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王府养崽实录>第87章

  齐国的降书比援军先一步到了。

  琉璃城的炮火一瞬间戛然而止,仿佛是一场深沉的噩梦。代表齐国前来谈判的,是御史大夫明重。

  漱川那边,顾诀也没有亲自露面,来的是洛半深。这位摄政王心思缜密,恰巧对上的明重,也并非什么省油的灯。

  “如非涉及国家根本,君可便宜行事。”

  明重临行前,傅霄因病未能亲自送行,只唤人传了口谕。

  其实明重一早就有打算,若只是割地赔款纳贡通商之类,只要不狮子大开口,一一允了便是。战要是继续打下去,齐国才会被啃得连渣都不剩。

  故明重此行目的只有一个,保齐国不亡。

  不亡,才能有生机。

  可是此时投降,守琉璃城的那些将士恐怕心生不满。援军迟迟未到,根本就是没有派。又怎么等得到?

  他们倘若一时激愤,造反闹事……

  傅霄给明重带禁军五千,防的就是这个。

  说到底只是朝廷的狗而已,哪有反咬了主人一口的道理?

  “明重大人,久仰大名。”

  洛半深走进堂内,身后跟着几个武装的侍卫,其中一个是鼎鼎大名的将军吴钩。气势汹汹。

  明重连忙站起来,行拜礼,“不敢当,王爷请坐。”又吩咐了旁人,“看茶。”

  “贵国愿停战谈判,我们陛下甚是欣慰,有心与贵国世代交好。至于这条件嘛,还望王爷手下留情才是。”

  洛半深轻笑,“明大人这是把洛某当什么人了?当初漱川早就有意求和,贵国不应啊。”

  还推成齐国的罪过了。

  明重脸上维持着得体的笑,“如今有了契机,双方都应各退一步,相安无事啊。”

  “明大人所言甚是,”洛半深说着,派人送上一本折子,“明大人觉得,原先提的条件可还算公道?”

  洛半深指的自然是劝降书上的条例。

  明重点点头,“那些当然是没问题的。”

  “好,果然爽快,”洛半深把折子递给他,“那便按原先的办,只是还须加一条。”

  明重心头咯噔一下,“加的是哪一条?”

  “漱川要一名齐国质子,来的须得是你们誉王,傅、逐、知。”

  洛半深看着明重,一字一句地说,眼里深不见底。

  ――

  “欺人太甚!”

  徐怜啪地砸了手上的杯子,眉目间压在怒火。

  “哎呀呀,”明重侧身躲开飞溅的碎瓷片,“徐小将军拿小的撒气又有何用?怪也只得怪漱川罢了。”

  徐怜冷哼一声,“我说怎么迟迟不见援军来,原是早与漱川做了一家亲。我们三万弟兄的性命,算是白白送了。你们就不怕那地底的冤魂吗?”

  徐怜越说越生气,脸色胀红,肩膀的伤口开裂,微微渗血。

  “好了徐怜,”沉默半晌的傅珩终于开口,转头对明重道,“我可以去漱川,我只有一事相求,这守城所幸存的二百弟兄,须得平安到家,所有牺牲的将士,都有记名,要好好体恤其家属。”

  “誉王殿下尽管放心,小的定传达给皇上。”

  傅珩点点头,“多谢明大人。”

  “殿下客气了。只不过,事务交接还得一阵子,但漱川那边的意思是,殿下三日内就得过去……”

  “知道了,辛苦明大人了,先去歇着吧。”

  “那我就先告辞了。”明重弯腰,起身走了。

  徐怜坐在一旁,手攥得骨节发青。

  “我和你一起去漱川!”

  “别闹了,徐老将军还等着你回去呢。皇上那边,以后也得倚仗你了。”

  “可你去根本就是送死!还伤了一只眼,成了个半瞎子,不得被人欺负?”

  “……你有时候,倒也不必这么直接吧?”

  徐怜叹了口气,“什么也别说了,我得和你一起。”

  “你必须回去。”傅珩看着他的眼睛,“这二百弟兄的命,全悬在陛下一念之间,你必须保住他们。”

  傅珩的语气近乎哀求。

  “一定要保住他们。”

  徐怜沉默不语,撇过头去,片刻后闷闷地说,“我知道了。”

  傅珩拍了拍他的背脊,“拜托了。”

  徐怜在心底叹气,这天下怎么会有如此痴人?

  ――

  “啪!”

  傅霄脸上不轻不重地挨了一巴掌。

  “畜……畜牲!”

  放眼天下没几个人有如此大胆,偏偏付太后算一个。

  纵然是皇帝,说到底要叫她一声母后。

  几个宫女太监面面相觑,吓得没胆讲话。傅霄脸色如常,挥挥手,把他们全部屏退了。

  “母后不要动怒,”傅霄俯身,轻轻帮付太后把被子拉了拉,“损了身子便不好了。”

  付太后捂着胸口,一时气短,眉头拧得像曲峰,“哀家真是白养了你!”

  “母后不要说气话,”傅霄似笑非笑,“逐知若听见,也会心疼他皇兄的。”

  “你、你――!来人!来人!”

  傅霄一把按下付太后乱挥的手,“太后娘娘想叫谁?”

  “逆子!”

  “逆子?你何曾待朕如子?”傅霄声音一冷,“寒冬腊月,你让朕跪过多少回祠堂?父皇送的赏赐,何时到过朕手上?你的儿子是子,别人的儿子就不是?你这毒妇!朕才十三岁,你怎么忍心联合外邦在朕身上施蛊毒?”

  太后脸色刷得一白,“你、你……”

  “朕都知道,早便知道了。”傅霄冷哼一声,“要不是朕得了天助,如何能让小逐知替朕受了太后的美意呢?”

  “哈哈哈哈哈哈……”傅霄大笑起来,“怎么样?俗言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果然,果然!”

  “哀家纵有千般万般不是,那孩子的心可从来都是向着你!这么多年来,但凡他愿意,这皇位哀家早便替他拿下,而今哀家不久于入世,只求你留他一命,念及手足之情……”

  “母后啊,”傅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淡漠,“母后自小教导朕,怎会不知道成王败寇的道理?母后当年若能念及一星半点母子之情,朕何苦被逼至此?事到如今,朕也不瞒母后了,前线大败,朕也无援军可派,漱川指名要逐知做质子,方有谈判之可能。”傅霄摆摆手,一副愁苦的模样,“朕也为难啊。但是,为了这家国之大,舍他一人,不过分吧?”

  付太后闻言,猛地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染脏了床褥和地板。

  傅霄蹲下身,亲手擦掉付太后嘴角的血迹,笑道,“母后还是安心养病,别让逐知千里迢迢之外还忧心才是。”

  付太后看着他毫无笑意的双眼,心底忽的一凉。这么多年竟从未发现,自己养的根本就是一匹狼!

  付太后靠着枕头,眼神涣散,病痛和傅霄的话同时折磨着她饱经风霜的身子,气数将尽,形容枯槁。

  她痴痴地看着床帘,抑或什么也没看。口中有气无力地在念着什么,声音断断续续。傅霄弯下腰去凑近听。

  “珩儿,珩儿……”

  珩儿。

  她在叫珩儿。

  傅霄盯着那苍老的脸,听她念了三五声,那衰竭的声线终于轻轻地断了。

  死不瞑目。一双混浊的眼珠圆睁睁地对着人世。脸上布满细纹,皮肉松弛,和宫里宫外的老妇人无甚区别。傅珩很少仔细看她的脸,素来只敢俯身侧耳请教。如今才觉,岁月从来不饶人。

  傅霄抬手,顺过付太后的脸,让那暗淡的双眼闭上。然后跪下来,对着凤床行了大礼,正声道:

  “太后,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