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
因为太过惊讶,林桥瞳孔都微微扩大。
他望着正站在自己身边的于修远,甚至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毕竟,谢先生虽然看上去很成熟、很可靠……但真的很年轻啊?
林桥自己都有点不确定了。
他回头看一眼谢执,从男人锋利的眉骨、到紧抿的唇角。
虽然看上去确实有点凶……但,但也不至于被当成一个拥有十八岁儿子的中年人吧?!
于修远重复了一遍:“你父亲……呃?”
他本来就擅长察言观色,眼下一看林桥的反应,再感受着比方才更扎人的视线,噎了一下,立刻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那还能是什么关系?
于修远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刚好电梯门开了,几行人鱼贯入门。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谢执将于修远挤在后面,修长的手指抵在门上,彬彬有礼道:“不好意思,满员了。”
于修远垫着脚尖,从谢执肩膀那边看过去,见后面明明还空着那么大的位置。
可眼前的男人却没有露出哪怕一丁点的、类似于“心虚”之类的表情。
好强的心理素质!
于修远叹为观止。
电梯门缓缓关上,在一旁刚打完电话的亲爹走过来,问他:“怎么不和你同学一起上去?”
于修远头一撇,兴趣缺缺回答:“我怎么知道。”
于父倒也不是很关心,只道:“已经送到宿舍楼下,不需要我再陪了吧?”
“本来也不需要。”于修远嘀咕了一句,抢过行李箱,挥挥手,“您老赶快回您那公司去吧。”
于父点点头,早习惯了儿子这要死不活的态度,“成,有事打电话。”
“我哪能有什么事啊。”
于修远目送他离开,自己提着行李箱上了电梯。
等累死累活找到宿舍,于修远推开门,正想和自己舍友抱怨几句,却见林桥正脱了鞋,盘腿坐在已铺好的床铺上。
于修远大震惊:“你铺床这么快???”
能不能帮他铺一铺?
但他看一眼正站在旁边当门神的男人,还是明智地没开口。
其实是谢妈妈找人铺的啦。
但林桥也没好意思直说,听上去怪不独立的。
他见于修远独自带那么多东西,又一脸累得不行的样子,干脆下床帮人将行李箱推到床位旁,又指着谢执,小声纠正:“这是我哥哥,不是我父亲。”
于修远更意外了,他看谢执两眼,说:“你哥对你还挺好。”
顿了两秒,他颇为怀疑:“亲哥啊?”
“……”林桥硬着头皮点头:“嗯,亲的。”
谢执正比划床帘,闻言,似笑非笑投来一眼。
虽然只有短短一秒,但林桥还是敏锐捕捉到了那道视线。
虽然是提前说好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一点点的心虚。
“嗯?”于修远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绕着他转了一圈,发问:“你很热吗?”
话题跳得太快,林桥下意识摇头,“不热。”
说的是实话。
A市入秋向来很早。
于修远就更奇怪了,“那你耳朵红什么?”
“!”
林桥睁圆眼,没想到对方观察力这么敏锐,张张嘴却又不知道怎么解释,一时间更窘迫了。
其实说是哥哥,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才对。
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说是兄弟也很合理,况且他们还都管同一个人叫妈妈……
林桥努力想要说服自己,可却越想脑子越乱。
于修远看上去更茫然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在这时无异于天籁。
谢执:“乔乔,床帘搭好了,过来试试。”
林桥如蒙大赦,对着于修远比了个手势,就匆匆忙忙溜过去,很麻溜地脱了鞋钻进去,又伸手拉上窗帘。
这一方小天地瞬间变得昏暗无比,林桥甚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
“可以吗?”
林桥拉开一点帘子,“可以的,您要进来试试吗?”
邀请。
谢执盯着他,过了两秒才缓缓摇头,很绅士道:“不了。”
林桥有点遗憾地哦了一声。
谢执又问:“床垫可以吗?”
林桥躺下去,感受了十几秒,点头,“可以,妈妈眼光很好。”
谢执笑了一下,伸手想掐林桥脸蛋,但突然想起于修远还在这里,于是只好改为摸摸头。
可就算是这么克制矜持的动作,都让林桥紧张极了。
他肩膀绷紧了些,控制着自己没有躲,可目光却一直望着于修远那边,似乎生怕被发现一样。
谢执又起了点坏心思。
温热的手掌落在发顶,却不像往常那般很快离开。
林桥仰头看看谢执,又飞快看一眼于修远。
绿头发的少年还站在原地,一脸困惑地看着自己的行李箱,似乎在思考要从何处开始。
林桥便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松完,又听谢执问:“乔乔不喜欢吗?”
问得好奇怪!
有什么喜不喜欢的!
林桥往后一缩,躲开谢执的手,先是瞟于修远一眼,这才满脸控诉地看谢执,嘴唇张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可又立刻紧紧闭上。
他翻出手机,手指翻飞几秒。
旋即,他跪坐在床上,举起手机给谢执看。
那是一行控诉,还特意放大加粗:【您是故意的!】
感叹号比文字还大一字号,生动形象地强调了林桥的愤怒。
谢执看着试图用表情辅助这行文字的林桥,几乎都要想象出,这如果是在家里,林桥会用怎样的情态,怎样的语调来说这句话了。
他轻轻笑了一下,盯着林桥,故意般开口念道:“您是……”
第二个字的音还没发全,林桥便立刻反应过来,同时一个飞扑,一把捂住谢执的嘴,连手机都顾不上了。
他万万没想到谢执会这样,一时间,甚至都后悔让谢执来送自己了。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越亮了,盈盈的。
谢执摩挲了一下指尖。
想摸。
但大概是谢执前科太多,林桥今天异常警惕,哪怕谢执表现出顺从的态度,他也没松手。
过了几秒,谢执思考,觉得这是个太顺手的姿势,便直接伸出右臂,将人揽进自己怀里。
林桥:“!”
他立刻想往后缩,可谢执并不松手。
林桥意识到,自己这是又白送上门了。
他伸手想推开谢执。可要比力气的话,他是万万比不过谢先生的。
再三思考,加上提心吊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舍友注意到,林桥急中生智,干脆主动伸手抱住谢执,小声求他:“哥哥……放开我。”
谢执挑眉,正想说什么,便听底下传来于修远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林桥吓了一跳,但幸好还有个床帘挡着。
他勉强定住心神,回答:“我们在……!”
话还没说完,后腰忽然被人掐了一下,林桥抖了一下,声音都差点变调,好在最后死死咬住嘴唇,忍住了。
他终于受不了了,用力推谢执一把,直接转身背对着人,连后脑勺似乎都在表达着不满。
谢执轻咳一声,站在楼梯上往下扫于修远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于修远莫名觉得一阵冷风吹过来,冻得嗖嗖的。
可旋即,便听林桥他哥道:“那是被罩。”
什么被罩?
于修远回头看了一眼,还有点茫然。
谢执没什么心情给陌生小孩解惑,言简意赅道:“你床上铺的那个,是套被子用的。”
于修远闻言大吃一惊,回头看看,发现好像确实如此。
再想想自己方才为了铺平“床单”所付出的努力,他大悲,也顾不上方才林桥两人到底在干什么了,吭哧吭哧地继续铺床。
谢执站在桌前。
林桥动作很快,东西也不多,桌面已经基本收拾好。
他抬头望床上一眼。
有床帘拦着,他看不清林桥的样子,但大概也能猜出来,应该是还在生气。
回想起方才,他不太确定地捏了一下指尖。
似乎稍微胖了一点。
但还是好瘦。
开学后吃食堂,会不会瘦回去?
谢执有点担忧。
他打开行李箱,将林桥的衣服挂进衣柜里,又将洗漱用品摆在底下那个柜子里。
最后,将空了的行李箱摆上一旁架子,在床下耐心等几分钟。
林桥早就听见他的动静了。
他猜测着谢执现在在做什么,其实心里已经不生气了。
这期间,他短暂地想起几秒林逸明,但又觉得对方大概从没将自己当成过弟弟。
那么,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并不具有参考价值。
所以,他和谢先生以“兄弟”的身份搂搂抱抱什么的,应该也很正常……吧?
他努力试图说服自己,告诉自己谢先生并没有做什么,是他自己还没跳出原先的身份,才会这么敏感。
谢执在床下等了几分钟,见林桥始终不发一言。
他沉吟片刻,道:“乔乔,我先走了。”
说完,却没有动。
林桥也没开口,两人像是静默般对峙了几秒。
谢执问:“可以来送一下哥哥吗?”
是让步的态度。
这时候倒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林桥轻哼一声,但还是下了床,穿好鞋。
这次,他走到了谢执前面。
谢执也没说什么,只是跟在他身后,见方向不像是下楼,又微微挑眉。
很快,林桥便走到自己提前看好的天台上,停下脚步转身,凶巴巴看谢执。
可谴责的话还没说出口,便听谢执很顺服道:“对不起,乔乔,是我错了。”
“……啊。”
林桥很意外地看着谢执。
很少有长辈向他道歉……嗯,哥哥也勉强算是半个长辈吧。
他一时有点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下意识就想说“没关系”,可顿了两秒,又想起方才谢执做了多过分的事情,还有自己原本准备出口的话。
可看着谢执居然这样道歉,林桥又有点不得劲了。
他小声说:“您刚才真的好过分。”
“……像是一个哥哥应该做的事情吗?”
说是控诉,可他声音软软的,倒更像是撒娇了。
谢执心中微动,但表面上态度还是很不错,立刻便道:“我错了。”
但确实忍不住。
其实最开始,他只打算将人送到宿舍,等收拾好就走的。
但是……“哥哥”这个身份,实在过于奇妙了。
谢执继续反思,“对不起,乔乔,我没控制住,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兄长。”
“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桥更无措了,他下意识往前一步,可迟疑地打量对面人几眼,谢执那些前科便立刻开始在脑子里回放。
他又警惕地退回去,思来想去,决定趁此机会声明一下自己的底线。
“那您答应我,以后在学校里,不可以这样了。”
命令式的语言,可却是商讨的语气。
谢执看着他,见林桥一脸郑重,于是态度也端正起来,点头道:“好。”
林桥松了口气。
对于谢执亲口承诺的事情,他还是很放心的。
将人送出门,又返回宿舍取饭卡。
于修远终于铺好了床铺,正坐在凳子上气喘吁吁,见他进来了,探头看看他身后,没见人,便松了口气。
他拉着林桥,“你哥给我的压力好大……不过感觉你们关系还挺好的。”
于修远说着,挠挠头,思维又开始发散:“我也有个哥,唉,我简直都不想说他是我亲哥。”
提到这个话题,林桥瞬间提起心,准备认真学习一下真正的亲兄弟之间的相处模式。
于修远长吁短叹,抱怨着:“我爹都不打我,就他把我从小打到大,真受不了。”
林桥听傻了。
他想象了一下谢先生打自己的画面,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感觉会很痛,非常痛的样子。
毕竟谢先生看起来,比林逸明有力气多了。
他正害怕,又听于修远长叹一声。
“我要上大学,他说什么公司太忙不送我,你听听,这是亲哥该干的事吗?”
说着,他瞅林桥一眼,突然安静了一下。
林桥疑惑。
于修远喃喃:“不过,我要是像你这么乖,他大概也不会打我?”
毕竟林桥那哥哥看起来也不像是会体贴人的样子,对弟弟不也那么好!
于修远自以为掌握真谛,恍然大悟,决定下周末回去就试一下。
-
吃完午饭后没多久,兰梓行也到了。
他是父母一起来送的,一家人都是开心的模样,看上去家庭氛围特别好。
兰母见林桥也在,倒是有点惊讶地看兰梓行一眼,嗔怪道:“你也不告诉我一声。”
兰梓行有点无奈地耸肩。
兰父工作还忙,待了一下便离开,剩下兰母在这里。
两人一个收拾床,一个收拾桌子,很快整理好一切,兰母离开前还给每人发了一袋糖。
他们将人送到门口。
门刚关上,于修远便带点好奇地看着兰梓行,“你就是传说里那个护花使者?”
兰梓行:“?”
好难听的外号。
他面无表情:“我不是。”
于修远不信,上下打量兰梓行几眼,又看看正贴着他的林桥,确信了,“你就是。”
在传闻里,那位孤僻的年级第一,身边总跟着一位同样奇怪的伙伴。
传言,那位伙伴长相温和,可行事风格却全然相反,将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拦下来。
也因此,被同学戏称为“护花使者”。
说着,他哼笑一声:“那你认识我吗?”
兰梓行摇头。
于修远脸上的笑便挂不住了。
他干脆重新坐回椅子上,可过了一会儿,见那两人仍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又挤过来,告诉兰梓行:“我叫于修远,高中当了三年元旦晚会主持人呢。”
兰梓行很敷衍地点点头:“知道了,好厉害。”
?
被夸了,可好像又没有。
于修远正想控诉一句好冷漠,便听门一响。
“……什么东西飘过去了?”
他转头,便见一个一身黑的家伙正站在唯一还空着的床位前,活脱脱像个幽灵。
作为三人中最外向的那个,于修远当仁不让走上去,很热情地招呼新舍友,“我叫于修远,那个叫林桥,剩下那个是兰梓行,你呢?”
黑衣男生很冷漠地看他一眼,道:“薛迟。”
于修远丝毫没有被他冷淡的态度冻到,而是颇为惊喜道:“好巧!”
薛迟:“?”
哪里巧?
于修远道:“你看,咱宿舍里四个人,两个二字名,两个三字名,刚刚好。”
薛迟:“……?”
他扬眉,有点难以置信地看这人一眼,干脆自顾自去收拾东西了。
-
很快,这一天就过去了。
毕竟是开学第一天,林桥和兰梓行都不是话多的性子,薛迟又早早上床,硬是将于修远憋得左看看右看看,最后也只能悻悻上床。
在黑色的、由床帘阻隔起来的这片小空间里,林桥抱着手机,最后和谢先生道一句晚安,闭眼沉沉睡去。
虽然是来到新学校,开启新生活的第一天,但有熟悉的人在身边,加上有谢先生陪着,居然也很安心地度过了。
可开学的第二天,林桥却猝不及防接到一个噩耗——学校决定,由本届学生开始,军训实行封闭式管理。
换而言之,会来好多大车,将他们直接拉进一个大基地,狠狠练上一整周,再回来上课。
而不是像前几届那样,在学校操场,早上下午练一练,晚上自由活动。
得知这个消息,林桥失落极了。
他本来还想着,如果晚上想碰碰了,可以拜托谢先生把他接回去。
但奇怪的是,接到这个消息的谢先生似乎没什么反应。
林桥更失落了。
下午,大巴车便开进学校,将大一新生全都拉走了。
路途快一个小时,大巴里气味浑浊,林桥甚至有点晕车了。
好容易下了车,林桥站在基地面前,心凉了半截。
基地大概是建在山里的,围墙外杂草疯涨,打眼一看就觉得蚊子超多。
但事已至此,林桥只好背着自己的行礼,挨个去找房间。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基地是按院系分的,这也就意味着……林桥有了一个独立的单人房。
他把东西收拾好,又出去领了军训服,怀揣着忧愁,以及对碰碰的思念,度过了在基地的第一个夜晚。
第二天一早,他被哨声惊醒,连忙穿戴好跑出去,便见一个身着军装的年轻男人站在空地正中央。
他皮肤黝黑,表情严肃,在看到林桥第一个跑出来时,唇角微微放松了一点,对着林桥露出了一个大概可以称之为“微笑”的表情。
很快,同学们便稀稀拉拉走出来。
刚经历过一个放松的暑假,突然来这么一遭,所有人看上去都一脸想死。
教官并不意外,朗声道:“五分钟时间,按个子高矮,五横九纵,列队!”
众人立刻骚乱起来,毕竟都不熟悉,难免手忙脚乱。
教官看着自己手中的秒表,见时间停在四分五十九秒时,队伍刚好停止骚动,顿时挑眉。
“掐点能力不错。”
毕竟都是大学生,他也没打算怎么严厉训斥。
教官走过来,又调整了几个人的站位,这才喊了声:“所有人,坐下!”
他站在所有人面前,先是唰一声敬了个礼,随即道:“大家好,我是李鹏伟,接下来整整一周,是我来负责你们!”
“首先,我强调一下军训时的注意事项。注意放在第一位的是,不能逞强!……”
“接下来,我会告知你们军训的安排,第一天上午,听口令转身……下午……晚上……”
教官大概用了半个小时来交代注意事项,等确定所有人都明白后,他喊:“所有人,起立!”
虽然已经入秋,但阳光威势不减,晒了一上午后,林桥觉得头有点晕。
但好在大学教官比初高中的都好说话,时不时就会带着他们偷一下懒。
很快,便到了中午十二点。
教官道:“现在去食堂吃饭,午休两个小时,两点在这里集合!来迟的俯卧撑二十个!”
等到了食堂,人已经乌泱泱了。林桥排了有半个小时才打到饭。
但比较幸运的是,菜色还不错,量也很大。
他十几分钟匆匆塞完,跑回宿舍眯了一觉,睡了还没半个小时,又赶快爬起来集合。
训到五点半,又去吃晚饭。
晚饭吃完,七点又一次集合,一直到晚上九点半才解散。
一整天下来,林桥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累得昏昏沉沉,话都不想说了。
手机电量甚至还是满的。
他拖着步子,不知不觉便落在大部队最后。
四野昏暗,唯有不远处房间里亮着的小灯指引方向。
林桥有点害怕。他加快步子,可下个转角却忽然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大力往后带。
他还没来得及惊慌,便被人捂住嘴,往草丛拖去。
他吓得乱蹬,可腰间那双手却收得更紧。
林桥从这种力度中感受到几分莫名的熟悉,他安静片刻,便听谢执笑着在他耳边问:“这里,算‘学校’的范畴吗?”
——我可以抱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