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人间后, 潜淆有意问起了信徒们对神约法庭的印象。
“啊,有点儿不太正规的感觉呢,”有一名信徒见多识广, 也勇于提出自己的看法,“我们家离开小镇后搬去了大城市,那边的学校偶尔会组织去法院观摩的活动, 我去看过, 和今天的不一样。”
这名信徒知道自己信仰的神明并不喜欢那个“神约法庭”, 因此毫无顾忌地这样说了。
在邪神大人心中, 肯定是自己这些信徒更重要吧?
既然是这样,那就没什么好隐瞒的, 如实说就是了。
只不过是把自己的真实感受说出口而已, 又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同伴中有人不是这么想的, 倒认为这是一个不易解开的难题。
“印象吗?我想想啊……就、就那样吧, 我也没见过这种场面,嗯, 很震撼……”这名信徒说出每一个字好像都透着不自信,一小段话说了半天。
有人认真说完后, 对这种含糊过去的回答就不满意了:“哈?你在说些什么?有用的信息是半个没有呐!”
“你、你们都说完了, 要我说什么?”那名信徒原本以为就这样应付过去了, 没料到竟有人要深究,“这、这有不是什么, 呃,课堂讨论——而且你当时上学的时候, 课上的思考题是从来不做的!”
这座小镇的学校不多, 他们中有几个都是同学,有同班的, 也有同校的。
见自己被老同学揭了短,对方也不笑了,像是又要吵起来的样子。
潜淆及时劝阻了信徒们一触即发的新一轮“战争”:“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在这个小镇上,还是守护神的信徒占大多数。
他们不仅占据着人数上的优势,各种资源亦是如此。
要是自己的信徒想要独立于自己的镇子,那基本是不可能实现的空想。
这里的物流条件一般,比不上交通更便捷的大城市,一些必要的采购只能在镇子里进行。
而他们又彻底和那些守护神的信徒撕破了脸,他很担心自己的信徒们会在这里待不下去。
可这里,也是他们的家乡。
作为神明,潜淆清楚信仰对人类有多重要。
但一切事都要以信仰为准吗?
那样和以前用残忍的手段对待“异教徒”的人,又什么区别?
人类的时代真有在进步吗?
他不知道。
有的时候,他会思考这种问题,却也明白多想无用。
“邪神大人,我们只希望能继续办好这座邪神殿。”有信徒十分真诚地说,眼中的光刺中了神明内心的担忧。
自己的信徒是如此的勇敢,而自己还要替他们胆怯吗?
有一些事,他也应该放手。
他不可能面面俱到地处理好每一件跟每一名信徒有关的事,他能看到这次的事都算是巧合。
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有着更多需要帮助的信徒,但他们认为自己的困难尚未到必须求神的地步。
有的人会因为一时的挫折和一己私欲而求神,有的人会选择先自己抗。
这两种信徒,在他眼里都是值得重视的信徒,但是前者被“看到”的概率,绝对是更大的。
现在他是看到了,所以想管。
若是他没看到过呢?
这座小镇的信徒,是否能够凭自己的力量重新办好这座邪神殿?
他不知道,因为自己做出的选择,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不会再有这种可能了。
因此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要是自己没有来,这里会是怎样的结局。
不过无论怎样,他都衷心希望自己的信徒们能过上各自满意的生活。
人类拜神,不是单纯找个借口让自己承受苦痛的。
部分信仰要求人们现世受苦,以求来世或死后的安宁。
他认为,人就该在活着的时候感受到“幸福”。
未来太过遥远,有的人可以靠这个念想吊着一口气,有的人却不能。
他觉得,要是换作是他,那就是不能的那一部分。
神明是没有法定假期的,节日对祂们而言也只是加班罢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能时不时给自己放放假,在封印法阵里休息一段时间,这便算是追求幸福的做法了。
邪神明白自己不是多么热爱工作的神,更不愿意像神界的某些家伙一样。
于是他对自己好的方式,就是让自己“与世隔绝”。
可是,这个世界上,还有他的信徒们。
这些是他最在乎的人们,他为了他们,也要一次又一次地再度“入世”。
信徒们讨论起了自己对这座神殿未来的规划,这可比让他们聊神约法庭自在多了。
“我以后,要在这里——对,就是你踩着的那块地下面——种一个花园!花的种类嘛,当然是选邪神大人喜欢的啦!”有一名信徒笑着说,笑容像是花蜜一般甜。
“你会种花?当时那儿、那儿可是有一大片花圃的,也不知道每次刚开出来的花,都是被谁给薅秃的。”有同伴又挖掘出了一段对方的黑历史。
“我那是在研究花!这只能证明我从小就喜欢花!”那名信徒觉得自己的理由相当正当,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了在场每一个人信的话。
“哎呀,别装了,谁不知道你?”有人故意说,“你呀,就是想借机给邪神大人献花吧?有一次你献了守护神的代表花,把花店的老板气得够呛……”
他们之间太熟了,熟到不管是说起谁,每个人都能来上两句。
潜淆觉得这样的氛围其实也不错,总比毫无共同话题、死气沉沉的要好。
实际上,同为神职人员,也很难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全无共同话题和爱好,毕竟至少是信奉同一尊神明的。
但是每个人对信仰都有着不同的解读,即便都是信仰邪神的人,也有着各自的理由和态度。
这种前提下,有时候不吵起来都算是相处融洽了。
他之前去过一座邪神殿,那边的两名信徒就吵到了双双停职的地步。
那时他特意去调解了一下矛盾,才知晓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那两名信徒都是那座邪神殿的高级神职人员,不过负责的领域不太相同,平时也没多少来往,所以平安无事地和睦共事了几年。
但是某一次的活动,使两人有了工作上的往来。
即使只是工作,也是要稍微破冰的,于是二人便非常自然地聊起了共同的信仰。
可是这两名信徒,只是表面上看上去差不多,实际上的想法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一名信徒是由于得到过邪神帮助才决定成为神职人员的,认为这尊神明是救苦救难的善良神明,是自己一生前行的灯塔、行动的榜样。
而另一名信徒,则是重度中二病患者,十几年未治愈,觉得邪神简直就是自己最该追随的异于常神的存在,对这尊神明抱着不切实际但又莫名与现实相合的憧憬。
出发点不一样的信仰,在后续的理解上也很难有一致的观点。
一场争吵就那样爆发了,闹得整座邪神殿都无宁日。
有一名信徒实在是受不了,这才偷偷画了一个召唤法阵请来了邪神本尊。
有了自己所信仰的神明亲自做调解工作后,那二人也异常顺利地握手言和了。
直到今天,都有对这件事一知半解的信徒,认为那就是一种吸引神明关注的手段。
只有当事人清楚其中内幕,不过那两名信徒在那件事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现在邪神殿,让一些嗅觉敏锐、特地去蹲守的新闻工作者扑了个空。
潜淆还见过一座邪神殿,氛围那叫一个诡异。
是的,他的神殿本就是神殿中最为“诡异”的了,但是那一般是故意营造出来的,而那座神殿是自然流露出来的“诡异”。
主要诡异的也不是建筑什么的,这些他都可以理解,过去邪神殿的装潢放到今天不合规的都占多数。
但是那座神殿是信徒很奇怪,更具体点儿说,是信徒间的关系和气氛奇怪。
每一名信徒,都好像和共事者不熟,就像他和神界祂神的关系差不多。
不过他的情况和他们不同,他的工作基本和祂神无关,可那些信徒的工作却是要和其他人交接的。
在通常情况下,神殿里的神职人员们在各司其职的前提下,会有一些基本的工作交接和往来,大的邪神殿会分部门,各部门内部自然是要一块工作的。
那座邪神殿的规模也不小,但感觉每个人都想要避开其他人。
他们的脸上没有笑意,也没有别的什么表情,唯一可能会出现的,就是疲惫。
邪神是重视休息的神明,是见不得自己的信徒那么辛苦的。
尤其是为了神殿而忙碌的神职人员们,毕竟他们都是在为了他这尊神明和其他邪神信徒辛劳,。
他曾经劝过他们邪神殿多安排一些休假,人都累到说不出话了也不利于工作的展开。
但是那座邪神殿的负责人向他汇报时却说,他们神殿就是那样,好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他不知道这样的工作环境能让那些人类撑几年,但他确实是感到有点儿窒息的。
连他这么喜静、不愿交流的神明都能感到窒息,可见那里是有多异常。
今天的邪神,也在担心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