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淆不理解, 为什么一些人类对“毁灭世界”这种害人害己的事,抱有这么大的热情。
据说,许多人类都会有期盼世界在下一秒毁灭的瞬间, 此类情况多见于星期一。
神明,是没有双休的。
于是神明难以理解人类的心理。
有的时候,应该是自己错了吧。
但是, 这种事怎么可能轻易承认。
所以, 错的果然是这个世界吧。
有着这样想法的人们, 在心中默念着希望世界就此毁灭的祈祷。
这世界算是待不下去啦, 随便什么都好,终结这一切吧!
在某些时刻, 人们的心中便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这种“妄想”。
在另一些人看来, 这完全就是庸人自扰。
“地球又不是少了你就不会转, 这么想要世界毁灭, 干嘛不毁灭你自己?”有的人怀着恶意去刺激一时深陷进漩涡的同类。
是哦,为什么不呢?
有人相信了这些“无心之言”, 选择了更为简单的一项——自毁。
潜淆尽力劝阻有这些想法的信徒,大多数都成功了。
还有一小小部分的信徒, 没有撑到他来的那一刻。
因此, 在面对一大群信徒的如此祈求时, 邪神心中实则是有几分挥之不去的阴影存在的。
他是神明,可他却无法保护好自己的每一名信徒。
自责的情绪, 往往会在你以为自己早就自愈的时候卷土重来。
看着仍在嚷嚷着“毁灭世界”的信徒们,他感到有点儿头疼。
这种事, 也是可以起哄的吗?
要知道, 这里可不是什么无人监管的法外之地,而是神明跟前。
还是说, 这群人压根就不把他这尊神明当一回事啊。
要是信徒们知晓了邪神大人的所思所想,一定会立即否认的。
他们可不是不把邪神大人当一回事,而是认为祂绝对是站在自(信)己(徒)这一边的。
同一阵营的话,就没有防备的必要了。
在他们眼中,邪神大人很可能真的如传闻一样离经叛道,对神界估计多有不满。
邪神本尊表示,对神约法庭不满是真的,可是会帮助信徒毁灭世界这种事,想都不用想都知道是不可能的。
再怎么说,他也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神明。
要是连“世界”本身都灰飞烟灭了,那他也无了。
他为什么要放着还没打通关的游戏去奔向虚无啊!
“这个世界对于你们而言,就没有任何值得留念的吗?”他站在画着召唤法阵的高台上,试图启发下面的一大片信徒们。
人活一世,不可能一事无成吧?
而且,兴趣爱好什么的,普通人应该都有几个杂而不精却能开心的吧?
邪神对人类的了解程度,是接触了千百年都不够用的。
人心太复杂了啊,他又不怎么会说话,该如何是好……
“我,”一名信徒率先高声喊道,“今年二十五岁,原本的爱好是音乐,但是被假冒的唱片公司骗了钱,现在的资产是负五千万!”
五千万?
什么币种啊,就敢被骗五千万。
许多人穷极一生也赚不到这个数吧……
他对自己信徒的认知能力突然产生了些许怀疑。
对哦,不然的话怎么会不停劝阻,信奉他这尊邪神呢?
邪神连带着开始怀疑自己起来了。
有了一个开头的人之后,其他人也开始自揭伤疤了。
诸如“发现自己是被抱错的孩子”“自己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大人和孩子都没能保住”这一类育儿相关问题,就有不下十起。
潜淆忽然对当地的妇产医院起了点儿好奇心。
这医院的管理漏洞也太严重了,怎么什么事都有。
这些信徒能聚在这里且口音一致,多半就是本地人,而这座不小的城市医院虽多,妇幼医院可就一家。
这里面,不会有个产业链吧?
他暗暗记下了这一疑点。
和第一位自述悲惨遭遇的信徒一样,苦于钱财想要灭世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有股市崩盘的,有创业失败的,有家道中落的……总之,应有尽有。
邪神不禁感慨道,他的信徒真是具有多样性。
这一群人放在一块,是多好的样本呐。
也就是他懒得钻研人类心理了,要不叫某几尊神明瞧见,绝对会津津有味地边听边做笔记。
没办法,一些像他一般生而为神的同僚,对人类实在是好奇,恨不得自己能去凡间暂时化为人渡个劫什么的。
但那是早就淘汰掉的时代产物了,如今工作这么忙又天天待在人间,哪里能特意抛下本应坚守的岗位去渡没必要的劫。
潜淆认为,人类和神明不相同很正常,毕竟人和人之间、神与神之间也并非完全相同。
同类尚不能做到在每一个方面理解对方,所处环境完全不同的人和神又怎么做得到相互理解呢?
反正,这群齐声高喊要让世界毁灭的信徒,一定是不懂自己的苦衷的。
他们以为当神明,就那么好当啊。
要是他动动手指就能使整个世界都毁灭,那他也不用为例会和团建烦恼了。
邪神摇摇头,觉得自己的信徒好像对他有一种超出了常识的崇拜。
这一场闹剧,该如何收场——
*
原本站在高台上俯视信徒们的邪神,在一瞬间凭空消失了。
或许,也不是那么突然,这一切都是有征兆的。
信徒们看着空无一神的高台,顿时懵了。
群龙无首的信徒们乱成了一团,没有人注意到原来的法阵已被另一个法阵覆盖。
“邪神大人,您在哪儿——”信徒们大声呼喊自己信仰的神明,“您要抛下我们了吗?”
在一阵混乱之后,总算是有一个自称不知名侦探的信徒站了出来,自告奋勇地要检查一番“现场”。
“可我们当时都在场。”一信徒不解道。
“那也要查,”不知名侦探勉强在说话时含住口中的超大波板糖,“查明真相是我的职责所在。”
一个信徒不耐烦地说:“我可没空陪你玩什么过家家,邪神大人不见了,我们就再画一个召唤法阵不就好了,费那么大劲去查是闲得慌吗?”
这名信徒认为自己的法子才是简单高效。
“要重新画一个法阵需回到高台上,”一个头脑清醒的信徒总结道,“查找线索也要到高台上,两者其实并不冲突。”
于是众人派代表移步高台,分别是不知名侦探、重画画手和总结者。
三人来到高台上时,重画画手第一个发现了不对劲:“我的画!”
他主张重新画法阵的原因很单纯,法阵一开始就是他画的,他还想再出点力。
多么朴实的贡献精神。
“法阵不是还在地上吗?”因为马马虎虎所以一直没能出名的不知名侦探,显然还没察觉问题所在。
总结者道:“阵法变了。”
嗯,很清晰、很明了的阶段性总结词。
“我的心血!”重画画手哀嚎道,“又要重画了!这一版我画过十遍了!”
他被称作“重画画手”的原因,除了他主张重画以外,他还是个强迫症。
真的会强迫自己不断重画的那种。
不知名侦探觉得自己丢了面子,于是愈发认真地观察起法阵来。
不过可惜的是,他对法阵知之甚少,只能看出最明显的“召唤”和“封印”之差别。
重画画手不知道该怎么跟外行解释清楚,说了半天两个法阵之间的“天差地别”,对方也只是茫然地看着他。
算了,谁爱解释谁解释去吧,他选择重画!
总结者也看了几眼法阵,她回想了一下邪神大人来之前的阵法,发觉到了些许不同:“走向反了。”
听她这么一说,重画画手一拍脑袋:“对!就是这个!”
他的语言组织能力果然还是不太行。
“哦哦,我、我早看出来啦,哈哈,”不知名侦探拼命给自己找补,“我,我就是想活跃一下气氛而已,毕竟破案破得太轻松了,会没啥成就感。”
说到底,他其实没有独立破获过任何一桩案件,目前的工作都是靠蹭。
这次,好不容易碰到了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他当然要紧紧抓住了。
重画画手看着一把抓住了空气的不知名侦探,不明白对方又在抽什么风。
逆向的法阵,他此前见所未见,莫非是什么隐藏阵法?
他当即掏出手机打开绘图软件,草草临摹了一幅,以便回去后慢慢研究。
总结者沉默不语,她认为这法阵有蹊跷。
来得,未免太巧了些。
他们刚逐一说完自己的来由,邪神大人便被这个后出现的法阵带走了。
那不成是有谁在故意搅和?
她觉着这一猜测不无道理,但是为了大家的心暂时保持稳定,在有确切的证据被挖掘出来之前,自己还是当作什么都没想吧。
毕竟,她又不是只会总结“前人的经验”,自己的思考还是有的,只不过得留一留。
万一那是邪神大人默许的呢?
尊重邪神大人的感受,应该放在信徒的首位。
这是她的原则。
邪神大人,是她信奉的神明。
即便她对这个世界多么失望,她也不能够将对方视作满足自己毁灭世界之愿的工具。
信徒对神明,总该致以敬意的。
掩护神明离开,也是一种信仰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