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缓缓停在楼下。

  这是个比较老的小区,停车位十分紧缺。

  谢执下车上楼,手中还提着一袋小甜点。

  他本意是等林桥醒后,让薛助理送些吃的,或者点个外卖什么的,却没想到林桥居然直接下楼了。

  不过也是,这周围是乔乔的学校,是他熟悉的地方。

  谢执上楼,指纹解锁打开门。

  屋内一片寂静冷清,似乎连人气也没了。

  谢执顿了一下,喊了声:“乔乔?”

  无人回应。

  他换了鞋,在屋内转了一圈儿,确定了。

  林桥真的不在家。

  时间已经走到晚上九点,谢执将甜品放在桌上,垂眸坐在沙发上,划开屏幕。

  【乔乔。】

  接到消息时,林桥还在宿舍。

  三人中,兰梓行家中常年无人,所以也总在宿舍。

  于修远则懒得回去看自己亲哥亲爹那张脸,而薛迟是外地的,就更不会在周末回去了。

  他们显然对林桥这么早就回宿舍这件事感到很震惊,还拉着他说话,准确来说,是于修远一个人在叭叭。

  “你和你哥哥吵架了?”

  “我一猜就是这样!我可是经验丰富!”

  “你听我细讲!你先这样,再那样……”

  于修远手舞足蹈,林桥迟疑片刻,将目光转向另外两人:他酒醒了没?

  兰梓行面如死灰:你说呢。

  薛迟面无表情:。

  说是要灌醉薛迟,结果就这人喝得最多。

  林桥懂了。

  他伸手扶住于修远,怕这人说得一激动直接栽下去,硬是半拖着让他坐在椅子上。

  于修远还不罢休,呜呜挣扎着还要继续说,林桥连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继续。”

  他一挺胸,继续登台,“对付生气的哥哥这事,我最熟练了!”

  “首先,你要确定他是因为什么生气的,这个原因可以很多样,毕竟哥哥总是暴脾气的。”

  “比如说,如果是因为你逃学而生气,那就跪在他面前保证下次考试一定年级第一……呃,不太现实,年级第二!”

  “再比如说,如果是因为早恋生气,那就……”

  早恋!

  林桥瞬间捕获了这个关键词,态度认真起来。

  但于修远呃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只是摸着脑袋,“我好困啊,我先睡了。”

  林桥:“?”

  “你别睡!”他急得甚至想要去摇人了,“你先说完。”

  兰梓行:“?”

  他若有所思地看林桥一眼。

  难道是终于醒悟了,放弃那颗老歪脖子树了?

  毕竟A大帅哥还是不少的嘛。

  但这时,嘈杂的宿舍中忽然传来一阵手机震动声,几人都下意识去摸兜。

  过了片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林桥身上。

  只见他匆匆忙忙摸出手机后,看清是谁发来了消息,立刻都顾不上于修远了。

  “我先给我……哥回个电话。”

  说完,他思索片刻,直接进了阳台,关上门,接起电话。

  “哥哥?”

  不知是因为称心如意,还是因为吃饱喝足,他声音又乖又软,甚至还主动捡起了自从见了蔺难舟以后便从未出口过的称呼。

  一点都看不出前不久,一声不吭就直接跑了的样子。

  过了几秒,对面才缓缓响起男人的声音,在夜色中安静流淌。

  “乔乔。”谢执说:“我给你带了甜点,你要吃吗?”

  “谢谢您,”他很有礼貌地拒绝:“但我舍友也投喂过我啦。”

  虽然是早上在商场聚餐时候投喂的……嗯,没差!

  闻言,对面又沉默了一会儿。

  “今晚还回来吗?”

  林桥依旧拒绝。

  “好,乔乔。”谢执颔首道:“什么时候想回来,随时找我去接你。”

  林桥:“不用啦,我这周应该不回去了。”

  “……为什么?”

  林桥想了想,回答道:“可能是因为……这是我自己的时间?”

  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

  谢执顿了一下。

  他想起自己今天曾说过的那句话,猜测林桥可能多少因此有些生气,主动道:“嗯,是你的时间。”

  “抱歉,乔乔,我之前有些过分了。”

  他很坦然地道歉,话语出口的瞬间,容易到让他自己都诧异。

  不过……他和乔乔,都有改变。

  谢执微微笑了一下,便听对面人有些无措地“啊?”了一声。

  林桥认认真真说:“我没有生气。”

  “真心话?”

  “……”林桥承认:“好吧,有一点,但不是因为这个。”

  谢执“嗯?”了一声,静静等着林桥接下来的话。

  夜风吹过来,远处的灯火影影绰绰。

  从这里,隐约可以看到那个小区……

  谢先生,会不会也正在阳台上看着他呢?

  林桥蹲下来用左手抱住膝盖,右手还举着手机,他看着自己的脚尖。

  对面依旧在耐心地等待着,可林桥嗫嚅几句,有点说不出口了。

  毕竟谢先生给出的理由十分正当且无误。

  林桥又想了想,说:“我不生气了。”

  他伸手,轻轻往上抓了一把,像是想要抓住星星一样。

  “下周三吧,我要给您一个惊喜。”

  下周三。

  这个时间节点让谢执心中微动。

  那是林桥的生日。

  虽然在与蔺难舟确认后,得知林桥的真正生日应该是在年末,十二月份。

  但是不妨碍他们为之准备。

  指节微微曲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谢执微微笑了,“好。”

  “我很期待,乔乔。”

  声音沉稳,却偏偏尾音微微拖长,仿佛真的在期待“礼物”一样。

  再一想想自己准备的“惊喜”是什么……

  林桥耳尖有点发红,但还是故作镇定道:“好,那我就挂啦。”

  “晚安,乔乔。”

  “晚安。”

  -

  既然林桥与舍友待在一起,那谢执也没什么在家中停留的必要,干脆直接将东西搬到办公室里。

  助理将文件送过去,又恭敬地退出来,路过管理处时还能听到隐隐约约的交谈声。

  “最近总感觉有些不对……”

  “是两家合作的事情吧,明明对双方都算有利……”

  “说起来,蔺家居然也掺了一脚……”

  “听说林氏最近被很多投资人看好,甚至主动参与了这次的招标……”

  “太冒进了。”

  “这如果出一点问题,蔺家和老板还能兜住底,林家只怕要当场破产。”

  “你们懂什么?胆大才能做生意!”

  “胆大与冒进还是不同的。”

  “……”

  里面的交谈声慢慢小下去,助理垂了下眼,快步走过去。

  作为谢执身边人,他还是清楚一些内幕的。

  今天林鸿晖的风光……

  也不过是粉身碎骨前,最后的荣光罢了。

  -

  当天下午,谢执久违地回了一次老宅。

  自从婚后,谢父便将手里大部分的权力下放,只偶尔在必要的大方向指点一下,剩余时间都在认认真真过他的退休生活。

  并热衷于拉着谢母天南海北游玩,但是谢母每次都冷酷拒绝了。

  她还不放心乔乔。

  毕竟她是谢执的生母,知道谢家的男人是什么德行,也知道林桥还太小太小了。

  她得看着点。

  谢执穿过花廊,径自走向书房。

  扣、扣、扣。

  三声。

  坐在窗前的男人微微抬头,面容平静如深水,“进。”

  谢执与他长相极像,只是谢父的眼皮更薄一些,看上去更为冷漠。

  事实上,在年轻时,也确实是这样的。

  房门被推开,年轻的男人走进来,他眉眼沉沉。

  谢父审视般看着这个已经长大、已经成家的儿子,钢笔敲着桌面,声音沉沉,仿佛在叩问本心。

  “坐。”

  谢执依言坐在他对面,与自己的父亲对视着。

  那人正值壮年,眉眼一如过去般深邃而威严。

  父亲并不放心他。

  谢执清楚地知道这件事。

  “你最近,在做什么?”

  明知故问。

  谢执垂着眼睛,貌似恭顺道:“与林家合作,继续扩大我司在A市的市场份额。”

  “是吗。”

  谢父不置可否地淡淡开口,“那蔺家呢?”

  毕竟,在蔺难舟回国、并向谢氏抛出橄榄枝前,是谢执决意拒绝的。

  现在又算什么?

  钢笔又敲了一下厚重的办公桌面,带着点警告的意思,“谢执。”

  “朝令夕改,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谢执:“嗯。”

  “嗯?”谢父似笑非笑抬头,“不给我一个理由吗?”

  谢执道:“蔺家业务与谢氏并不冲突,背后又有着强大的资金链支持,初到A市也需事事仰仗谢氏,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如果将来谢氏进军C市,也有充足的理由。”

  “蔺难舟本人虽狂妄自大,但就合作而言……”

  话还没说完,便被对面人不轻不重打断:“是为了林桥吧?”

  谢执沉默,手掌微微收紧。

  谢父很了解自己儿子。

  “我不会迁怒林桥。”

  “但是,谢执,你知道林氏原本是谁家的。”

  邵家,在十几年前甚至隐隐有与谢氏齐头并进之意。

  尤其是邵家的次子,谢父见过他,脑子活络,很擅长这方面的事情。

  如果当年活下来了,想必可以带着邵家更进一步。

  只是,最近十几年在林鸿晖的带领下,却有些衰败之势了。

  或许,这也正是林鸿晖不择手段也要寻求改变的原因。

  由奢入俭难。

  谢父提醒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收紧的手掌又慢慢松下来,谢执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当然。”

  他说:“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我想要什么。”

  幼年时期便清晰的未来,成年后的按部就班……还有,乔乔。

  乔乔。

  谢执无意识伸手,指尖摩挲着无名指上的婚戒。

  谢父一直注视着他,注视着自己已成年的儿子,从与自己肖似的眉眼,到无名指上的那颗钻戒。

  他忽然笑了。

  “好。”

  “放开手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