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谢母只在S市待了两天,确定两人并没有什么不对劲后,便回去了。

  走前,她还将谢执拽到一边,认认真真扫了他半天,才警告道:“乔乔还要上学呢,你悠着点。”

  谢执缓缓:“?”

  之后便又恢复成了之前的样子,他们两人待在S市,没有人认识他们,也没有人打扰。

  这是近二十年的生命里从未有过的轻松和自由,没有金钱的压力,也没有精神上的紧绷。

  林桥被巨大的安心包裹住,沉进去。

  他不知道A市风云剧变,也不知道林鸿晖当庭对邵雁云的指控供认不讳,认下谋害亲子的罪名,就此锒铛入狱,林氏分崩离析,更不知道蔺难舟站在他房间的阳台上,伸手接下初冬的第一片落雪。

  A市入冬了。

  谢执伸手轻轻抹去林桥额上的细汗,又在他唇角辗转落下一吻。

  林桥累得狠了,还伸手哼哼唧唧想推开他。

  谢执眼底泛起笑意。

  手机振动几下,他瞥了一眼,没管,给床上人细细掖好被角,这才揣上手机出了门。

  S市靠南,现在还在深秋,但风也带上扑面的冷气了。

  对面的人沉默了很久,开口时仿佛都带上初雪的寒意,“……他怎么样了?”

  自从林桥被带走后,他便再也没提起过这个话题,就像是强迫自己遗忘,当做从不存在一样。

  毕竟……是他做错了。

  如果他当时听从了林桥的话,亲自带着他回去,或者是强行带着他去……那么,后来这些,都是不会发生的,不必遭遇的。

  是他的错。

  “他很好。”谢执说。

  对面又沉默下来,听上去还想问,可最终还是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林家的事结束了。”

  谢执平静道:“我知道。”

  下颌线绷紧了一些,过了片刻,蔺难舟才终于像是有些难以启齿般,问了一声:“……什么时候,回来?”

  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谢执微微转身,见卧室门开了条缝。

  “过一阵子。”

  他说完,便直接挂了电话。

  林桥穿着毛茸茸的睡衣,一手抱着谢执塞过来的玩偶,另一只手困倦地揉着眼睛,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圆滚滚的。

  他去拉谢执,“你怎么走啦?”

  声音也含含糊糊的,一听就是没睡醒。

  谢执听得心软,低头去捏他脸,问他:“刚才不是不要我?”

  林桥才不管,他直接将脸埋进谢执怀里,乱钻了一会儿,找到舒服的位置才停下来,继续哼哼唧唧,“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就是,呜……”

  -

  A市。

  挂断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分外突出,蔺秋泽噤若寒蝉。

  最近林家的事情告一段落,她刚想来找兄长道别,便不巧撞见这一通电话。

  眉眼压着一层烦躁,他捏着眉心,过了片刻,偏头望过去。

  蔺秋泽一个激灵,连忙上前,“大哥。”

  对于这个称呼,蔺难舟不置可否,他只是凝眸望了她片刻,忽而道:“钥匙在你房间里。”

  蔺秋泽沉默,“不……我这次,不是为了魏俊宁来的。”

  她垂下眼,道:“我想,对于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还需要再想一想。”

  蔺难舟对此并不感兴趣,可蔺秋泽忽然开口问:“当初,他对您动手,是因为……我吗?”

  最后那句声音很轻,带着犹疑和不敢相信,说完她就用力闭了一下眼,嘴唇抿得发白。

  毕竟按理来说,如果蔺难舟死在国外,那么她才是蔺氏的继承人。

  “你太高看自己了。”对方声音很静,却带着点嘲讽的意味,“经过这么久,还是这么蠢。”

  分明是将负面情绪毫无忌惮地发泄到她身上。

  她又想起幼弟,这次的心情是完全平静,甚至还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怜悯了。

  是的,确如蔺难舟所说。

  林家这件事她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也亲自劝慰过那位被逼疯的女人,或者说是母亲。

  开始是同情,后来却逐渐触目惊心——多么相似啊。

  狡诈的、贫困的男人,和一无所知的、沉浸在爱情甜蜜中的、对家族没有任何想法的大小姐。

  她还安慰自己,说只是巧合,更何况魏俊宁并没有任何出轨的迹象……

  可当看到自己这位兄长时,她又迟疑了。

  魏俊宁对林桥下过手,如果她执意要求,那唯一的可能便是将自己、将父母都搭进去。

  ……反正,只是一个男人而已。

  最普通不过的男人。

  想通这件事,她像是放下什么重负一样,由衷地长出了一口气。

  往日里总徘徊耳边的痛呼也消失了,她对着蔺难舟鞠了一躬,说:“魏俊宁的事情,我不会再过问。大哥,我接下来的计划是去国外深造,顺便也能监督一下小弟的学习情况……您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说是询问,分明是在表忠心,说自己不会再有任何染指蔺氏的想法了。

  蔺难舟阖了下眼,心里漫不经心地想着,要是她父亲也能有这种自觉,那就再好不过了。

  -

  又过了十几天——准确来说,是吃了九顿早饭以后。

  林桥依旧不知道具体日期。

  之前作息还规律,每天三顿饭,后来夜熬多了,就开始赖床了。

  就算谢执三番四次去催,林桥也哼哼唧唧把自己埋在枕头里不抬头。

  没办法,谢执也只好随他去了。

  但这天早上,林桥是被晃眼的白刺醒的。

  只听耳边“唰”一声,是谢执拉开窗帘。

  林桥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眼睛酸痛,他翻个身正想躲,却猛地惊醒做起——

  “下雪了?!”

  虽然早就体会到气温下降,但突如其来的这场雪还是让林桥惊喜。

  S市靠南,下雪也大多时候是薄薄一层,林桥穿着靴子,在花园里一蹦一蹦地踩雪,听着脚下嘎吱嘎吱的声音,又一瞬就融化成雪水。

  啊,不好看了。

  林桥有点抱歉地退回屋檐下,望着望着,便见落雪重新将那里覆盖,天地重新白了。

  他伸手,白嫩的掌心已经冻得有些发红,可当雪花轻飘飘落上去,他又忍不住笑了。

  谢执正在屋里,却见林桥急匆匆冲过来,大概是靴子还沾着雪,有些刹不住脚,最后直接撞进他怀里。

  他伸手把人接住,还没开口问,便见林桥从他怀里抬起脸,冲他露出了一个软乎乎的笑。

  “看!这个送给您。”

  他伸手,掌心赫然停着一朵形状漂亮精致的雪花,连边缘都分明而剔透。

  林桥仰头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睛也清澈而剔透,带着满满的期待与爱意。

  谢执伸手托住他的,忽而俯身,在他掌心落下很轻、很郑重的一吻。

  “嗯,谢谢乔乔,我收到了。”

  声音低沉。

  林桥倏地红了耳尖。

  他别别扭扭等谢执亲完,脸上热意还是散不下去,干脆跑到沙发旁坐下去。

  正庆幸谢执没追过来,一抬头却见对方走进卫生间,然后拿出了——拖把?

  他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他这一路跑过来,将地板都踩脏了。

  林桥悄咪咪抬头,见谢执没看自己,松了口气,又偷偷将作案工具,也就是自己的鞋子踢到一边,装模作样地开始看电视。

  但是抱着玩偶的手,却始终是绷紧的。

  直到身边下陷,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扑过来,他才僵着身子转头。

  “早上好。”林桥故作镇定。

  “中午也好。”谢执似笑非笑。

  ……好嘛。

  他转头,不理谢执了。

  可谢执却很自然地伸手,将他拉进怀里。

  林桥本来想躲,但还是贪恋温暖,又贴过去了。

  调整半天,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他又有点昏昏欲睡了。

  在迷蒙中,他恍惚想起一件事——碰碰被他抱着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

  下午的时候,雪停了。

  林桥又迫不及待拉着谢执出门了。

  他还没见过雪后的海边。

  风还凛冽,他裹得严严实实,站在栏杆旁往外看,只见潮涌依旧阵阵,但沙滩与雪色已经汇成一片,分不清区别,一眼望去清冽无比。

  他弯起眼。

  之后两人又在附近走了走。

  雪已经积起一层,踩上去咯吱作响,分外解压。

  林桥喜欢这种感觉。

  两串相依着的脚印向前,一个稍大些,一个稍小些。

  晚饭也是在外面吃的,雪天最适合来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

  店内人声鼎沸,老板吆来喝去,是最普通不过的烟火气。

  羊肉汤也是大大一碗,林桥两手都捧不住,可又被香味勾得直馋,只能用勺子舀起汤,鼓着脸吹着,眼睛都挪不开了。

  谢执看得心软,伸手在林桥脑袋上揉了一下,林桥居然也没抬头。

  就像是舔猫条时的碰碰一样。

  吃完饭,天已经快要黑了,他们便回去,一盏盏灯依次打开,是昏黄的,很有家的感觉。

  林桥喜欢这种氛围。

  当夜月明星稀,林桥被从浴室抱出来,浑身暖洋洋的,也累极了,他躺在床上,望着落地窗外的星子,一点点闭上眼。

  谢执在他薄薄的眼皮上落下一吻,然后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长方形的薄卡片。

  他疑惑地睁开眼,眼神还带着困倦。

  谢执低声说:“生日礼物。”

  “啊……”

  “今天,是我的生日?”

  “是,”谢执轻轻抱了他一下,“蔺难舟告诉我的。”

  这是他自从那件事后,第一次提起这个名字。

  林桥便沉默了,他像是突然被扯回现实,过了片刻,声音艰涩地问:“这是什么?”

  “谢氏和蔺氏的一部分股份,还有林家,”谢执语气平缓解释道:“这样,不论你以后想走纯粹的学术路线,或者别的,都可以有一个保障。”

  ……谢执不希望他拒绝。

  林桥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件事,他望着男人,给了他一个轻轻的拥抱。

  “好。”

  “……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