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眠的感冒用了五天才有了好转的迹象, 不发烧了,不过仍然没力气,腰软腿软, 只能躺在病床上,因为长日不出门整个人精神状态都有些蔫哒哒的。

  陆舸下班抽时间过来, 这天不知道公司有什么重要会议, 他的衣着格外正经。

  一身西装穿得规规矩矩, 领带都还在衬衣领子上系着。

  季眠起身要坐起来,撑着身子的两条手臂却一直在微微发抖。

  “肌无力啊?”陆舸忍不住嘲他。

  季眠懒得理会他, 继续用他两条颤颤巍巍的胳膊撑身子。

  陆舸看不下去了, 俯身架住季眠的胳膊下方。一个用力把人架起来。

  他服务很周到, 架起来以后还要帮他拽被子, 拉枕头。

  两人的距离一时挨得极近,陆舸的呼吸洒落在季眠的头顶,他一抬头几乎能撞上对方的下巴。

  季眠在陆舸动作时不得已全程低着头。

  陆舸今早忘戴领带夹,黑色丝质领带随着他俯身的动作垂下, 在季眠眼前晃来晃去。

  他被晃得眼晕, 索性伸手扯住了领带末端,想说帮陆舸“固定”一下。

  被他扯住领带的人却忽然间不动了, 捏着被角的手顿在半空。

  季眠抬头, 便瞧见陆舸垂下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黑眸中情绪翻涌, 突然之间叫人看不懂了。

  他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歪过头:“陆——”

  吻上季眠的唇角之前,陆舸没想过自己会那么经不起勾。

  只是被拉了下领带, 只是看起来有点像是季眠在向自己索吻, 只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些, 近得令他以为眼前的人是他触手可得的。

  可当嘴唇碰到季眠那一刻,陆舸如梦初醒,心凉了半截。

  他望着季眠近在咫尺的错愕双眸,知道自己做了件蠢事。

  心跳瞬间加速,心慌的情绪甚至超过了和季眠亲吻的亢奋。

  两秒过后,陆舸胸前多了一只推开他的手。

  推着他胸口的手不重,还在发抖,但用尽了季眠所有的力气。

  他噌地直起身,嘴皮子翻得飞快,光速道歉:“是我不好,你别动气。”

  这大概是陆舸头一次道歉这么真诚迅速。

  季眠低着头,气息不稳:“出、出去……”

  陆舸就出去了。

  房间内安静下来,只有季眠的沉闷的一呼一吸声。

  【哦豁,原来他真的喜欢你。】系统开口道。

  季眠平复了下心情,没吭声。

  【你打算怎么做?拒绝他?】系统说完,觉得自己好像说了句废话。

  拒绝是肯定的。

  季眠曲了曲腿,抱自己抱成一团。

  陆舸喜欢他。

  季眠将陆舸视为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朋友,他很珍视这位朋友。

  短暂的无措过后,季眠冷静下来,开始寻找能够将伤害降到最低的方式。

  【陆先生是个很好的人。真的。】

  系统:【嗯。】

  陆舸的确是个好人,也会是个非常好的伴侣。但系统也知道,季眠的心里再也装不下第二个人了。

  季眠:【我不想他难过。】

  陆舸希望他开心,可他能够回赠给对方的,却只有痛苦。

  系统默了默,只能道:【长痛不如短痛。】

  卧室外,陆舸靠门站着,舔了舔嘴唇,咂摸了一下滋味。

  是苦的。

  说不后悔是假的。说不生气也是假的。陆舸生自己的气,气他这辈子都没犯过几次蠢,却偏挑在这种时候。

  他淡淡垂下眼,插在长裤口袋里的手微微地发着抖。

  陆舸这辈子没怕过什么。可现在,门内的人不过一句软绵绵的“出去”,却让他感觉恐慌。

  他在外面等了十几分钟,有点放心不下。他怕气极后的季眠会做出什么事来。

  回转身,重新敲了几下门。

  门内无人应答,陆舸等了两秒,旋开门把手进去了。

  卧室里的青年仍然坐在床上,神色如常。

  “陆先生。”季眠缓缓开口,语气比他和陆舸最初认识时还要冷淡。

  而从他漂亮的唇瓣里吐出的话语更是无比绝情:“你以后……别再过来了。”

  当陆舸对上季眠微冷的眼神时,立刻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回到了原点。

  这还不是最糟的。

  ——他再没可能靠近这人了。

  陆舸站在原地,有一种把车开到绝路的感受。

  心情像是坐过山车似的,倏地被抛到空中,再猛地坠落下来。心脏一会儿热得发烫,一会儿却像是被扔进谷底凉了个透。

  饶是他再喜欢,这人也不是他的。

  “至于么?大少爷。”陆舸笑了笑,指尖颤得更厉害了。

  他不甘心,在季眠身边坐下来,死皮赖脸道:“人的心脏有三百克重,那么沉,多装我一个怎么了?”

  “……”

  季眠只无声地望着他。

  陆舸的手攥紧了。

  他知道自己在季眠这里是完蛋了,连垂死挣扎的可能性都没有。

  如果季眠健康,即使花一辈子,陆舸也会想办法让他爱上自己,咬死了绝不放手。

  可现在,陆舸望着床上那道几乎可以用“薄”来形容的青年,嗓子眼猛然堵了一下。

  他不想他不开心。

  他火大,心脏这颗气球被这股子无名火填得满满当当,仍然是在气自己。

  陆舸这人有病,生着自己的气,却偏偏想要无差别扫射别人,尤其是季眠。

  他想指着季眠的鼻子凶他,又舍不得。这种情绪大抵可以算是一种另类的气急败坏。

  一怒之下,陆舸抄起床边半块季眠吃剩下的面包,狠狠咬了一大口。

  惊愕之下,季眠连人设都忘记维持,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你——”

  他眼看着陆舸在自己咬出来的豁口上啃了一口,鼓起的腮帮子动几下咽下去。

  “你、你……”季眠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吃他的东西?不,是为什么吃他剩下的东西!!?

  陆舸啃完了,还要气他:“大少爷以为之前剩下的饭菜是谁帮忙解决的?呵,垃圾桶?”

  知不知道他每天要多运动一个小时才能消耗完过剩的热量!

  季眠的脸腾一下红了,但不是被气的,说不出的羞恼和尴尬。

  ——他真以为是垃圾桶解决的!!

  陆舸看着他通红的脸,拼命咬牙,更气了,气得心脏密密麻麻地疼。

  妈的,怎么就这么招人喜欢?

  再喜欢……也不是他的。

  不是他的。

  *

  陆舸再没去过许家。

  他的生活正常如旧,晚上用不着再去找季眠,他在公司待的时间便更久了,成了彻头彻尾的工作狂。

  人只要一忙起来,其他的什么事情就都会忘记。陆舸显然明白这个道理。

  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的状态很充实,实在闲的时候他甚至能自我开解:这样也好。反正,喜欢上一个病秧子又没什么好处。

  爱上季眠,就跟爱上一块木头没什么区别,甚至木头至少不会在大半夜的时候咳嗽,扰人清梦。

  陆舸想着,轻蹬了下面前的桌腿。

  一周后。

  “陆总,这是您今天的日程安排。”唐特助将一张打印出的表单放到陆舸的办公桌上。

  陆舸躺在办桌后的靠椅上,上身向后仰着将弹性椅背弯成了一个大钝角,两条小臂交叠在脑后,双腿毫无形象地搭在前方的办公桌上,正盯着天花板出神。腰间的西装布料被他的动作蹭出几道褶子,但陆舸并未在意。

  现在是早上八点半,唐特助心中有些忧虑:已经上班半个小时了,自家工作狂老板居然连一丁点任务都没处理。

  虽然不难理解人偶尔会产生懈怠心理,但放在陆舸就显得很匪夷所思了。

  而且,陆舸这样的状态已经不止一两天了。

  前段时间疯得要命,甚至连陆家都舍不得回去,就留在公司里当工作狂。

  可从上周的某天开始,忽然就变成这样一副消极怠工的模样,至今已经快有近一周时间了。

  不过虽是消极怠工,但陆舸还是会处理要紧事务,只是把另一半琐碎的统统抛给了手底下的人去做。

  说起来,最近自家老板怎么不去许家了?跟许大少爷闹矛盾了?唐特助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家老板。

  陆舸在短短两周就完成了从工作狂到现在这种颓丧状态的转变,其实是有原因的。

  他自认不是个纯粹的恋爱脑,哪怕是几个月前,当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季眠之后,他也坚持认为工作和爱情的比重是对等的。

  可直到上周离开许家后他才发现,自己连续一周高强度工作带来的成就感,竟然还不比哄着季眠多吃一口虾仁带来多!!

  陆总事业心严重受创,愤而摔笔。

  天花板白得发亮。

  陆舸在靠椅上眨了下眼睛,忍不住想自己离开的这两周,某个不爱吃饭的家伙瘦了没。

  这一想,思绪又有些停不下来了。

  他倏地收腿坐起身来,在唐特助错愕的目光下,拨通了办公桌上的电话。

  数秒后,电话被接通,那头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喂?”

  陆舸的声音带上惯常的轻佻笑意。“好久不见啊,秦总。”

  对面辨认出他的声音,语调一瞬间冷了。“陆总有事?”

  “秦总还记得欠我的人情吗?”陆舸勾唇,“我是来讨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