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暴雪之下>第25章 同情

  秦月章最后一次见魏钦州,是在魏钦州回国的时候。

  这几年国内的微曜科技异军突起,吸纳了不少人才。魏钦州对这家公司很感兴趣,尤其是其旗下的暴雪系统,听说用过的人都吹得神乎其技。

  幸运的是,魏钦州投递的简历很快得到回应,他决定回国。

  两人的联系再次转为线上,但魏钦州会经常给秦月章分享在国内的趣事,也会说工作时的经历。

  后来,秦月章的一篇学术论文在心理学界引发了很广泛的讨论,不少高校邀请他进行学术讲座。两人的联系渐渐平淡了下来。

  只是有一次,魏钦州破天荒扭捏地告诉秦月章,他谈了一个女朋友。

  像魏钦州这样外向又钝感的人,他能表现出扭捏和不好意思,秦月章还是很惊讶的。

  他想,魏钦州可能真的很喜欢那个女孩儿。

  魏钦州很甜蜜地告诉秦月章,他们同在微曜科技。虽然微曜科技并不反对办公室恋爱,甚至非常鼓励员工们内部消化,但两人为了避嫌,还是决定暂时不在公司内公开。

  但魏钦州这样的人,连新得了一本《射雕英雄传》都会拿出来显摆,忽然有了那么大一个女朋友,怎么能够忍得住呢?

  所以他们之间的话题,从如何成为一名侠客,转变成了如何让女朋友也爱上武侠小说。

  秦月章原本打算最后一场学术讲座开完之后,就回国一趟。他现在对于陷入恋爱的人类心理充满了好奇与求知欲。

  一个多年中二病,武侠重症患者,又罹患恋爱脑……秦月章想想都觉得很有意思。

  他现在还记得,当时他刚刚结束讲座,不少学生围着他探讨相关的问题。忽然手机铃声响起。

  是魏钦州的母亲。

  在电话那头,颤颤巍巍的女声响起,带着哽咽和嘶哑。

  她说:“小秦啊,钦州……出事了。”

  ——

  王月寒。

  很熟悉的名字。

  “那不就是刚刚晏如他们班里那个新来的女老师!”顾蓝山眉头高高挑起,嘴里“啧啧”叹道,“我还以为这种山区中学民风淳朴,看起来风平浪静,实际上背后还波涛汹涌得很呐!”

  齐幼萱说:“人渣哪里都有,与地域无关。而且……也未必和晏如有关系。”

  顾蓝山撇嘴:“如果和他没有关系,这里为什么会成为他心底里不敢见人的暗疮?别忘了,在暴雪面前,再有钱的人也买不到一块遮羞布。”

  暴雪之下,所有的伤痛与悲哀都无所遁形。

  只能暴露出来让他们肆意品评。

  齐幼萱说不过顾蓝山,索性垂下头不说话了。许黯然却似有所觉地对齐幼萱说:“小萱,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我们这一行不是为了探讨谁对谁错,是为了找到魏钦州尸身的下落。你也想找到的,不是吗?”

  “是,许总。”齐幼萱说。

  “在雪境,你们都直接叫我的名字吧。”许黯然温润柔和如碧玉一般。

  顾蓝山说:“老大,那你说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许黯然说:“晏如这个人,心志坚定远非之前那些病人可比。我怀疑那场车祸,就是你们强行逼问下造成的梦境坍塌。”

  顾蓝山立刻说:“我就之前随口问了一下,真没有逼问!”

  “当时处于浅层梦境,出现梦境坍塌也正常。”齐幼萱杏眼清澈,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许黯然说:“没关系,我并不是责怪大家。我们之前接触的病人多了,心防重的也不是一个两个,有的是法子让他放下戒备。”

  我很认真地听着,就差摸出一支笔来记小笔记了。

  “现在情况还不明朗,我们不要轻举妄动,否则还可能会引起梦境坍塌。说到底,晏如也是个受过创伤的可怜人。如果可以,出于人道主义关怀,我们就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病人对待,帮他解决心结。这样也能够获取信任,辅助任务。”

  顾蓝山摸摸下巴:“我看他的创伤不就是少年时代被孤立吗?我们这就给他足够的关注和爱——”

  他的那个“爱”字拖得很长,尾音百转千回,听得人起鸡皮疙瘩。

  许黯然被逗乐了,一巴掌拍在顾蓝山脑门上:“先静观发展,满足他对社交与尊重的需求,获取信任再徐徐图之。”

  作为许黯然的头号粉丝,顾蓝山自然没有异议。

  许黯然说:“小萱,你觉得呢?”

  齐幼萱柔声说:“我觉得很好。”

  我也附和:“我没有接触过暴雪,当然是听你们安排。”

  “好,那就先这样吧。”许黯然一锤定音。

  从办公室里出来,顾蓝山用肩膀蹭我:“秦顾问,我记得你是在国外读的高中对吧?”

  我心里一突,警觉起来,面上却沉静地说:“怎么了?”

  “哎我就是挺好奇的,国外的高中是什么样的。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出过国,进了微曜科技之后更是累成狗,我们老大……吝啬得很,我们不是工作就是开会,要么就是学习,也没什么机会出国玩。你给我说说,国外的高中和国内的差别大吗?”

  顾蓝山说着,用手指扫过周遭的建筑:“和这里应该是天差地别吧?”

  雪花中学体量小,学生少,只有一栋教学楼,而且楼体还颇为陈旧,半边长满了爬山虎。

  我哪里见过什么国外的高中?

  我不确定这小子是起了疑心想要从我这里套话,还是真的无聊到找话题鬼扯聊天。

  我眉头微蹙,语速飞快地说:“无论是国外还是国内,学校都是学习的地方。一心向学的人,不会关注外界条件与环境的好坏,只会嫌自己安排的时间还不够满。”

  这样的回答,不知道能不能糊弄过去。

  幸好顾蓝山被转移了注意力,感叹着说:“果然你能搞学术呢,我读书的时候全关心网速够不够快去了!”

  闲话间,我们回到了之前的教室。

  学生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着话,也有人追逐打闹,也有人安静地伏在课桌上看书。

  他们的面目都有些模糊,但我却依稀辨认出几张熟悉的脸。

  如果我不是先觉醒了主体意识,知道身在梦中,或许还真的会沉溺在暴雪构建的这场梦境里。

  我的视线在教室里扫过,突然发现,教室后面靠墙角的位置空空如也。

  晏如不见了!

  顾蓝山疑惑地说:“他人去哪里了?”

  “我出去找找。”

  “跟你一起去!”

  我才不会让顾蓝山和我一起。

  “好啊。”我应道,“但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太浪费时间了。你去操场,我在楼上楼下找找。”

  顾蓝山不疑有他,顺着楼梯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下跑去。

  而我,我慢慢地向着四楼的厕所走去。

  我进教室的时候已经看过了,最爱与晏如为难的几个刺头都不在。他们与晏如一起消失,最大概率去的地方就是四楼的男厕所。

  那就是大家默认的宣泄之地。

  学校的环境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我循着长长的走廊来到尽头,顺着阶梯拾级而上。

  我几乎可以想象到那里面在发生什么。

  几个男生会包围他,把他按在脚底下,嘲笑谩骂,肆意发泄青春里躁动的对外界的恶意。

  我推了推眼前的木门,果然是从里面关闭着的。

  我盯着已经褪色的男厕所标志,冷然一笑。

  里面传来了对峙的声音,有个很嘶哑的声音刻意放高调子,应该是想从音量上压倒敌人。后面还有几个起哄的,叫嚣着一些出格的话语。

  当然我也听到了他的声音,竟出乎我意料地冷静自持,与其他声音格格不入。

  放轻呼吸,不惊动里面的人,我背靠在冰冷的瓷砖上,静静等待着聆听着里面的好戏。

  我并不是来解救他的。

  我凭什么来解救他呢?

  这一切正是我要看到的。

  在审讯室里,他用那淡漠的、审视的眼神对我说“同情我”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恶狠狠地想,他这样的人,他这样一帆风顺,永远活在聚光灯下和鲜花掌声里的天之骄子,有什么资格说同情我?

  我不需要他的同情,我想要他真正地,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