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点儿什么?”白发女郎坐直身子, 十指交叉,笑眯眯地说,“茶?牛奶?果汁?”

  她旁边的红袍法师朝她挑起眉毛, 似乎有些想笑。他重新低下头, 手持小刀,专心致志地在苹果籽上雕刻了起来。

  提姆不着痕迹地看了那边一眼,有些惊讶地看见了法师面前的一小堆苹果籽已经被刻成了形状复杂的镂空眼睛。

  一个技艺精湛的手工艺者……不对……一个医生?那是把手术刀。提姆对于自己的认知略感困惑,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明显接受过现代医学培训的外科医生会穿得像个德鲁伊一样,在一个古老的秘所里刻苹果籽。

  “红茶, 谢谢。”提姆收回目光, 语气礼貌地说。

  于是两杯红茶凭空出现在了他们面前的茶几上,还在冒着热气。

  提姆端起茶杯,正酝酿着交谈的方式, 他旁边从刚才开始就紧张不安的斯蒂芬妮忽然直勾勾地盯着白发女郎说:“我见过你的手……”

  “是吗?”她有些惊讶地笑了,很感兴趣地前倾身体, “在什么时候?”

  “两年前, 哥谭曾经裂开的那天。”斯蒂芬妮抬起头,直视着白发女郎的双眼,语气有些急促地说, “我看见了……我看见你的手出现在空中!你擦掉了什么,然后人们就忘记了蝙蝠侠的存在……你是个魔法师吗?”

  那个一直沉迷于手工活的的红袍法师放下了手里的小刀,眉头微蹙地看向了斯蒂芬妮。

  白发女郎闻言挑起眉毛若有所思:“看来我们找对了人……但也不好说,还得再做些确认。”

  “是的, 我是个法师。你们可以叫我密涅瓦。”她笑眯眯地说,“这里是纽约圣殿, 至尊法师的居所。”

  “你们要拿我炼什么法阵吗?”斯蒂芬妮脸色发白地说,“只有我才能看见那些古怪的东西, 提姆只是个普通人,这不关他的事。”

  “……杰森。”红袍法师有些无奈地对着红头罩说,“你是怎么和这两个孩子解释的?”

  杰森……红头罩的这个名字和他的长相让提姆觉得更熟悉了。提姆皱起眉思索着,握了握斯蒂芬妮的手,试图给她传达一下安慰。

  从这几个法师的行事风格上能看出他们大概是会讲道理的正面角色,至少从红头罩到密涅瓦都没有做出什么限制他们行动的行为,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其实吧……就是……我什么也没跟他们说。”红头罩干巴巴地回答,随后理直气壮地补充道,“你们也没告诉我为什么要找这姑娘啊。虽然她似乎挺亲和魔法的,但这种程度的也不是多么罕见……”

  “谢谢,杰森。”密涅瓦面无表情地说,“我突然想起托尼的恒星原型还没有确认过稳定性,麻烦你去藏书密阁看看吧。顺便把书架整理一下,再找两本书。”

  红头罩满腹牢骚地被打发走了。

  红袍法师嘴角又开始微微上扬,瞥了密涅瓦一眼,似乎和她眼神交流了一瞬间。

  密涅瓦看着依旧很紧张的斯蒂芬妮,颇有些苦恼地说:“别害怕,斯蒂芬妮,我们正是为了你的安全问题而找到你的。考虑到突然出现在你家里可能会让你感到惊恐,我想,让你到圣殿来看看也许会让你更容易安心一些。不过现在看来……杰森可能给你带来了一些误会。”

  “你们真的不是什么邪\\教吗?”斯蒂芬妮捧着茶杯,目光炯炯地发问。

  提姆差点被茶呛住,只听到密涅瓦一本正经地回答:“至圣所既不是个教派,当然更不邪恶。”

  她笑了起来,指了指身边一直隐约带笑却又好像十分专注地进行手工活动的那位穿着神秘的法师:“这位是至尊法师史蒂芬·斯特兰奇,一直在神秘侧保护地球不受侵害。至圣所和超级英雄世界打交道不少,严格意义上说,奇异博士也是超级英雄。”

  至尊法师朝他们投来了目光,提姆看见他露出一丝无奈的微笑:“出于某种原因,蝙蝠侠不是那么欢迎我在未经邀请的情况下出现在哥谭。很抱歉让你们产生误会,不过,我的信誉在法师中确实还算良好。”

  “真的吗?”斯蒂芬妮半信半疑地说,“可是……可是超级英雄找我干什么呢?”

  她的脸色满满变白了:“不会是我爸爸……”

  “不,不是你爸爸的事儿,斯蒂芬妮。”密涅瓦温和地说,“实际上与你有关。我想想……在你的生活中,曾经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吗?”

  “被带到这里应该是我遇到过的最奇怪的事了。”斯蒂芬妮不假思索地说,“如果不算差点被哥谭的裂缝吞掉的话。”

  “那确实也算某种异常。”密涅瓦语气温和地说,“实际上,我们担心你曾经被某个存在烙下烙印,这对你而言是件非常危险的事。”

  “为什么?”斯蒂芬妮迷惑地说,“什么烙印?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我也不觉得我有什么特别的……我是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可是你们法师不都是这样的吗?”

  “拥有魔法天赋的人的确能比其他人看得更多。”密涅瓦唇角的笑意隐没了,她的眼眸在烛光的照耀下沉静而冰冷,“但你本来并不应该参与到这一侧的世界中。在其他的时间线上,你依然是‘搅局者’,但不同之处在于,你从未拥有过看见神秘的天赋。所以如果我没判断错的话……可能有一份不属于你的力量被寄存在你的体内,等待着被唤醒的那天。唤醒它也意味着你失去自我,成为烙印者的一个傀儡。”

  “什么意思?”斯蒂芬妮拉下了兜帽,露出一头灿烂的金发,她的眉毛紧紧皱在了一起,“我是被诅咒的?可我从未遇到过除了你们以外的魔法师,我也没得罪过什么人……除非给我下诅咒的是某个偷车贼,或者撬锁匠。”

  “还不能确定,斯蒂芬妮。我们是通过一份并不特别清晰的记忆找到你的,但你究竟是不是个咒印巫,只能慢慢探究。”密涅瓦平静地说,“不幸的是,那位存在选择刻下烙印之人并不是因为你做过什么而选中你的……如果你真的背负着一份刻印,她就只是在无数人里选中了你而已。”

  “我不理解。”斯蒂芬妮有些焦躁地说,“我压根不懂你在说什么!所以那个可能把我当成保险柜的人到底是谁?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该怎么信任你们?”

  “我只是觉得也许你会更信任自己调查出的东西,而不是我向你灌输的。”密涅瓦微笑了起来,“我相信你和你的朋友提摩西都擅长此道。如果你在调查后觉得至圣所值得信任,那我会先检查一下你的记忆,好确定你究竟是不是那个‘被选中的’。”

  “好的,谢谢你的告知,女士。”一直在沉思的提姆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后迅速地回过了神,“我们会去调查的,如果……”

  “不用了!”斯蒂芬妮拉下了面罩,直视着密涅瓦的双眼,语气坚决地说,“你可以现在就给我检查。我不要稀里糊涂地等着安排!”

  “那很危险,斯蒂芬妮。”奇异博士温和地说,“单单是触碰到被封锁的记忆就可能会引起烙印者的感知,而且检索记忆也不是件令人感到愉快的事。我们希望你在这个过程中不受任何伤害,你可以做好准备再来这里。”

  提姆有些担忧地看着斯蒂芬妮坚决的侧脸。他知道他的这位朋友性格有多么倔强而执拗,没人能改变她的决定,尤其是这还与她的自由意志有关。他想劝说她,但清楚那只是徒劳,最后他只是鼓励地朝她露出一个微笑。

  “我现在就做好了准备。”斯蒂芬妮站了起来,“你们突然找上来,不就是为了验证这个猜测吗?现在我就在这儿。”

  密涅瓦和至尊法师对视了一眼。他们似乎有一套只需要眼神交流就能实现复杂沟通的方式,至少提姆没看出他们究竟达成了什么共识。

  白发的法师站了起来,对斯蒂芬妮微笑着说:“好孩子,跟我来吧。我不会伤到你的。”

  “提姆?”奇异博士适时地开口,“别担心。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你可以问我。要和我聊聊吗?”

  提姆刚想起身,闻言又坐了下来。他重新捧起茶杯,微笑着十分克制地回答:“好的,斯特兰奇博士。”

  他目送着斯蒂芬妮亦步亦趋地跟在密涅瓦的身后离开了这间房间,然后将目光收了回来。提姆默默观察着这位据说守护着地球的至尊法师,发觉在那位白发女士离开之后,他的气质陡然变得沉静下来,像一盏照亮他脸庞的灯烛被人移走了。

  大约此刻这种孤寂而沉重才是属于奇异博士本人的色彩,提姆这才恍然意识到眼前鬓发霜白的法师的确是个默然的守护者。

  他看见法师放下了那柄手术刀,活动了一下手指,目光通透地看向了他。

  “恕我冒昧,你是个外科医生吗,斯特兰奇博士?”提姆挑起话题问道,“我似乎听说过你的姓氏……主要是,那种用手术刀的方式很精湛。”

  奇异博士朝他微微一笑,将桌子上那一堆一模一样的、雕刻成眼睛形状的苹果籽扫到一边。

  他和密涅瓦一样地交叉十指,温和地回答:“是的。以前医院会让我飞过大半个世界去完成某些只有我能完成的精细手术,我那时候的确算得上是——虽然我不想显得是在自夸,但是——我的确算得上是小有名气。”

  “你现在还在做手术吗?”提姆说,“嗯,我刚刚好像听见了类似的话。抱歉,我只是很好奇巫师的生活方式……”

  “是法师。”史蒂芬露出一个很淡的微笑,目光中产生了一丝波动,“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使用我的双手去完成那些精细的操作……不过现在,我的确会去重新尝试拯救一些只有我才能拯救的生命。”

  提姆咀嚼着他的回答。魔法的力量,毫无疑问。在今天之前他从没想过魔法切实存在,且甚至就在他身边。他有无数个问题想问,但提姆的理智让他明白,不是所有问题都能得到答案。

  比如说,他现在最关心的——斯蒂芬妮的身上究竟存在什么,恐怕就不是个能轻易得到回答的问题。

  提姆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选择问出那个他已经思索了好一会儿的问题:“我还想知道,红头罩……是杰森·托德吗?”

  是的,他想起来了红头罩给他带来的那种熟悉感的来源。提姆无比确信蝙蝠侠真实存在,尽管他收集的许多资料在“那一天”之后消失了多半,他的记忆也出现了一些模糊和偏移。

  但只需要推断出蝙蝠侠的真实身份,就能得出第二任罗宾的真名……杰森·托德,一度也是提姆的小小偶像。在哥谭抹除蝙蝠侠故事的一段时间前,罗宾已经消踪匿迹了许久。

  提姆曾经坚定地认为是某个超级罪犯谋杀了罗宾鸟,但他的记忆和现实又在动摇这点。但如果魔法真实存在,而他看到的那个红头罩真的是飞翔在哥谭夜空中的那只小鸟,一切似乎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释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看见奇异博士似乎扬了扬嘴角。

  年长者并没有回答是与否,只是面带笑意地说道:“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呢,提姆?我想杰森并不会排斥亲口告诉你他的全名。”

  ——————

  被迫加班把两个困倦的孩子送回哥谭的杰森并没有太多怨言。

  尽管他表现得似乎还是不太高兴,但密涅瓦知道她的学生在平行宇宙已经见过了他们许多次,如今对“他自己的”两个后辈仍然怀有极大的好奇,对这趟活计实际上十分乐意。

  她藏在阴影里看着已经放下了戒备的两个孩子和杰森迅速找到了共同话题,离开至圣所时丝毫没有来时剑拔弩张的气氛。

  密涅瓦站在门外收敛起周身近乎沸腾的魔法波动,这才缓步走进了史蒂芬的冥想室里。

  她的至尊法师正盘膝坐在书桌前,专心致志地对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敲打着键盘。听到开门的动静,他转过脸,仔细地看了看她,关切地开口:“你还好吗,密涅瓦?”

  密涅瓦的半张脸藏在帘幔投下的阴影中,难得露出了一丝疲惫。魔法的唯心之处在于意识决定物质的存在,她拥有着掌握一切未被遗忘之物的权柄,也就意味着她极其不擅长与遗忘相关的魔法。

  这大概就是她的修改记忆屡被推翻的原因吧,密涅瓦略带自嘲地想。

  她走到史蒂芬身边坐下,自然地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语气懒懒地说:“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不对,准确来说是一个坏消息,和一个更坏的消息。”

  “是什么?”她脸颊下的那块肌肉微微一僵,史蒂芬轻轻推了推她的脑袋,语气自然地说。

  “坏消息是我们得到的消息基本是真的,‘怨妪’把赫卡忒的力量分成了五份,以女巫之刻的烙印形式放在了五个人类少女的身体中。”密涅瓦眼睛半阖,语气疲倦地说,“更坏的消息是,斯蒂芬妮的确是其中一员,我从她身上感受到了那种被封印的力量存在……若以力量的多寡比较,我在她面前大概就像是池塘之于大海,而斯蒂芬妮自己的意志只是海洋中的一条小鱼罢了。”

  “你是说……”史蒂芬的肩膀微微动了动,他低沉的声音拂过密涅瓦的耳畔。

  “神力本身具有腐蚀性,人类的灵魂难以承受。”密涅瓦轻柔地说,“只要‘怨妪’激活了那种力量,她就能像操控木偶一样操控着那些少女。只有一种可能能令她们摆脱控制:她烧穿了被标记之人的身体,取回了属于她的能量。”

  “我们不能让那一切发生。”史蒂芬坚决而平静地说。

  密涅瓦轻轻笑了一声,声音响在史蒂芬耳畔:“我知道。我们不会让那一切发生的。”

  “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五个被标记之人。”史蒂芬停下了敲打键盘的动作,严肃地说,“阿斯加德的变动足以让其他神系的众神产生巨大的反应,我觉得我们要做好准备……”

  “你在看什么?”密涅瓦靠在史蒂芬的肩膀上,眯着眼睛看着屏幕说,“一种全新的探测肿瘤位置的技术……阿戈摩托之眼似乎也能做到。”

  “我不会在手术室里用魔法的,密涅瓦。”史蒂芬低声说,“在手术台上我没法分心。有时候我觉得我不该如此贪心地去治愈这双手……”

  “也许我该提醒一下你向我支付了代价。”密涅瓦轻笑着说,“怨妪不能摧毁整个世界的魔法,颠倒人也不能取走他的债务。你相信我吗?”

  她听见她的至尊法师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应:“我永远相信你。”

  永远。一个过于宏大的又过于绝对词语,史蒂芬却说得如此理所应当,仿佛他真会将这份信任一直交托到宇宙的终结时分。

  密涅瓦希望这句话能够成真。她需要史蒂芬永远地、毫无保留地相信她,哪怕她曾用谎言欺骗过他也是如此。

  一种陌生的、微微发涩的疼痛感从她的心脏跳动着传递到四肢百骸,密涅瓦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她思索了一会儿自己的心情,发觉她大概很喜欢这句话。

  她觉得自己忽然想要离他再近一些,也许是因为被承诺所取悦,也许只是因为想要休息片刻。

  密涅瓦放弃深究这种属于人类的、复杂幽微的感情,她从不压抑自己的想法,于是半转过身,伸出手臂圈住了至尊法师的脖子,将脸埋进了他的肩窝里。

  她有些放空地想着那些未知的、女巫之刻的刻印者,想着对这个世界虎视眈眈的颠倒人,想着魔法的危机之中她自己那条寻求超越的道路。

  史蒂芬的体温透过衣物传递到她身上,那温度让她有种回到了降生前的卵中的错觉。斗篷在他身后蜷缩起了两角,密涅瓦听到史蒂芬语气略带紧绷地说:“我记得你似乎一直不喜欢和人类接触,密涅瓦?”

  “但你不一样。”她理所应当地说。

  恍惚间,密涅瓦似乎听到奇异博士低声问了句什么。半晌,她才在思绪深处想起了他刚刚在问什么:他有什么不同?

  密涅瓦不太想回答。答案太多,她找不到可以精炼语言的方式,让她想起她总也学不会人类说话时的日子。

  天生的怪物有自己表达情绪的方式,将那些足以笼罩世界的情绪收回灵魂、再套上语言的框架,是密涅瓦学习过的一门最复杂的艺术。在漫长的岁月中已经成为了使用这门艺术的佼佼者,语言能够代替力量,让她得到想要的结果。

  但她今天恰好觉得有些累了,于是选择了最简单的回答方式。

  密涅瓦侧过头,张开嘴,在史蒂芬的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她能感受到人类动脉中的血液在她的唇齿下方的皮肤深处奔流而过,熏香的气味淡淡地萦绕在她的鼻尖。

  密涅瓦轻轻地用那块皮肤磨了磨牙,大约是人类基因中被狩猎者靠近致命之处的本能作祟,她发觉史蒂芬的体温几乎一瞬间就升至滚烫,心跳声重如擂鼓。

  他当然是最特殊的那个。

  在所有宇宙的所有时间线中,只有这个史蒂芬·斯特兰奇的命运因为她而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苍白女士总是格外垂青被她标记之物,更何况这刻印同样出现在她的命运之中。

  密涅瓦松开牙齿,嘴唇擦过那圈浅淡的齿痕,漫不经心地说:“看,你被我留下了标记……所以对我来说,你就是最特殊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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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密涅瓦:在开窍的边缘反复放弃思考(??

  实际上我觉得她大概率是在真正理解爱是什么之前就能感觉到奇异果对她存在这种感情了,但冷酷无情的苍白女士满脑子只想搞事业……(大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