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从至圣所的传送门中走出来时, 听到了一阵恢宏悲壮的乐声。
他不由得从走廊的扶手上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那间压根没派上过用场的礼品商店不知何时已经再次经过改造，似乎与现实的空间并不重合。
杰森一边朝那里走去, 一边高高扬起了眉头：他小时候在韦恩庄园接受的私人教育在此时发挥了一些作用, 至少他听出了这是一首巴赫的回旋曲。
他敲了敲那扇门，顺利地走入了房间内部。映入眼帘的是从天花板一路铺到地板上的书，看起来古老的程度已经超过了至圣所本身，四面墙都在违背常识地旋转着。
在那些满是魔法气息的典籍下方，架着一架钢琴, 顶盖上放着一个小狼木雕。
“杰森?”正在钢琴前演奏的史蒂芬专注地望着曲谱, “坐一会吧，密涅瓦还没回来。”
杰森依言坐进沙发里。他看了看被随便放在小几上的没下完的象棋棋盘，又看看被放在墙角的插满向日葵和三色堇的花瓶, 不由得说道：“我以为你们都刚回来，这段时间会很忙呢。”
奇异博士的手指在钢琴键盘上有力而精准地跳跃着, 直到最后几个小节结束, 他才活动着双手站了起来，闻言朝杰森露出一个苦笑：“实际上，你说的没错。要善后的事堆积如山, 怎么做也做不完，我不得不动用了一点小小的魔法作弊手段。换作以前，我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滥用魔法，不过既然情况已经……”
史蒂芬没把话说完, 于是那句话就戛然而止，留下了一个空白的尾音。奇异博士也坐到了沙发上, 端起一个玻璃杯，打了个响指灌满了它。
“密涅瓦干什么去了?”杰森拿过自己那杯苏打水, “我以为她会优先去关注一下那群吸血鬼的事。我听说夜翼最近在布鲁德海文下方发现了一个吸血鬼总部。”
“她在她的维度里，处理一些……嗯……别的麻烦事。至于你说的那个吸血鬼之王……算了吧。”史蒂芬无奈地说，“我勉强算认识他……那就是个喜欢在死亡边缘反复试探的家伙。密涅瓦大概会给他一些印象深刻的‘奖励’，不过眼下，吸血鬼族群的问题在优先级上确实得靠后站。”
“还有什么?”杰森说，“那个预言里的末日?还是密涅瓦把巴巴托斯给折腾了一通这事?”
奇异博士冲他笑笑，没接这个茬，一边喝水一边说：“我已经知道你和密涅瓦在黑暗多元宇宙做的事了，杰森。世界铸造者的复活对多元宇宙整体的平衡应当算得上一件好事，尽管这又带来了大量后续工作，不过……”
至尊法师在沙发上活动了一下身体，把杯子放下，接着说道：“你的成长速度令人惊叹，杰森。有时候我的确觉得，密涅瓦也许比我更适合当个老师。”
杰森很想出言反驳这句话，但他明智地觉得，不管是出于他的身心健康还是出于人际交往的角度，他都最好还是不要这么做为妙。
平心而论，密涅瓦在不折腾人的时候教学确实称得上一句尽心尽力，虽然语言风格和史蒂芬大相径庭，细究起来，本质上竟然是一套模式。他就喝着自己的饮料，眼睛从杯沿上望着史蒂芬，等着他把话说完。
史蒂芬的语气放缓了，温和地凝视着他：“我知道你学习魔法的初衷是为了复仇，杰森。如今你的心愿已了，小丑的存在被从神秘学上彻底抹除了，恐怕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他曾经存在……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杰森的动作停滞了，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一滴凝结在杯壁上的水珠顺着他掌心的纹路沁进他的皮肤里，湿润冰冷得让他难受。
他揪住了牛仔裤膝盖位置的布料，用它粗鲁地擦了擦自己的手心。
“我……”杰森的嗓子有些干涩地说，“我不……”
他从未忘记哥谭。他从未从哥谭的雨夜中走出。哥谭像有魔力一样，从哥谭走出的人终有一日会回到哥谭去。
但他也不想远离魔法……远离卡玛泰姬……远离纽约的阳光和圣所的熏香气味。更别说远离密涅瓦，或是远离史蒂芬。
史蒂芬·斯特兰奇的年纪足以做他的叔叔，但这位年长者却从不会对他指手画脚。史蒂芬总是耐心地引导他，哪怕在他刚复活时脾气急躁又充满怀疑和攻击性时也一样。
这位长辈对杰森来说已经重要得如同另一种意义上的家人，骤然被问起复仇后的打算，依旧年轻的大男孩不由得有些迷茫了起来。
他的魔法再过一段时间足以从卡玛泰姬出师了，可那之后呢?他就要和这段日子一刀两断，回到哥谭的雨夜中，去践行他自己的道路吗?
“我想，如果你能放下芥蒂，蝙蝠侠一定很欢迎你重新成为他的家庭一员。”史蒂芬看出了他的踌躇，语气温和地说，“只是……我想告诉你，无论如何，至圣所都是一个能让你安全地留下来的地方。就像当初是否要选择引导你的魔法天赋一样，一切都取决于你自己，杰森。”
这话让杰森觉得很温暖。
但他的微笑还没完全扬起，悚然间，杰森想起了他刚复活时密涅瓦关于他是否“自愿”学魔法的威逼利诱——字面上的先威逼，再利诱。
他曾经答应了密涅瓦要成为“能够接替至尊法师”的存在，而直至今日，杰森也没摸清楚她这个要求的用意究竟何在。
他觉得她一定不是在为至尊法师的退休计划选择继任者，而是在确保史蒂芬不能继续至尊法师的任务时，有人能够代替他。甚至不必史蒂芬开口，杰森确信自己绝不会有什么能和魔法一刀两断的机会。
但这有什么不好呢?
他笑了起来：“我会的，史蒂芬。哪怕从卡玛泰姬出师，我也不会放弃魔法……我不会放弃这一切。”
奇异博士的斗篷十分欣慰地摸了摸他的肩膀。史蒂芬也微笑起来，重新坐回了钢琴凳上，翻动着曲谱，轻声说道：“你知道吗，杰森?许多神经外科医生都会演奏钢琴……这有益于双手的灵活，也有益于思维灵活。”
他随手按下几个键，音符如水般流淌，叮叮咚咚地震动了杯中的水面。
奇异博士接着说：“练习枯燥而痛苦，不断反复，没有捷径可走。叔本华说人生于痛苦和无聊中摇摆，但有些时候，这两种状态是叠加的……”
咚!
那双形状优美的手落在了琴键上，一串流畅而连贯的音符随之响起，史蒂芬的话也没停下：“可是如果你决定要挑战痛苦，去尽你所能地演奏你面前的东西，那离你得到想要的结果就只差一个过程……”
杰森重新捧起了水杯。他有些出神地看着他两鬓泛白的老师在跳跃的烛光中弹奏一首回旋曲。
那些循环往复、周而复始的曲调在演奏者的专注目光中庄严得令人不由得放轻呼吸，杰森就在那悲壮恢弘的音乐中渐渐想好了他的未来。
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熟悉的声音很轻地在杰森的耳边说：“很动人，对吗?”
杰森扭过头去，有些抱怨地压低声音：“你这几天都跑到哪里去了?我感觉都没见过你出现——呃。”
他的老师的确正在沙发背后，胳膊肘支在靠背上，侧着头笑眯眯地看着史蒂芬的侧影。
但她身侧还有一个发色朽白、额生弦月、浑身散发着淡淡紫色微光的少女，正双手抱臂，用一种打量的眼神低头看着他。
杰森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于尴尬之中向密涅瓦发出眼神求助。密涅瓦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地忽略了他的迷茫目光，任由这凭空冒出来的少女自顾自地走到对面的单人扶手椅上，矜持地坐了下来。
乐曲声戛然而止，史蒂芬放下琴盖，表情略有些无奈地站起身：“密涅瓦?你和赫卡忒阁下……嗯……已经谈好了吗?”
“当然。”密涅瓦快活地说，“我们一致决定先把阿斯加德拆了再说，其他神系都可以先放放——”
那位“赫卡忒”阁下轻轻哼了一声，默认了她的话。杰森看看史蒂芬又看看密涅瓦，不由得开始坐立不安，深深觉得自己就不该待在这里——有这工夫去和蜘蛛侠多打两盘游戏多好啊!
史蒂芬看着身边对于要拆掉一个古老神系的神国所在而兴致勃勃的死灵法师，又有了叹气的冲动。
“先拆……算了，这个问题我们一会儿再说。”史蒂芬顿了顿，还是选择先忽略密涅瓦的惊人之语，“你们准备好告诉我所谓末日的来由了吗?”
时光倒退回几天前，在那个心旌摇动的时刻，至尊法师最后真的只强行忽视了密涅瓦的前两句信息量过大的话一分钟左右。
虽然拥抱着她的时候史蒂芬的感情尖叫着说想用全世界来交换令这一刻凝成永恒，在当血液从头脑中缓缓回落时，史蒂芬还是坚强地发问了：“末日的始作俑者是谁，密涅瓦?”
密涅瓦像只猫一样轻捷地从他怀里溜了出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露出一个小恶魔一样的笑容：“你会知道的……我会让赫卡忒亲自告诉你。”
史蒂芬花了半分钟来思考这到底是不是个死亡威胁。
但结论显然不是，他相信密涅瓦不会欠下魔法女神的债务，更不会任由魔法女神前来毁灭世界——那结论就只有一个：始作俑者大概、也许、可能的确不是赫卡忒本人。
赫卡忒又轻轻哼了一声，目光从杰森和史蒂芬身上滚过，和密涅瓦对视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
少女坐直身子，有点不情愿地开口了：“我就是被叫来给你们讲故事的，密涅瓦说服了我。浩大的戏剧正拉开帷幕，想要终结它，你们至少得弄清楚它的始末。”
“多谢你，赫卡忒阁下。”史蒂芬谦恭有礼地点头说道。
密涅瓦把史蒂芬按在了沙发上，自己也挤到了他旁边坐下。本就不算宽敞的沙发承受了过多，但不知为何谁也没打算把它拉长一些。
“我是如何作为第一缕魔法之光诞生在多元宇宙之外的，我想你们都知道了。”赫卡忒垂下眼睛，“那时候我生在纯粹的欢愉中，所思所想即可成真，我就是奇迹本身。”
“然后我感觉到我并不孤独。就像路过水边时会看见倒影一样，我诞生在光明中，在黑暗中看到了他。”
“谁?”杰森忍不住说。
“一个怪物……一个黑暗催生出的扭曲之物。他对我的力量虎视眈眈，我能感觉到他的那种渴望……侵吞我，获得完整的渴望。”少女说到这时眉头紧锁，面容中流露出了一丝恐惧，“我创造了一层屏障，将我那充满无限可能的美丽世界与黑暗隔绝。”
史蒂芬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微微前倾。
谁能想到最后最接近正确答案的是半路出家的托尼·斯塔克呢?他当然不能确定赫卡忒说的是真的，但奇异博士有验证的机会。
“为了忘却那头恐怖的生物，我开始造访多元宇宙的中心。”赫卡忒说，“——就是地球。我观察着人类的成长，赐予他们魔法，直到最后，地球古神之后的第一批诸神诞生了……”
“那之后的事情也许你们知道。”赫卡忒那张属于少女的、总是带着甜蜜天真神情的脸上忽然变得面无表情了起来，“我被花言巧语的诸神欺骗、囚禁、夺走了力量。我的姐妹，你要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永远别相信爱情。”
“我觉得你可以把这句话换成永远别相信诸神。”密涅瓦笑眯眯地说，“别担心，女巫。我该如何去相信一种我不理解的情绪呢?”
杰森再次觉得如坐针毡了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专心听讲的史蒂芬身上忽然开始嗖嗖冒冷气，仿佛有一朵看不见的愁云惨雾正笼罩在他身上——杰森不着痕迹地再次往沙发边缘挪了挪。
“但大多数人应当都不知道‘我’是如何从诸神的陷阱中脱困的……哪怕是前段时间见到的那个未完全成型的故事之神大概也一样。”少女赫卡忒似笑非笑地说。
“你在加入了奥林匹斯山的时候，就已经不再是‘你’了。”密涅瓦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双引号，笑眯眯地说，“你从‘少女’变成了‘母亲’，因为你想承担起更多的责任，是吗?”
“还要感谢我那负心的未婚夫哈迪斯，他是如何耀武扬威地来到‘我’面前，告诉我他有了新的新娘啊?”与另外两相同享记忆的赫卡忒冷笑着说，“我被囚禁了那么多个世代……久到新诞生的神灵几乎已经忘记了我这位魔法本源。我每一天都对着升起的太阳流着泪，许愿我加入的神族可以将我从陷阱中解放出去。而哈迪斯告诉我，奥林匹斯众神已经将我抛弃，他们从不曾真心爱戴过我，以后更不欢迎我踏入奥林匹斯的大门……”
杰森目瞪口呆地听着。古希腊众神——也许还得包括其他神系的旧神，其混蛋程度简直可以媲美哥谭的罪犯。
至于那位负心人哈迪斯，倘若赫卡忒所说的一字未虚，那布鲁斯·韦恩跟他比起来简直算得上是情真意切的痴情人，托尼·斯塔克的情史都说得上一声挚诚耿耿。
什么人啊?!假使赫卡忒为此要毁灭宇宙，杰森都得说一句情有可原。
“所以，‘我’崩溃了。我在那濒临疯狂的愤怒之中感受到了那个黑暗的、颠倒的、就像我神力的倒影般的怪物……”赫卡忒轻声说，“满是动摇，满是危险，满是对于这个世界的恨意。‘母亲’的一面被恶意和憎恨取代，‘我’变成了怨妪。”
史蒂芬已经明白了接下来发生的事。他垂下眼睛，凝视着自己的双手。他曾经为一个魔法的火花而感到欣喜，领教过那美丽与迷幻，几乎曾为魔法付出一切。
但如果这一切从最开始就是恨意之下的报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呢?
“于暴怒之下，‘我’强行突破了许多个世代前自己设下的那层屏障，触碰到了它黑暗的对面。”少女赫卡忒用一种越来越轻的声音说道，她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我’将一缕黑魔法引来了这个世界，然后将那份腐败的魔力赐予了出去。那一缕黑暗的魔法与我的力量一起在整个世界激荡……而屏障对面的‘他’也能感知到这点。”
“我们叫他……颠倒人。”密涅瓦笑眯眯地说，“他看着这个美丽的、由魔法组成的世界却无法来到这儿，更没法收讨全世界一半以上的法师在无意识中所亏欠着他的债务。魔法的黑暗面对此大约愤怒已久……而且，他越来越近了。听起来很耳熟，是不是，杰森?”
“哈。”杰森干巴巴地说，“这好像和黑暗之龙不是一回事吧……”
“等等……所以你早就强行从封印中脱离出来了，是吗?”史蒂芬沉默了一会儿说，“可是……你看起来并不真实存在，赫卡忒阁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怨妪’的力量才是你的三相中最强的那个。”
“你很敏锐，至尊法师。”少女露出了一个很淡的微笑，说出的话却让奇异博士的脊背窜上层层冷汗：“我只是一个被密涅瓦的力量唤醒的影子……一个已经‘不存在’的神相。真正的赫卡忒仍然是满怀憎恨恶意的怨妪，她此刻就沉睡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等待着在某个恰到好处的时刻醒来，然后将所有魔法收入囊中。”
“我们可没法同时迎接两个魔法本源的怒火。”密涅瓦端起桌上的水杯，语气悠然平静地说，“所以，怨妪最好永远不要醒来。”
史蒂芬猛地转过脸看向她，甚至连提醒那杯子是他的这件事都忘了——他怎么会天真地以为密涅瓦不打算把整个多元宇宙放上她的赌桌呢?
她分明早就这样做了，区别只是在于，她是坐庄的那个。
像是读懂了他的心，密涅瓦同样转过脸来，本就很近的距离让史蒂芬能看见她压在玻璃杯边缘的朱红嘴唇上的每一根淡淡的纹路。
尚未开盘的多元宇宙赌局的庄家挑起嘴角，朝他露出一个几乎有些邪气的笑容：“别太担心，史蒂芬。我早就说过，我从来不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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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卷!新的剧情线!这一卷要回收所有还没收回的伏笔!
感情线我还得琢磨一下，按照大纲来怕是大家和我都会被刀片的海洋淹没(移目
总之新的一卷第一章，还是有红包030谢谢大家一直陪着我!真的好喜欢你们55555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