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行动正式开启。
清晨,第一束阳光照射进牢笼的时候,铁门被打开。
晏如以为他会被带进审讯室,但没想到,在一左一右两个警察的簇拥下,他被塞进了警车里去。眼前被粗鲁地戴上眼罩,然后是头套,生怕他有一丝一毫的机会看清前路。
冰冷的脚镣渐渐被体温融化,沉重地束缚在他的脚腕。
视觉被剥夺,听觉就格外突出。
晏如听到了车辆行驶的声音,还有周围轻浅的呼吸声。
在一片黑暗中,他笼罩在头套下的唇角微微勾起。
警车很平稳,他数着自己的心跳计算时间。约莫十分钟后,警车停下。
两只胳膊被毫不客气地扯起,警察冷然地呵斥:“下车!”
晏如的动作被手铐和脚铐限制,他说:“警察同志,我会好好配合的,你们悠着点儿!”
“少嬉皮笑脸的,走!”
脚刚刚踩到实处,晏如就被警察架住,往未知的时候前方走去。
晏如听到了人群的喧哗,还有摄像机连拍的特殊声音。看来,这场行动的保密措施没有安排到位啊。
他身不由己地跟着前进,然后是乘坐电梯,最后他被押解着坐在了一张还算舒服的座椅上。
头套被掀开,但眼罩依然在,晏如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身处在何方。而下一刻,一个冰冷沉重的头盔就被放在了他头顶。
“你们要做什么!”晏如后知后觉地害怕。
一个很温润的男声响起,很陌生,晏如保证自己没有听到过。
“放轻松,你就是玫瑰杀手?看起来很年轻。”
那人一边说,一边把晏如的头固定在座椅的顶部。
手铐脚铐被打开,但四肢随即被固定在座椅上。
“你们要动私刑吗?”晏如似乎是从自己现在的处境联想到了电视剧里的一些不美好场面,身体不自主地抖动起来,“我出去会请律师,告你们刑讯逼供!”
那人笑着拍了拍晏如的脸颊,温热的触感却让晏如感到恶心。
“你想到哪里去了?现在是和谐社会。”那人说,“不过你也会害怕吗,做了那么可怕的事情之后?”
——
我心里窒闷难受,想独自出去走走。
出门的时候,我听到顾蓝山调侃的声音:“晏如,你不跟着一起去啊?你看人家那个眼神哦,黏糊糊的……”
后面他们说了什么,我便听不清了。
宿舍楼不高,只有三层,顶上有个可以供学生晾晒衣服的平台。
现在平台上和我记忆中一样,一根根铁丝支在两头的墙壁,被当做晾架。铁丝上挂满了床单,被风一吹,它们就飘拂起来。
天台对少年的我来说,一直是一个可以逃避现实的地方。这里不靠近天空,也不接近地面,好像踩着实地,但也不妨碍我一跃而下。
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魏钦州时的样子。
那天晚上天空有很多云,一颗星星都看不到。我一遍遍敲宿舍的门,祈求里面的人给我打开。可他们就像是聋了一样,铁了心当做什么都听不到。
他们可以把我当成隐形人,把我当做透明空气,可以不和我交朋友,甚至不和我说话。我都能接受,但为什么要这么为难我呢?
一门之隔,我隐隐听到了里面爆发的大笑,似乎他们在进行什么游戏。
我垂下头,放弃了挣扎。
算了,就这样吧。
我不是没有去找过老师,寻求帮助。老师也不是不管我,但太多人形成的默契,连老师也无法撼动。他们反而会用鄙夷的眼神唾骂我:“你也就会告老师!”
我是一个没有地方可以去的人。养父母嫌弃我给他们带去了流言蜚语,我为了那点尊严,毅然搬了出来。
肚子有点饿,我想吃一块钱三个的糯米白糕。
如果没有也行,我……我只是有点想我妈了。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站在天台的边缘。
宿舍的天台有很多铁丝,做晾晒衣服的作用。床单静静地悬挂在半空,夜里看着,像一个个漂浮的幽灵。
我扶着栏杆,向下看去。在黑暗中,下面朦朦胧胧,好像有无限高,让人心生恐惧。
其实没什么可怕的,不是吗?
按照我们现在学的物理知识来计算,这么高的距离,跳下去,也就一两秒即可落地。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也是来看星星吗?”
身后蓦然出现一个清朗的男声。
我吓得脚下一抖,手赶紧稳稳抓住栏杆。刚刚那一瞬间凭空而来的勇气,又凭空消失。
“是。”我轻轻回道。
那人从一床被单后转出,露出意气风发的脸。
我记得他,之前在朝会的时候,他作为支教团的一员上台做过自我介绍。
“但是今天的天气不太好,看不到星星。”他与我并肩站在一起,我勉强能够看清他的眉眼,里面没有我熟悉的嫌弃和冷漠。
我有些手足无措,低着头说:“哦。”
“我叫魏钦州。”
我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我的名字。
气氛冷了下来。
教学楼的灯光全部熄灭,夜幕中它只显露出一个漆黑的轮廓,像个巨大的猛兽,要吞噬所有。
“虽然今天看不到星星,但是只要活着,总有看到星星的那一天,你说对吧?”
魏钦州的声音轻缓,如檐下细雨撞击石板,听得人说不出的舒服。
“嗯。”我回应。
我怕这次我不回答,他就不会再说话了。
他垂眼看楼下,说:“如果这是悬崖的话,跳下去说不定能有武功秘籍呢!我第一个蹦!可惜不是,下面硬得很,估计会很痛。”
“啊?”我没摸清他的意思。
他也想跳?
“其实你挺像我一个朋友的。”魏钦州回身后仰,双肘抵在栏杆上,不看我,只看着无边的夜幕。
他也有像我这样惨的朋友吗?
我好奇地问:“他是什么样的?”
魏钦州说:“我刚刚看到你的身影轮廓,觉得你们很像。他也挺高冷的,只爱回答单音节词,常常一个人躲着看书……也和你一样不怎么搭理人。”
我试探着开口:“他也没有朋友?”
“他朋友不多吧,谁让他醉心学术,很少有人愿意和这么枯燥单调的人做朋友。他是学心理学的,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未来肯定能大有作为。”
“为什么?”
“因为他不会管外界说什么,一旦认准了做什么事情,就不会轻易放弃,心志坚定到可以说是偏执了。”
“好厉害。”我由衷地赞叹,如果我能这样就好了。
“是啊,他告诉我说,只要人能够走得足够远,站得足够高,那么身后的那些阻挠就微不足道了。那些武侠小说里不都是这样吗,男主角在成为一代宗师之前,总得遭遇点什么磨难吧。”
只要我能够成功,那么现在所遭受的一切就可以一笑泯之了吗?
我忽然对魏钦州口中的那个朋友生出几分向往。
我想看看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能够真的心无旁骛,藐视旁人给予给他的痛苦。
我鼓足勇气:“他也来学校支教了吗?”
魏钦州摇摇头说:“那倒没有,他人在国外,离雪城好远好远。不过你要是感兴趣,我以后可以介绍你们认识……在此之前,你会好好的吧?”
我点点头:“嗯!”
很多年之后,我坐在冰冷的审讯室里,手脚都被镣铐桎梏,却终于再次见到了那个我自少年时期起,就神往已久的人。
他的确如魏钦州所预言的那般获得了成功,声名鹊起。
但我看着他的身形轮廓,仔细审视,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们都以为我疯了,但其实我只是一瞬间想起了他。
原来在那个冰冷的夜晚,在我俯视着深渊摇摇欲坠的夜晚,你骗了我,魏钦州。
我和他,根本一点儿也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