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暴雪之下>第58章 死去

  正在齐幼萱想得入神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又是孟懿那个愣头青警察。

  他每次来都会被医护人员拦住,但却坚持两三天来一次。

  齐幼萱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门前。

  房门上有一块透明的单向玻璃,她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况。

  “孟警官,你回去吧。等我出来之后肯定会把我知道的都交代。”

  齐幼萱透过玻璃,看到孟懿年轻的脸上全是据理力争。

  哎,真是一个为人民服务的好警察啊。齐幼萱想,看他这样,对于破案的急切程度都快赶上自己了。

  孟懿还在说着什么“人身监禁”“人身自由”。医疗人员耐着性子解释这些都是公司规定,如果没有检测安全报告,没法确保技术员会不会受到暗伤与心理创伤。

  齐幼萱摇摇头,正想离开,目光一转,与孟懿身后的人对上视线。

  她立时僵硬在原地。

  那双眼睛……

  齐幼萱猛地扑到门上,只为了离那双眼睛近一点,她再多看看,确认一点!

  那双眼睛!

  是魏钦州的眼睛!

  轮廓长而钝,眼角收得很宽,眼尾却微微下撇。

  她曾经无数次亲吻这双眼睛,笑着说是狗狗眼。

  齐幼萱瞳孔放大,心跳轰然加速,脸上的表情震惊到近乎空白!

  只是她再细看,就发现虽然像,但那并不是魏钦州。

  魏钦州总是目光澄澈,眼睛里含着笑意看她。而这双眼睛明显有岁月刻下的纹路,目光也锐利得多。

  如一盆冷水浇下来,齐幼萱的血都冰凉。

  那人慢慢从孟懿身后露出全貌。

  齐幼萱终于看清,这双眼睛的主人是谁。

  是陆安弛。

  ——

  我以前摆地摊,旁边的摊位是一个为自己挣学费的小妹妹。

  她很爱读些心灵鸡汤,看个短视频都能把自己看得泪流满面。

  我有一次,听到她在那里感慨:“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会永远没有条件地爱你,在你被所有人抛弃的时候坚定地选择你,那个人肯定是你的妈妈!”

  我当时听到这句话,沉默了很久,想反驳她却又张不开口。

  没有了碍眼的许黯然,接下来我可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了吧。

  我低头把衣服上的褶皱压了压,挽起的袖口也老老实实地放下来。刚要上前,又想到她一向说男孩子也应该清清爽爽的,便拨开额头前已经有些长的头发,将它们尽力梳到脑后去。

  准备好了一切,我才快走几步,轻轻抬手拍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的肩膀上几乎没有肉,触手都是嶙峋的骨头。是了,我记得她的怀抱一向是硌人的。

  终于,她很慢很慢地转过了头。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眼睛都不敢眨地低头看她。

  可当她回过头的一瞬间,轮到我愣在原地。

  她竟然……没有面孔!

  在凌乱细碎的头发下,我的母亲,她的面容竟然是模糊的!

  为什么会这样?

  我下意识看向秦月章,几乎是在求助。他神色悲哀,也理解了我无声的疑问。

  我不需要他的解答,自己很快知道了答案。

  我确实太想念她了。

  可是人的大脑和记忆都非常不靠谱,它装得下很多很多恶毒的回忆,记得起很多张丑陋的脸。

  可却又容不下我母亲的面容。

  我已经遗忘了她长什么样了。

  多悲哀啊。

  那些年雪花村闭塞,家里条件又差,她没有留下一张照片!

  我就这么把她的脸给忘记了。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已经很模糊了。

  啊,是了,一定是我见到她太开心,泪水把眼睛模糊了。

  我怎么可能忘记她的脸呢?

  秦月章看起来很难过,那双足以令他在情场无往不胜的眼睛里盛满怜悯,他说:“晏如,你别难过。”

  他这样父母健在,春风得意的人,有什么资格安慰我,让我不难过?

  他根本体会不了我的心情!

  想到秦月章的母亲,我心里的恨又止不住地翻涌上来。

  这时,母亲低头,拿出一个糯米白糕,说:“要不要试试,很甜?”

  她没有说完,那个糯米白糕就如宿命般地从她的手里滚落。

  尘埃立刻沾染了它,可浑圆的形状则让那块糯米白糕滚动起来,直滚到公路中央去。

  如果换作别人,肯定是不要了。这种廉价的,沾了灰的食物,不要就不要了吧。

  可她舍不得。

  她自然不会给我吃,她只会笑眯眯地把上面的灰擦掉,说:“拿回去洗洗还能吃。”

  你看,我连细节都记得那么清楚,怎么可能会忘记她的脸呢?

  果然,她看着滚落的糯米白糕,喃喃着说:“浪费可耻浪费可耻,回去洗洗还能吃!”

  说着就往公路中央过去。

  而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车疾驰而来。

  回来!

  原来心跳蹦到极速,是说不出话来的。

  我伸出手去想要扯住她,可手指却只是划过她单薄的衣服。

  秦月章也意识到了会发生什么,倾身向前去拉她——

  “砰!”

  巨响。

  “嗡”的一声,我的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长久的耳鸣。

  我僵硬在原地,每一个关节都像是生锈了一般不可动弹。泪水再次弥漫上来,这回我连转过头去看的勇气都没有。

  我恍惚间听到了很多人的指责。

  他们说:“这个女人好眼熟,是不是内村的,晏安德的老婆?”

  他们说:“她是那个强奸犯的老婆,真是因果报应啊!”

  他们说:“莫名其妙往公路中间冲,该不会就是想死吧?”

  他们说:“有可能。他家里赔钱赔得儿子学费都交不起,可能是为了讹人哦,结果不小心车太快,撞成了这样。”

  我承认我母亲是突然冲向公路,但我们没有想过要讹人……可不可以先帮我叫个救护车呢?

  来个谁,谁都可以,帮我叫个救护车吧,救救我的妈妈!

  当年他们就是这么围在一起,恶意地揣测着我们的一切。我痛哭流涕地求所有人,可不可以帮我叫救护车,但是没有一个人回应。

  最后终于有个人迟疑着说:“我帮你,你不许讹上我啊!”

  我跪地磕头,涕泗横流地爬回我母亲身边。可我触摸到她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没有必要了。

  太迟了。

  她已经断气。

  在漫长的指责之中,在周围的揣测里,她已经安静地死去了。

  不远处,那个糯米白糕沾染了她的血,也安静地死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