个邪神的把柄，认为信徒的事故就是来给自己递这个把柄的。
至于人间的判决结果他毫不关心, 就算当事人有了更好的解决方案，祂也不会退让自己想让那人类带上尊号道歉这个要求。
一件小的交通事故要是上升到了这种层面，那就不止是肇事者车技不行和安全意识不够的问题了,而是神明间的矛盾。
肯定会有一些乐于猜测神明间关系的人为此编造出一系列的“神话”, 说不定能写出一部编年史来。
更不用想那些热衷于所谓“阴谋论”的人类会讨论出个什么来, 那估计答案里世界末日也不远了。
潜淆越想越觉得头疼, 那大概就是对方预期的发展。
这尊神明的职位也是上古便存在着的，只不过坐上这个位置的神有过几尊, 眼前站着的倒是封神没几年。
也是, 要不是“年轻气盛”确实不太可能来针对他。
现在的神明心太浮躁, 而且对他的偏见更深。
或许是受到了为人时的影响, 毕竟“邪神”在人间的名声是那么一言难尽。
“聚在桌前做什么？”有一尊古神看到了被围住的邪神，心里微微一惊, 下意识打圆场道，“会议快要开始了, 来得早了不找个好点儿的位子？”
祂是说这些话说惯了的, 有整日里一副笑脸, 大多数神明都会看在祂的面子上收敛一些，先将个神恩怨放一放。
可祂这一回可是说到了那群同事不愿意听的点上了。
站在占卜之神身边为祂撑场面的几尊神听了这话, 心中的不快顿起。
凭什么邪神有会议桌边的专座，而祂们同为神界的神明, 却只能自己找个连桌子都没有的座？
嫉妒之神要是在这里, 绝对会与这些同事很有共同语言的。
虽说祂在桌前还是有那么一席之地的——几乎所有人都与“嫉妒”逃不开干系，有的人嫉妒他人甚至是非人, 有的人希望自己能被他人嫉妒。
因此祂的信徒也是遍布全世界且数量极多，而且供品也是攀比般地供奉上的。
要不然以祂的可支配信仰值，也不可能头脑一热砸信仰值砸到了邪神直播间的榜一。
不过那次之后祂还是去借了信仰值周转，因为祂这种一时上头的行为并不只是在面对邪神时这样，与人类争相竞拍也是祂消费的大项目。
嫉妒的同时期待被嫉妒，这是一种复杂的心态，潜淆学不来。
他看着坐到各自的位子上还不忘瞪他一眼的同事们，没什么表示。
祂们估计真的会在例会上提起刚才没谈拢的那件事，这次的会议他又不能装透明了。
社恐神明非常不愿意成为焦点，可是他远离神群的举动反而个更为突出。
有的神明也不喜欢社交，但是祂们会带着笑敷衍一番，也不会多起眼，与同事都是点头之交罢了。
但是邪神对社交的抵触显得格格不入，这反倒是令众神愈发关注祂了。
潜淆尚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想着该如何远离。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会议也照常开始。
他听着那些千篇一律的话和无趣的议题，感到了一丝困倦。
神明是不需要睡眠的，但是他有这样的习惯，也会对在这种无聊的时候产生“困”的反应。
这并不代表他现在必须睡上一觉，只是想找点儿有意思的事做而已。
这么一来，那个“事故”在某种意义上成了可以期待一下的部分了。
先听听祂们会怎么说好了。
那些惯例要讲的部分总算是结束了，无论是要提出那件事的神明还是被“指认”的神明都有几分紧张，知晓此事的神明更是做好了看热闹的准备。
换作是旁的什么神的热闹，祂们还不一定看，但是一听是那尊邪神的，便都起了兴致。
【诶，你们说，邪神会如何应对这种事啊？】
有神明忍不住兴奋，用神识与身边同事交流着。
【依祂的性子，不会多说什么吧？不过我看这次祂也是无妄之灾，啧，有点儿惨。】
【怎么，你同情祂？】
【倒也说不上，但是人类的事要带神明致歉，确实有些过了。】
【祂哪是在替邪神说话啊，那纯是为了祂自己！你们忘啦？前一段祂的信徒还杀了人！据说死者还是无神论者呢，怪不得没神管。】
【讲道理，只要不是在神殿等地出的事，咱也管不到信徒的生死吧？】
【那也不能这么说，今儿这事不就是被管了？那占卜之神平日里对信徒没多在乎的模样，现在竟是敢跟最重视信徒的邪神叫板了！】
祂们选的是公共频道，潜淆也是听得到的。
不过被众神讨论这种事他早就麻木了，只是发现有神还算“向着他”感到几分意外。
但祂们想错了一点，他不会万事都偏袒自己的信徒。
这次的事明显是自己的信徒不对，占卜之神让人赔礼道歉也是合理的。
他不愿意接受的只是将原本驾驶员间的事上升到信仰甚至是神明，这种事要是非得找出一尊神来管，也应该是交通之神祂们那边的。
作为邪神他是管的比大多数神广，可也没到什么事都要找上他的地步。
占卜之神就是借机发挥，祂神大概也不是完全看不出来。
但是总有神在避重就轻地将话题引开，明明是在讨论这件事没错，可重点却抓不到。
“好了，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这次主持会议的神约法庭成员前半程都像是不知道那件事一样，只是眯眼笑着。
其实祂的内心也是想看好戏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还有意识地看了占卜之神一眼，一副自己在给对方机会的模样。
“本神有话要说，”占卜之神也没有令祂失望，“是有关邪神信徒和本神信徒的事。”
这尊神明将邪神的信徒放在自己之前，不是为了表达尊重，而是想引起众神的注意。
毕竟邪神的话题度可比自己高，人类通常也会这么做。
邪神看了一眼万神之长的方向，坐在上首的祂最近看上去更加憔悴了。
曾经他也想成为祂那样能给人类带来希望的神，可是现在却一次次被当作攻击人类的武器。
他知道有自己的许多信徒仕途不顺，都是因为信仰了他，这成为了他们人生的“污点”，但也是他们所引以为豪的。
同时人类，立场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自然也各不相同。
或许在占卜之神的信徒眼中，这次帮自己出头的神明，真的特别值得信奉。
那他自己的信徒又会怎样想——会觉得这次的自己是想跟这名信徒撇清关系吗？
他不明白这种问题的最优解是什么，他不觉得自己是擅长解题的神明。
就算是神明，也不可能做出的每一件事都是“完美”的。
他不追求“完美”，只求尽力做好每一件他认为应做的事。
例如这一次的道歉方式，他就认定了是不该有的事。
众神不了解的一点是，邪神本质上其实是一尊很执拗的神。
一些事一旦被他认定了，那在他的观念中就很难改变了。
有的神见祂接受人类的新鲜事物快，就以为祂很容易变通，实则恰恰相反。
在坚持做自己这件事上，当今的神界可能找不出一尊比得过他的神明。
而那些更加坚持自我的神明，一部分已经失去供奉而消散了，另一部分则是选择了卸任不再为神。
在坚持做自己和坚持当神明之间，潜淆找到了还算可以的平衡。
若是没有这样的平衡，他也不会是如今的他。
他没有回应占卜之神的话，但也没有否认的意思。
这事就算这次例会不说，下一次对方也会说的，不如就趁现在讲清楚了。
当然，他在这方面没什么优势，不过刚才的神识频道内还是有不少神明觉得占卜之神这次做得过了的。
毕竟这种事指不定哪一天就发生到了祂们身上，祂们不可能为了看一时的热闹就损失了自己将来的利益。
神明基本都不是只看得见自己眼前之事的，“有远见”是无论神明还是人类都应该具备的能力。
至于恶魔，它们更在乎及时享乐，倒不会想到那么远。
潜淆最近一段时间接触到的恶魔不少，他查的资料也就更多了，古籍和最新的数据都显示恶魔是非常在意眼前处境的，但是它们不会深谋远虑，也不会预支焦虑。
这点是一些人类想学习的，可也不是谁都学得来的。
这也许是魔界的大环境造成的，毕竟他也见过在人间奔忙焦虑的恶魔，它们想的好像就比较远，例如刚入职就想着被辞退该怎么办之类的。
潜淆有的时候也不想去想太多，可是事情就是有那么多。
专注眼前事不代表就能做好眼前事，考虑未来的事也不一定可以规避风险。
可是神明和人类还是会尽量多想两步，即便是微不足道的两步。
这就跟下棋一样，走一步下去，可能思考的是半盘棋局。
今天的邪神，也在偏离眼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