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守护神逐渐展露出的慌张, 潜淆没有多说什么。
抛弃信徒才能做出的选择，他宁愿不做。
他不想要粉饰太平，他只要一个信徒们想看到的结果。
守护神见对方是真不打算走, 再三思索后，还是勉强同意了就在信徒们面前谈。
不过这话术肯定就得变一下了，总不可能见人和见神都说同样的话。
连人类都不会这样说话, 祂作为神明更应该谨慎。
“既然要说, 我就先把话说明白了, ”邪神不玩那套虚的, “我们的信徒可以说是积怨已久了，你又曾赶走我的信徒们——所以你要谈什么？是谈如何给我的信徒赔礼道歉, 还是谈你今后该怎样管好自己的信徒？”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很平静, 但守护神的表情却渐渐扭曲了。
这尊邪神, 是怎么当这么多年神明的啊？
这样子说话, 就不怕得罪谁吗？
明明可以当作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混过去，可是把话都说成这样了, 还怎么能混！
假装是尊平和的神明有那么难吗？
一定要说出这种带攻击性的话来吗？
潜淆自认为不擅长交流，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的压力也不小。
但是有效果就是值得的。
根据守护神的脸色判断, 应该是有效的。
邪神不是一尊习惯察言观色的神明, 可是这尊守护神看上去实在是太好懂了。
看来一直待在同一个小地方当毫无竞争压力的守护神, 就算资历再深也会难以面对这种场面。
他的见识起码还算广，在应对这种事上也有一定的经验。
神界在某种意义上也是“职场”, 他就算再不愿意熟知那些事，也不免知悉。
“邪神对这件事, 就是这样想的吗？”守护神摆出了一副为难的模样, “此地除我外，本是没有神的, 我也不知道邪神的那些信徒是从何而来的……我的信徒们不太能接受这种‘新鲜事物’，冒犯了邪神的信徒们，真的很……”
祂暗中咬牙，这话实在是说不出口。
潜淆觉得对方很奇怪，这尊神好像以为三言两语就可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可是这语气也太装模作样了，内容也是漏洞百出。
而且这一口一个“邪神”是什么意思？
祂想强调什么？
哦，无非就是想说他是“邪”的，他的信徒信仰他简直是中了邪。
而祂的那些信徒，只不过是“好心”帮助同镇的人们“恢复正常”罢了。
邪神觉得这就算不是偷换概念，至少也是恶意引导了。
他也是神界的正经神明，并不是什么没凭据的野神，自己的信徒听到这番话，一定很难受。
果然，站在他身后的信徒们都听明白了守护神话里的弦外之音，眼中的怒气都快要溢出来了。
“邪神大人才不是什么‘新鲜’的神明！这座镇子都还不存在的时候，祂就在帮助世人了！”有信徒看着隔着一层铁艺门的镇民们大声喊道。
潜淆想说，其实他助人的范围也没有“世人”这么广，基本上只有他自己的信徒。
不过这不是重点，他的信徒能在邻里邻居面前这样为他说话，他十分感动。
据说人类对“邻居”这样的地缘关系挺重视的，还会说“远亲不如近邻”。
在这样一座不大的小镇里，邻里关系应该是很重要的，信徒的话可能会影响到邪神信徒日后在小镇继续安稳生活——就算不说也安稳不了。
当年自己的信徒，就是被那群人和暗地里发力的守护神赶出去的。
他也是时候找对方清算这一笔账了。
“我的这些信徒们也是这里的居民，时代生活在此地，按理来说，也应是在你的庇佑范围内的。”邪神见有镇民去拉扯铁艺门，就在上面设了一个屏障。
定制的门可不便宜，光是请人设计就花费了不少。
这套纹样是大多数邪神殿会采用的，虽说分摊算下来也没多少钱了，但他就是心疼。
而且这些人他并不放心，总觉得是会仗着守护神此时就在他们身边就故意碰瓷的样子。
他刚才可是看清楚了，这个伸了手的人指腹上有一道划伤的口子，要是让这人碰到了大门，说不定还要胡搅蛮缠说是邪神殿的门划伤了自己的手。
这种手段他不是没见过，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接着说：“不过在他们、不，是他们的家中长辈决定信仰我开始，你大概就不想再管他们了。但你是这座镇子的守护神，你有义务守护这里的所有居民——所以你就想赶他们走。”
守护神没见过这种场面，听完和自己当时想法完全一致的话后，是站都快站不稳了。
邪神怎么可能知道？！不，不会的，这件事谁都不可能知道……
祂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小心思究竟有多容易被推测出。
对神界不是很了解的地方神，并不知晓“邪神”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在祂的浅薄认知中，这仅仅是一尊不远万里来抢自己饭碗的神明而已，估计连供品都收不到多少，不然不会为了这一点儿的蝇头小利来找祂谈这些。
其实，邪神不是为了钱来的，只是不想让自己的信徒受委屈。
委屈他自己可以，但是他的信徒必须幸福。
潜淆就是这样的一尊邪神。
可惜守护神对这个“对手”根本就不了解，也不会理解对方的做法。
两拨人都在看着各自信仰的神明。
眼前的是自己的精神支柱，他们想要得到一个结果。
“守护神大人，您可不能让外来的神闹得我们镇乌烟瘴气的啊！”有一镇民没多少耐心，直接上手去揪神明的袖子了。
可是却被守护神直接扫翻在地。
“好，我就是不在乎——但那又怎样？你以为，你能永远护住自己的信徒吗？呵，我没有那个本事，你也没有！”祂几乎算得上是破罐子破摔了。
祂想要和邪神鱼死网破，但是却没想过对方可能不是鱼也并非网。
“不要将自己的无能强加在祂神身上，”潜淆语气平淡地击溃了对方最后的心理防线，“我和你不一样，你在我眼中，有如井底之蛙。”
他觉得自己是不善言辞的神明，可对眼前这家伙也不用太多的措辞。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就让对方彻底被击垮了。
“守护神大人——”被言语击倒的神明，被自己的信徒们给接住了。
在祂倒下的那一刻，祂的神力压根就施展不出来，那些积攒了多年信仰值也没派上用场。
能让祂不狼狈地倒在满是尘土的地上的，只有被祂视作赚取信仰值工具人的信徒们。
祂感觉从前的自己好像错了，但具体要说错在哪里了，祂又说不出来。
于是，祂将这一切归结为是邪神的错。
如果没有这尊邪神，那祂的生活就会像过去的那么多年一样，平静美好、受人信仰。
但是那邪神打破了这里的平静！破坏了这里的美好！让祂不再是这里唯一受人信仰的神明！
那座邪神殿刚建起来时，祂不以为意，以为这只不过是某几个镇民的小打小闹。
可后来的发展超出了祂的预期，有越来越多的镇民该去信仰了那尊来路不明的邪神，而不再供奉自己。
呵，外来的神明好受供奉。
祂不理解，不理解为什么那些信徒会那么轻易地改变了自己的信仰。
难道祂做的不够好吗？
那些供品给的多的信徒，可是几乎都无病无灾地活到了寿命的终点。
不过那些给不起供奉的穷人嘛……就自生自灭吧，祂就是这么现实的神明，也只有这样才能确保自己有充沛的神力。
可是，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祂难道真的是在坐井观天吗？
外面，外面的神明是怎样的呢？
奇怪，自己为神这么多年，竟然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自己是地方神，空有一个编制，却被排在神界之外。
要是能跻身神界的话，今天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潜淆看着眼神空洞的守护神，觉得自己应该是“胜”了一小场。
信徒们对此显然是相当满意地，每张脸上都挂着止不住的笑。
当然，他们也没想止住，甚至脸笑僵了都要故意笑给守护神的信徒们看。
果然还是一群年轻人，觉得这种程度的嘲讽就够了。
守护神说要好好谈，但却根本没谈拢。
还是将祂告上神约法庭好了，毕竟驱逐祂神信徒也算是违约的。
要是每一尊神都能用这种手段“排除异己”，那这个世界就又要大乱了。
至于“宗教审判”，那也是以前的事了，而且是信徒之间的，只要神明不下场，神约法庭基本就不会管。
他觉得自己胜诉的可能性很大。
不，应该说，若不是“自己”的话，在他这个位置上的神明胜算是很大的。
他是邪神，最被神约法庭“特殊对待”的邪神。
不知道这届神约法庭怎么样，不过差不多都那样。
他不期待祂们看在都是神界神明的份上偏袒他，只要不恶意针对他就行了。
人间的司法讲究公正，神界的神约法庭也是来自于人类的想象，也理应如此。
今天的邪神，也想要走司法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