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楼道里, 银色的月光扫过惨白的白墙,而墙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黏腻的血肉和暗红色的鲜血。

  那些黏糊糊的血团像有生命一般, 不断向周围蔓延着,甚至争先恐后地膨胀壮大, 鲜血溅洒在墙上, 随即往下淌,如同怪物的爪牙, 投射出可怖的阴影。

  从楼道里奔跑而出祁折雪踩过还在不断冒着热气的鲜血, 他一刻也不敢停,也不再敢一个人住在那个被监视的房子里。

  ........门外监视他的雌虫已经大多爆体而亡,没有被强行安装腺体的, 也受到了波及, 被炸的血肉模糊,不成虫样。

  军雌强悍的体格就像是一个充满着危险物质的容器, 他们需要常常接受来自雄虫的安抚, 而一旦安抚失效, 基因里携带的缺陷就会显现出来。

  造物主是公平的,她给了雌虫最强大的战斗力, 没有谁能摧毁他.......

  因为唯一能摧毁他们的, 只有他们自己。

  祁折雪刚刚迈出门,就听到了警车开过和飞行器滑行的声音, 无数的军雌在赶去抢救自己的同伴, 又在半空或者地面上被爆体而亡的军雌波及,周遭全是炸裂悬浮的四肢和虫翼, 暗哄的血液飞溅, 像是红雨一般, 不断落在了祁折雪的脚边,手上,甚至脸上。

  祁折雪从未闻到过如此浓重的铁锈血腥味,他的耳边不断传来惊呼声和爆炸声,一下一下,如同重鼓敲打他的耳膜,令他心脏加速,血液疯狂地涌上大脑。

  他不禁有些眩晕起来,开始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人间还是在炼狱。

  周围是他的同胞,是和他一样有着相同祖先的同胞,即使他们有的人曾经抛弃了他,但是.......

  但也改变不了,他曾经是他们一份子的事实。

  “长使!长使!”

  一声声的呼唤令祁折雪猛然清醒过来。

  他忽然回过头,看见他的少使们都朝他跑来,面上都是不同程度的惊恐。

  “长使!”一个年纪还算大一些的向导看着祁折雪,虽然强装镇定,但眼底的恐惧却将此刻的心理活动暴露无遗:

  “皇宫突然传来警报,几乎全部的守宫军雌都出动维护周边安防了,我们察觉不对,所以趁乱出来找您了!”

  “是啊是啊,到底发生什么了长使,这些人......虫到底为什么会爆炸啊?”

  祁折雪没说话,抬起手,透明的精神触角忽然从他脚下蔓延下来,形成一个个的光罩圈,将地面上即将爆炸的军雌给包裹了起来。

  他有着精神安抚的能力,这对哨兵有用,对曾经与人通婚过的虫族后代也同样有效。

  他的脸色有些白,能覆盖的范围只不过十几公里,但一瞬间,爆炸的动静终于不像之前那样频繁了。

  耳根清净了些的少使们才勉强镇定下来,看见祁折雪唤来精神体青鸾,直接跨坐了上去,低声对跟随其后的少使们道:

  “和我去皇宫!”

  祁折雪深知,现在城中大乱,皇宫内肯定也安详不到哪里去,如果不趁此时救回祁折霜,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带着无数的哨兵和向导朝皇宫内赶去,一路上能看见许许多多的军雌们痛苦如同丧尸一般扭动,随即爆炸,化成一摊血雾散去。

  祁折雪越看越觉得心惊,他有心想要回去,但一想到尚还关在不知哪里的祁折霜,他纠结万分,片刻后,还是狠了狠心,直接闯入了虫宫。

  少使们说的没错,这一路上都看不见什么守卫,突然的虫体爆炸造成了一系列的后遗症,除了信号没有失灵,交通几乎瘫痪,社会治安也成了问题。

  祁折雪没有管尚还躺在病床上养病的季斐卿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又或者,他是不是知道当初蒋知研走私特种人腺体来弥补雌虫基因缺陷这件事。

  他只管不停地找祁折霜的所在地,终于,在一处看守严密的玻璃房内,祁折雪发现了不对劲。

  季斐卿几乎发动了皇宫内所有的雌虫去解决治安混乱的问题,但独独这里人手充足,这让祁折雪不得不多想。

  为什么要派这么多人在这里呢?难道,这里有什么无价之宝吗?

  就在祁折雪开始推测的时候,光脑又滴滴响了起来,是独属于许停枝的铃声。

  祁折雪分心打开它一看,见又是一封捷报,许停枝已经砍下了蒋知研的头颅,收复了叛军,随即撇下一众人,以最快的速度,驾驶飞行器赶回虫宫。

  祁折雪知道许停枝有打仗的天赋,但他没有想到许停枝竟然能这么快就解决蒋知研。

  不过,也许是蒋知研自作自受,用特种人的腺体改造军雌,本来试图创造出一种无需和雄虫交\\配就能渡过发情期的物种,但没想到,这类物种生下的子嗣,包括他们自己,都存在着严重的基因隐患,只是这类隐患许久没有被发现,直到此刻才显露出来。

  在这一瞬间,祁折雪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上天在害他,还是在帮他。

  因为蒋知研,他被赶出了虫星;而又因为蒋知研,他却意外获得了趁乱救出祁折霜的机会。

  现在蒋知研被许停枝所杀,仇恨已了,恩怨已消,快到祁折雪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一步又一步走到今天,杀了黑金,将郁白关入了星际监狱,如今蒋知研也死了。

  他手中的刀尚没有沾血,但许停枝的手上去有了人命。

  只要许停枝说,他是他的刀刃,祁折雪手指的地方,就是他的战场。

  一想到许停枝,祁折雪不知为何,浑身又忽然充满了动力和勇气。

  回想起两人曾经相处的点点滴滴,回想到自己一路走来付出的艰难,祁折雪从青鸾上缓缓站起身。

  一声嘹亮的凤鸣很快响彻云霄,引起了在玻璃房前看守的军雌的注意力。

  他们幻化出虫翼和虫铠,就想阻挡住祁折雪的进宫,却没想到上古灵兽青鸾扇起凤翅,带起一阵强劲无比的风,直接将他们掀飞出去。

  祁折雪站在青鸾之上,月光下,他的眉目被月色浸的清冷决绝,红色的薄唇轻抿,吐出冷酷的字句:

  “杀!”

  他话音刚落,无数的哨兵和向导就冲了出来,他们加入了这混乱的局面,闯进玻璃房里,一间又一间地踹开房门,随即又摸到了地下室的机关,争先恐后地涌入里面。

  然而,里面却空空荡荡的,早就没有了人影。

  地上的锁链早就被人解开,原本应该坐着人的椅子上早就冰凉一片。

  见此情景,祁折雪心中骤然咯噔一下。

  他怀疑是自己搞错了,又或许是祁折霜根本不在这里。

  祁折雪正想马上叫人去外面找,不料,他刚刚回过头,就看见一个人影,缓缓从远处走来。

  祁折雪的心脏重重跳了起来。

  他不受控制地上前几步,正想确认走过来的人是不是祁折霜。

  岂料他还未走出太远,窗外的月色再度折射进来,在昏暗不明的地下室里,缓缓为走来的人披上了一层光。

  那人的眉目逐渐显露出来,一点一点,直到祁折雪看去时,终于看清了此人的容貌——

  是季斐卿。

  “.......”

  在这一瞬间,祁折雪几乎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失望更多还是警惕更多。

  他拔出手中的光子枪,想要让季斐卿停止脚步,但季斐卿仍然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了,甚至也拔出了手中的枪。

  这一次,季斐卿仍旧像几十年那样,掏出枪,对准了祁折雪的胸口,一言不合便扣下了扳机。

  告诉宣传的光子枪射出,快到祁折雪根本来不及侧身躲开。

  但比光子枪更快的是人的思维,是人的精神,无数的精神触角从祁折雪的身上探出,牢牢将枪子抵挡在外。

  枪子很快又弹射了回去,祁折雪看着季斐卿,看着对方意味不明的神情:

  “是你把我哥又藏起来了?为了不让我找到他?”

  季斐卿闻言摇了摇头。

  他脸上有些不正常的苍白,也没有带一个侍卫,只咳嗽了一声,道:“我听说,蒋知研那个叛徒,已经死了。”

  “是。”

  祁折雪不抱希望地说:“为了履行诺言,你也该让我见一见他了吧。”

  祁折雪认定季斐卿是把祁折霜再一次藏起来了,但季斐卿却说:“我也没见到他。”

  他哑声说:“我......我很久没见到他了。”

  “.........”祁折雪看着季斐卿,没有吭声。

  就在他在思考季斐卿到底有没有撒谎的时候,季斐卿的眼睛忽然变成竖瞳。

  他像是感受到什么危机,开始变大变高,浑身长出了尖锐的骨刺和坚硬的骨刺,很快,地下室开始摇晃,头顶开始掉下沉重的金属和泥块。

  祁折雪脸色一变。

  他一开始以为季斐卿是想攻击他,现在又忽然意识到季斐卿是想将他们都活埋在这里,于是赶紧带着他的少使们往外赶。

  往外跑的时候,祁折雪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几十年前,那场平权起义中,他也是一个人在黑暗又漫长的逃生通道里不断地跑啊跑,跑到四肢无力,跑到手脚酸软,跑到嗓子干涩,也没能掏出季斐卿的魔爪。

  而现在他长大了,拥有了少时的“祁折雪”截然不同的力量。

  此刻,就算季斐卿再怎么想弄死祁折雪,光靠他一个人,也不能做到,何况心他的腹蒋知研,也死了。

  季斐卿与这亦兄亦友的军雌因为一名雄虫反目成仇,互相怨恨了几十年,如今叛党蒋知研已被许停枝杀死,季斐卿的执念也随着不断消失了下去。

  祁折雪回头看去时,发现季斐卿的脸色比往常更白,没有血色。

  他跟着人往外跑去,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越跑越慢,越跑越慢,最后在地下室的出口停了下来。

  季斐卿失神地回过头去,出神地看着那件承载过他自认为最多美好回忆的地下室口。

  在那里,他和祁折霜吵过架,也温存过,也亲眼看着蒋知研睡在了他和祁折霜的那张床上。

  他人生中所有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都蕴藏在了那间小小阴暗的地下室里。

  他高高在上,在心爱的雄虫面前,却始终卑微如同尘土。

  祁折雪带着他的向导和哨兵们爬出即将坍塌的地下室,艰难地抬起头时,却发现许停枝站在门口,而他心心念念的哥哥祁折霜,正坐在火红的凤凰上,举起枪对着他,眼眸冰冷。

  这副景象将祁折雪看的一愣,他不知道祁折霜怎么会和许停枝在一起,又怎么会用枪指着他,忍不住大喊道:“........哥!”

  “折雪,低头。”

  坐在凤凰背上的祁折霜却不再废话。

  他看着祁折雪被许停枝拉出地下室,在季斐卿回过头,缓缓迈动脚步,想要踏出地下室出口的那一瞬间,扣动了扳机。

  “砰——”

  高速旋转的枪子不其然地打中了季斐卿的心脏。

  那一瞬间,血花四溅。

  季斐卿不知道是不想躲,还是来不及躲,他中了弹,还是这样直挺挺地站在远处,朝祁折霜看去。

  一人一虫就这样无言地对视着,很快,地下室彻底坍塌,无数的金属和泥块将季斐卿埋了进去,封口被彻底堵死。

  季斐卿在离出口一步之遥的地方被活埋了。

  祁折雪的脚边还散落着碎石瓦块,玻璃碎片,他瘫坐在地,回头看着面前方才还令人惊心动魄的地方,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乖崽,你没事吧。”

  许停枝看着还在发愣的祁折雪,担忧地半跪在地上,揽住了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没事的.........没事的.......”

  “........我没事。”

  祁折雪挣扎了几下,才勉强被许停枝从地上扶了起来。

  刚站直,祁折雪就抬起头,问许停枝: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老师带我回来的。”

  许停枝指了指祁折霜,“我前几天才刚出发,就遇到了老师,老师他让我不要被他的行迹暴露,我也就没有和你说。”

  许停枝顿了顿,又继续解释道:

  “还有蒋知研,也是因为有老师在,所以我才能这么快就把他杀了,然后往回赶的。”

  “哥......哥........”

  祁折雪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快速奔跑到祁折霜身边,确认他完好无损之后,抱着祁折霜失声痛哭:

  “哥,哥........”

  “好了好了,没事啊。”

  祁折霜虽然抱着祁折雪,但眼睛却在看向不远处被掩埋的地下室废墟,片刻后又移开目光,轻轻垂下眼,低声道:

  “辛苦你了,乖崽。”

  他说:“你回到了虫星,找到了这里.......你果然没有让哥哥失望。”

  祁折雪尚还没听懂祁折霜的言外之意,祁折霜便摸了摸祁折雪的头发,目光温柔,喃喃自语道:

  “你是最强的神级向导......你果然是我创造出来的,最完美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