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

  很快,林桥为期两天的假期结束,周日下午,又不情不愿地回到学校。

  他们宿舍四人中,除了薛迟都是本地人。

  但于修远懒得回家听自家哥唠叨,便也没回去。

  林桥到时,宿舍人都在。

  走之前,李姨给他口袋里塞了好多棒棒糖,他便拿出来,每人分上三个。

  “诶?”

  桌上摆了一摞书,他记得走前并没有。

  林桥翻了一下。

  《大学英语一》、《世界史通史》……

  正是昨天班助在群里发的大一教材。

  兰梓行道:“今天上午回来的,是薛迟帮你拿的。”

  这个答案让林桥更意外了。

  他有点踌躇地看一眼正独自坐在电脑前的黑衣少年。

  那人看上去似乎很不想被打扰,甚至连帽子都戴上了。

  事实上,光从外表上看,完全看不出来,薛迟居然是这样一个乐于助人的同学……

  大概是林桥目光在他身上停太久了,薛迟终于动了一下,却是很冷漠地看林桥一眼,道:“不用谢。”

  林桥想了想,又翻着口袋拿出两根橘子味的棒棒糖,小心翼翼放在薛迟桌子最边上。

  薛迟抬眼看他。

  “你似乎喜欢这个味道……”林桥解释着,目光落在刚被薛迟拆开的糖纸上。

  薛迟显然也注意到了。口腔中橘子味还甜滋滋散着,这让他说不出反驳的话语。

  沉默两秒,他硬邦邦说:“不用谢。”

  收拾完东西,差不多也到了十点多。

  林桥爬上床,缩在床帘里,给谢执拍了一张黑漆漆的照片。

  谢执回得很快。

  【谢先生:要睡觉了吗?】

  【林桥:对,明天早上有晨练,七点需要到操场。】

  谢执发了一条语音,林桥连忙从枕头底下翻出耳机,连上蓝牙。

  床帘阻绝了外面的世界,空调的冷风呼呼吹着,手边身边都簇拥着从家里带来的毛绒玩具,拥挤,但是温暖。

  手机屏幕幽幽的光打在脸上,林桥点下那个红点,男人低沉的声音便响在耳畔。

  “晚安,乔乔。”

  林桥抱着手机,一直到耳边沉寂下来,才后知后觉红了脸。

  他慢吞吞往下平移,然后,一把用被子盖住了脸。

  闷热,但是很有安全感的小天地。

  他将旁边的玩偶抱进怀里,过了几秒,又一次按下语音。

  如此重复好多次,林桥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回复谢执。

  可宿舍已经熄灯,他不确定舍友有没有入眠,思来想去,只能很不好意思地给谢执发了一条文字消息。

  【林桥:哥哥晚安。】

  还没等谢执发问——当然,或许谢先生也不会在意这种小事——林桥便立刻解释道:【我舍友都睡啦】

  消息发出去,对面依旧没有回应。

  林桥犹豫着,看着自己聊天框里那一行还没发出去的“明天补给您”,陷入犹豫。

  对面依旧没有回应。

  林桥想了又想,最后还是一咬牙,按下发送键,然后直接关掉手机,紧紧抱住玩偶,闭上眼。

  一分钟、两分钟……

  睡不着了。

  林桥丧气地睁开眼,重新摸过手机。

  屏幕亮起的那一瞬间,林桥下意识闭了下眼。

  “——好。”

  耳膜微震,是蓝牙耳机自动播放了下一条语音。

  林桥愣愣看着手机界面,觉得自己今晚可能睡不着了。

  -

  凌晨六点,宿舍里的闹钟准时响起。

  几个人都是刚入大学,还很勤奋,生物钟也规律,闹钟一响便下床开始洗漱。

  六点半出门时,楼道里全是人,看样子似乎都是大一的。

  但万幸,晨练是由大二的学长学姐们负责的。

  他们似乎也对学校的这个安排颇有微词,催促着学弟学妹们绕着操场走了两圈,便原地解散了。

  四人一起吃了饭,然后核对了一下上课地点。

  兰梓行和于修远同是图书情报与档案管理专业,在博远楼上课。

  林桥和薛迟是考古专业,在思远楼上课。

  不巧,还是相对着的方向。

  四人只好两两分别。

  但林桥实在不知道要和薛迟说什么。

  两人一路沉默地走过去,林桥尴尬得一直在捏手指。

  薛迟注意到了,沉默两秒,说:“不用勉强自己陪我。”

  “啊?”林桥愣了一下,连忙反驳道:“我没有那个意思……呃,是这栋楼吗?”

  他有点笨拙地试图转移话题,薛迟看他两眼,倒也没说什么,嗯一声,“是这栋,在三楼。”

  两人来得早,电梯前还没人,很顺利便来到教室。

  教室里甚至没有开灯,两人挑了个角落位置,薛迟在里林桥在外。

  刚一坐下,薛迟便戴上帽子,往桌子上一趴,说:“我睡了。”

  “啊?哦哦好。”

  林桥有点没反应过来,但是旋即又松了一口气——真好,不用绞尽脑汁想话题了。

  上课铃响起的第一声,薛迟立刻起身,眼神清明地从书包里拿出书。

  两个小时过去,下课铃响起,薛迟站起来,看一眼手机,道:“下节课高数,在数C楼。”

  两节大课之间只有十五分钟休息时间,偏偏数C和思远还差了好几百米。

  等林桥好不容易挤出思远楼,已经过去了三分钟。

  两人谁都没说话,闷着头往前走。直到绕着文远楼转弯时,身后忽然传来一股拉力。

  林桥吓了一跳,转身便见薛迟表情略显凝重地拉住他,嘘了一声,闪身进一旁建筑角落里。

  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林桥有样学样,也跟着躲进去。

  很快,他便听到了有声音越来越近——

  “听说是接他爹的班,结果摔断腿了?”

  “哈?我倒是觉得,肯定是在外面乱搞……嗯,赛车,我记得没错吧?”

  “不是说他要出国吗?”

  “呵,人家都和谢家搭上了,出什么国啊还。”

  “算了,不说这个了。老徐,你不是说要出国吗,挂的科都解决了没?”

  “这个,唉……”

  声音渐渐远去。

  林桥觉得其中一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偷偷探头望了一眼。

  ……果然是林逸明的好友。

  “我听到他们提到你的名字。”

  薛迟没什么表情地看他一眼,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还是难得好心提醒一句:“语气似乎不太好,你注意一点。”

  “嗯,”林桥点点头,“我认识他们,应该是大四的。”

  过了几秒,他又有点不确定道:“大四,一般来说很少在学校了吧。”

  薛迟嗯了一声,没追问,“你有数就好。”

  “但是……”

  薛迟:“嗯?”

  林桥低头看着手表,说:“我们,好像,迟到了?”

  薛迟:“……”

  于是,第一天上课的新生同学,便直接迟到了。

  等两人好容易跑到教室,十分尴尬地从侧门走进去,本想悄无声息地直接混进去,却没想到,整个阶梯教室里座无虚席。

  换句话说就是,没有座位了。

  两人手足无措地站在侧门当门神。

  薛迟还好点,但林桥头都不敢抬,感觉血气直往头上冒。

  老师本来讲课的声音都中断了一下。

  他似乎对笨拙的新生感到无语,放下书提示道:“上来搬两个凳子。”

  薛迟看他一眼,没说话,兀自去搬了两个凳子,递给林桥一个。

  林桥小声说:“谢谢。”

  “没事。”

  但老师显然对他俩印象深刻,两节课抽问好几次,让林桥一点心都不敢分了。

  周一一整天都是满课,但等到晚修时,薛迟却不见了。

  林桥等了好久,最后才收到薛迟一条vx,说他临时有事先回了宿舍。

  他只好独自去上课。

  下晚修时,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半。

  A大教学区与生活区是分开的,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条是校内,用天桥连接起来,路比较远,人也少些。

  另一条是校外,路程较短,在闹市区,甚至还有美食一条街,下晚修的学生们大多选择这条路。

  林桥只犹豫了两秒,便选择刷卡出学校。

  身边大多是A大学生,热热闹闹的,但大多都三三两两,最终坐在路边的小摊上。

  林桥一心回宿舍,想早些和谢先生说一句晚安,一时没留心,便走出了闹市区。

  大多学生都还被美食缠住手脚,但往前看,虽然一片逡黑,但也有几个背着书包的人穿行。

  林桥迟疑两秒,又想想谢执那声“好”,还是鼓起勇气踏进黑暗。

  他走得很快,周围寂静下来,只留下夏天的蝉鸣……

  不对。

  好像有什么声音?

  林桥回头,警惕地看一圈。

  一切正常。

  应该是想多了吧。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还想继续往前走,可脚踝处却突然贴上什么冰冷的东西。

  林桥:“!”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躲,同时低头——

  与一双黑漆漆的眼对上视线。

  是人。

  林桥这才勉强定住心神,旋即便听那男生有气无力喊了一声:“救命……”

  救命?

  这个词瞬间让他警惕起来,右手悄无声息地探进包里,按下了紧急求救电话。

  同时,他观察着周围,四周一片昏暗,而那个男生背后的巷子里,黑暗几乎浓稠出汁,让人心惊,几乎要疑心里面藏着什么择人而噬的野兽。

  林桥小心翼翼地弯腰,伸手抓住男生的胳膊,想将人先带出来。

  可他刚开始用力,便感觉有一股反方向的力与他对抗着。

  似乎……有人正在另一边,黑暗的那边,在拽这个男生的脚。

  这个认知瞬间让他联想到一些不太好的剧情,一时间手指冰凉,他慢慢抬头,与黑暗中那人对上视线。

  ……嗯?

  怎么感觉,和谢先生长得有点像?

  -

  另一边。

  冗长的会议,烦躁的午后。

  蔺难舟坐在主座左手边,漫不经心把玩着那根红绳,任由那些重要的、不重要的东西流过耳畔。

  蔺家主颇为无奈地看他,终于忍不住伸手敲敲桌子,打断了律师,对蔺难舟道:“小粥,认真一些。”

  蔺难舟没理会他,依旧自娱自乐,于是蔺家主也只好长叹一声,由他去了。

  倒是坐在蔺难舟对面的蔺二叔满眼血红,死死盯着蔺难舟。

  他完全没想到,父亲居然会将自己手里的全部股份拱手送给蔺难舟……

  如果他早知道……

  不,父亲根本没有想过与他商量!

  一直到昨天,事情已经成为定局,父亲才发消息要他来A市!

  一直都是这样……就因为蔺难舟是老大的儿子吗?

  他心里满是愤愤不平,可想起前几日蔺难舟那些手段,又只觉心惊肉跳,沉默半天,还是没敢开口。

  很快,冗长的话便走到尾声,律师将合同放在蔺难舟面前,道:“您请过目。”

  蔺难舟垂眼,目光轻而快地扫过去,过了十几分钟,他提笔签上自己的名字,嘲讽般笑道:“蔺家主的信用,我还是相信的。”

  “你要是真的相信,也就不会看那么久了。”

  蔺家主语气平稳。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老人便索性放宽心态,闻言也不生气。

  蔺难舟笑了一声,起身道:“那么,我先走一步。”

  说完,他没等其他人反应,便径自出门。

  季同加快几步,伸手为他推开门。

  两人上了车,季同安静等了两秒,便听后座传来一声很低的声音,“去……那个地方。”

  说得隐晦,但季同却心知肚明。

  “那个地方”,指的是……

  先生父母,生前居住过三年的地方。

  他知道先生请了人定期打扫,并要求他们保持房屋原本的模样,为此开出极高的工资。

  可先生回国已经几个月,却一直没回过那个地方。

  就连路过那条街时,先生都会要求他绕道。

  如今……

  修长的手指慢慢收紧,握住方向盘,他踩下油门。

  不过半个小时,便到了那熟悉的街道。

  蔺难舟没等季同开门,径自下了车,轻飘飘抛下一句:“你回去吧。”

  已经到了傍晚,血般的残阳挂在西方,看上去异常颓丧。

  他抬头望了很久,眼前也一阵阵模糊起来,世界仿佛都不真实起来。

  蔺家的东西,他父亲的东西……他都抢回来了。

  他的任务……结束了?

  这一刻,心底涌现的情绪不似喜悦,而是某种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的茫然。

  蔺难舟仿佛踩在云端,他梦游般,沿着已经成为梦魇的那条小路,慢慢往熟悉的方向走去。

  这是他父母还在A大任教时购置的房屋,面积仅有一百多平,不算大,但却是蔺难舟出生的地方。

  这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按下电梯楼层键,然后是掏出钥匙,打开门……

  他模仿着记忆里父亲的动作,开门时,夕阳映着浮尘腾起,仿佛记忆的尘埃。

  昏黄的午后,电视机的声音,厨房的饭香……

  蔺难舟控制不住地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可下一刻又陡然清醒。

  眼前空无一片,什么都没有。

  他怔怔放下手。

  ……是了,父母已经走了。

  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蔺难舟垂眼,左手猛然收紧,过了片刻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父亲从不会将负面情绪带进家里。

  ……他也一样。

  蔺难舟举步走进去,伸手轻轻抚摸过沙发电视,触手仿佛还留存着记忆里的温度。

  可现实是冷的。

  他闭了闭眼,最终还是颓然跌在沙发上。

  目光漫无目的,落在那扇紧闭的小门上。

  那是乔乔的房间。

  在原本的规划中,他们一家四口,都应该在这个小小的房子里生活,不算富有,但是,是一家人。

  蔺难舟忽然有些冷了,他握着那根红绳,踉踉跄跄起身,打开冰箱取出一瓶酒。

  他并不喜欢酒。

  他不喜欢一切会让他感到疼痛的东西。

  可现在,他不得不祈求着痛苦,以期望这种痛苦可以帮助他摆脱另一种更深切、更难捱的苦难。

  ……

  夜渐渐降临了。

  林逸明关上门,一瘸一拐地走到客厅,又瘫在沙发上。

  他今年大四,学校是位于A大附近的某所一本大学。

  这房子在A大附近,算是他小小的个人资产。

  上次马场的事,虽然不至于断腿,却也让他受了点不轻的伤。

  这让他觉得很丢脸,反正大四也没什么事,便索性不回学校了。

  至于父亲那边……

  呵,林逸明算是看明白了,谢家根本不愿与林家合作。

  林鸿晖愿意热脸贴冷屁股,那就自己贴去吧。

  他是不打算继续了!

  林逸明打开电视,目光却立刻被电视上又瘦又白的男演员吸引。

  他控制不住地多看了一会,才注意到这是外国频道,而播放的正是某部有名的同性题材……

  要是往常,他应该是会很倒胃口的,可今天不知为何,他却迟迟没有换台。

  随着剧情深入,两位男演员的爱情愈发动人心,林逸明看着,右手却无意识抚上脸颊。

  林桥的力气并不大,那一巴掌与其说是痛,倒不如说是第一次被忤逆的怒火。

  可在时间的发酵下,那怒火都变成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其实早就该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但是……

  绿叶掩映、宛若仙境的水池中,男演员独自沐浴着,正因为爱情的阻碍而留下痛苦的眼泪,呼唤着恋人的名字,低声独白。

  “我的爱,难道是一种罪吗……”

  林逸明正聚精会神,可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外卖到了?

  他又恋恋不舍地望一眼男演员,心想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同时一瘸一拐地起身,好不容易走到门口,打开门却是扑面而来的酒气。

  “你好。”

  年轻的男人身着挺括西装,声音温和而平静,问:“请问,您见过我的弟弟吗?”

  他太平静了,以至于林逸明甚至觉得方才嗅到的酒气全是错觉。

  林逸明正想关门,却突然听到这个关键词。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他放下手,重复了一遍:“你的弟弟?”

  “是的。”提到这个话题,年轻的男人微微笑起来,仿佛很高兴、很满足一般,用一种奇异的声调,说:“他今年十八岁了……很漂亮、很爱笑,也很爱撒娇,是我们全家人的宝贝。”

  “请问,您见过他吗?我找不到他了。”

  男人的声音慢慢低下来,声音悲伤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但林逸明对于和醉鬼这件事打交道没有丝毫兴趣,正想关门,却发现门纹丝不动。

  他皱起眉,冷声喝道:“没见过。让开!我要关门了!”

  男人沉默,又垂下眼,茫然地看着左手腕上的红绳。

  过了几秒,他才缓缓道:“好,打扰您了。”

  他要继续去找他的弟弟了。

  身后,季同上前一步,手中还提着礼品——是的,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

  从最开始幼年的清醒无助,到成人的苦痛酒后……

  他正等着先生离开后,便将赔罪的礼品送上,却见先生目光望着屋内某处,手指猛然握住门框。

  “……乔乔?”

  作者有话要说:

  还差一点,明天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