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暴雪之下>第19章 自证

  “但是我不得不告诉你们,暴雪并不是如你们想象的那么好。”许黯然摊开手,很无奈,“至少,我们现在还在完善的过程中。不过手术都有风险,更何况是最前沿的科技。”

  孟懿从没有听说过暴雪的副作用,但想到他师傅陆安弛曾经说过的,迟疑地问:“会有猝死和脑死亡的风险?”

  许黯然拿陶瓷杯的手一顿,很快又如常地把杯子递到嘴边,掩去了半边脸。

  但谢宁却觉得,他被掩盖的下半边脸,展露出的并不是所表现出来的温柔和煦。

  “这些风险早就已经排除了,否则我们是不会推行上市的。我们虽然是商人,但也会对顾客负责,也不想自找麻烦。”许黯然耸肩。

  想来也是,能用得起暴雪的人,不是有钱便是有权,是微曜科技不敢得罪的群体。

  “在梦境的整个过程我们会派专门的技术人员负责,你们放心,他们都是业务能力过硬的骨干,绝对能够完成任务。”

  得到了许黯然的保障,孟懿心放下来一半。

  谢宁却说:“可是,如果我们不参与,怎么确保得到的信息真实有效?”

  许黯然温柔地说:“你误会了,谢警官。当然警方可以参与,我们会尽全力辅助你们。”

  谢宁点点头,心中疑窦渐消。

  阳光穿透会客厅的落地窗照射进来,整个房间里亮堂堂,外面繁华的车水马龙的喧嚣,被玻璃冷冷地阻隔在外。

  许黯然看了眼窗外,说:“在任务正式开始之前,我觉得有必要给你们介绍一下暴雪的运行机制,这对你们来说很重要。唔……明天怎么样?”

  孟懿和谢宁自觉有求于人,自然不会拒绝。

  许黯然挑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说:“我听说全国很有名的心理学家秦月章也在,可以代我邀请他吗?我一直觉得我们微曜的技术人员和心理学家肯定是有说不完的话题。”

  对于这个热情的邀约,孟懿一口答应下来。之前他对许黯然还有些好奇,担心对方是个傲慢庸俗的商人老头子。

  可真实的许黯然简直称得上古道热肠。

  ——

  夜幕降临,深山的乡村远离城市霓虹灯光,落满了死蚊子的吊灯被熄灭后,彻底的黑暗降临了整个房间。

  我平躺在床垫上,静默地看着虚空。这间宿舍没有住人,床位上也就只有一层单薄的草垫,和躺在木板子上也没有太大区别。

  顾蓝山的鼾声已经响起,惊天动地,可能隔壁齐幼萱都能感受到震动。

  我烦躁地翻了个身,恨不得上去捂死他。

  顾蓝山白天说过的话响在脑海里。

  暴雪构建的每一个场景都是按照患者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和创伤。

  那暴雪真的很残忍,以光明正大的名义,把一个人内心深处最不堪最腐烂的伤口掀出来,给别人看。

  这和让人裸奔有什么区别呢?

  火车上的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那桩盗窃案。

  我现在回想起来,仍然会痛恨,恨得咬牙切齿。

  恨当时的自己太过于软弱无能。

  或许人就是这样,当事情结束之后,总爱在自己脑海里反复复盘,幻想着自己有一千种一万种处理的方法,没有一种是让自己受委屈的。但实际上,在事情发生的时候,却只是沉默着说不出一个字。

  我还记得当时我刚开始摆地摊没多久,对于生活还是充满了希望的。

  希望,于我而言,多么奢侈的一个词。

  我的希望,早在二十年前,我父亲被执行死刑的时候,就一同被枪毙了。

  雪城这样的大都市,即使是摆地摊也充斥着机会,况且我不需要大富大贵,我只求一个温饱。

  好在我身上最无用,也是最有用的东西,就是这张脸了。我卖女装,都不需要怎么吆喝,总会有女生来光顾我的摊位。

  她们有的是真心实意想要买些东西,有的则红着脸眼神闪躲。她们的心思我当然明白,我却没有谈过一个女朋友。

  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人真的愿意与我在一起呢?

  都是一时消遣罢了。

  等她们知道我的父亲就是公路少女猝死案的真凶时,就会迫不及待地与我划清界限了。

  但不管怎样,我的生意一直不错。即使是想来我这里寻消遣,我也有办法让她们掏些钱出来。

  我总爱亲自去盐城批发市场选货物,没有经过我的手的东西,我是不放心的。

  盐城到雪城最便宜的交通工具是直达的火车,只需要耗费半天时间。

  有一次,我和往常一样,挑选了货品从盐城回来。那次我选的样式都已经记不清了——我一直在刻意遗忘那件事,即使并没有什么效果。

  当时坐在我身边的是一对带小孩儿的父母,那小孩儿被他的母亲抱在怀里,一直吵嚷着要买东西吃,我便分享了自己的橘子给他。

  那小孩儿的吃相很一般,汁水溅得到处都是,还沾到了我的白T恤。他母亲才刚道完谢又来道歉,忙碌得很。

  窗外的风景渐渐变得熟悉,火车驶入辛丰县境内。我在这里呆了很多年,自然很熟悉。也就是这个时候,一个女人忽然站了起来。

  “完了!我的东西不见了!”

  她的声音尖锐锋利,在吵嚷的车厢里宛如有穿透力一般。

  所有人都看向她。

  女人又是恐慌又是愤怒,叉腰喊叫乘务员,然后指着我们所有人说:“今天我的东西不找到,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我问心无愧,没什么好害怕的。

  忽然,我听到火车上有人喊我的名字。

  “晏如?”

  我下意识抬头看去,在我座位的斜前方,坐着一个青年男人。他年龄和我差不多,衣着普通,风尘仆仆,看起来和我一样是个为生计奔波劳累的人。

  我觉得他很眼熟,但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在这个时候,被人叫出名字,我心里没有欢喜,只有不安。

  那个男人忽然兴奋起来,无神的眼睛像是忽然被一把火给点亮了。后来很久之后,我反复思索他究竟想到了什么,才会露出那样的眼神,最后也找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或许是他的生活有诸多不如意,所以在遇见了曾经被所有人欺凌的对象时,又回味起了那种高高在上的,把别人踩在脚下的感觉。

  男人站起来,指着我高声说:“我认识他,他有盗窃史!他高中就爱偷东西!”

  那一刻,我浑身所有的血像是被瞬间抽干,然后整个人被丢进一个冰窟窿。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人扒光了全部的衣服,赤裸裸地丢在人群里。但没有一个人怜悯,他们反倒都发出嘲弄的笑声。

  又冷又窒息。

  那些我以为已经远去的东西又骤然降临在我身边,它们叫嚣着,要撕碎我所有的希望,要把我拖回到无底的深渊里去。

  所有人都看向我。

  我嗫嚅着解释:“我……我不是……”

  可男人早就捏住了我的痛脚,那个只需要轻轻一戳,我就会被一击毙命的痛脚。

  我用近乎祈求的眼神看他,可他依然大义凛然地说:“他爸爸还是杀人犯,强奸杀人犯!大家要注意啊!说不定就是他偷了东西!”

  他话音落下,我身边的夫妻像是沾染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骤然跳开。小孩儿的母亲一把打掉小孩儿手里还没有被吃完的橘子,她心里已经笃定我是个不安好心的坏人,覆盖着友善的面具居心不良地接近他们。

  可刚刚她还对我道谢。

  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也什么都没有错,我和刚才的我没有任何区别,为什么事情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为什么要对我有这么大的恶意呢?

  “别怪老同学不给你留面子,我也只是给大家提个醒。我不能因为和你是老相识,就包庇你对不对?”男人说着,眼神移到了我放在车座下的编织袋,“这是你的东西啊?”

  我还没有回答,小孩儿的父亲就抢先说:“对!我看着他拎着这个编织袋上来的。”

  “打开给我们看看吧,才能自证清白。”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注到了我们身上,他们漠然得像是一座座冰雕。

  我相信这些冰雕里有很多是等着看我笑话的,因为我的余光瞥到很多人在偷拍。

  如果我真的是小偷,我敢保证那些视频会满世界乱飞。甚至即使我不是小偷,视频也会满世界乱飞。

  没有人愿意多花时间去了解一个杀人犯的儿子是不是真的偷东西了,因为我,本身就是不值得的。

  他们愿意相信视频的引导,愿意一起感慨“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甚至更期盼东西就是我偷的,那这样的话谈资会更劲爆。

  我忽然很恨,但又不知道该去恨谁。我向上帝发誓,向如来佛祖保证,我真的没有做过坏事,不应该有这样的报应。

  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我努力挺直脊背,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懦弱:“我没有偷东西,你凭什么要开我的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