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桥站在最顶楼一整面的落地窗前,稍一低头便可俯瞰整个城市夜景,霓虹灯纷杂闪烁,却又像是星星一点。

  近处车流不息,远处江流滚滚。

  而落地窗的正对面,则是A市地标性建筑,谢氏大厦。

  耸立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昼夜灯火不息,是谢氏财富的象征,也是在这座城市绵延百年的谢家根基。

  林桥望着男人高大的背影,恍然竟觉得比初次见面还要陌生。他不熟悉那些高奢品牌,但从挺括的西装、袖口的宝石,也能看出这绝非他所能负担起、接触到的。

  林桥有些惧怕了。

  前两次相见,他只注意到男人举手投足间的稳重与从容不迫,仿佛任何事情都可迎刃而解。他还偷偷幻想过等他长大步入社会,也可以这样强大。

  可现在,第三次见面……居然是这样荒诞的背景下。

  联姻……结婚?

  这对一个十八岁的、刚离开紧张压抑的高中,准备步入大学生活的人来说,难免有些太早,或许说根本就不应该在考虑范围内。

  他对婚姻二字的了解太少,身边可供参考的模板也只有自己的父母……要像母亲那样吗?

  他不觉得眼前这位“谢先生”会喜欢被那样对待……

  可他也不可能有孩子,也就无从提起教养孩子这种事。

  或许……谢先生会提供给他一个“孩子”来照顾?

  还是说,像社会意义上的“妻子”那样照顾丈夫吗……

  林桥的思绪越飘越远,他食不知味地切割着牛排,再机械地塞进口中。

  “不合胃口吗?”

  谢执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听得人耳膜微震。

  林桥吓了一跳,有种胡思乱想被抓包的感觉,他连忙摇摇头,急迫地试图自证清白:“我不挑食的!”

  谢执没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在之前,他向林鸿晖要过林桥的资料。

  说来奇怪,明明是生身父亲,林鸿晖却对林桥的生活细节了解不多,送来的资料里更多的是诸如成绩单一类的东西。

  再联想到他们的初遇,谢执微不可察地皱起眉。

  这种事情在圈子里并不少见,但偏心得这么明目张胆的,也就林鸿晖一个了。

  但他并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只是观察着林桥——他长相很乖,眼型柔和,垂着眼时过长的眼睫总是不自知地颤动着,像是受了委屈还在拼命遮掩,引人怜惜,又引人窥视。

  他的唇色很浅,又惯穿浅色衣服,碎落的浅橙色灯光映在他身上,像是下了一场大雨。

  不期然的,谢执想起几年前,刚毕业不久还身无分文的陆择从暴雨中捞回一只小流浪猫,浑身湿淋淋,缩在男人臂膀中,连喵喵叫都显得细弱又无助,让人不禁担心它会活不过那个夜晚。

  于是陆择在毕业的当晚,便倒霉到直接负债上万了。

  债主呢,好巧不巧正是谢执。

  但在六年后,谢执想,他或许终于能稍微理解一些陆择当年的想法了。

  -

  林鸿晖并没有给出林桥的饮食偏好,于是谢执便让薛助理调查了一下十八九岁少年人通常的偏好,点菜时也尽可能是各种口味都照顾到。

  但不论是甜口还是辣口,甚至连一些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合的快餐,林桥都没有投去哪怕一个眼神,只碰了离他最近的那几道,食量也很小,看上去乖巧得过分了。

  林桥敏锐察觉到若有似无扫过他的视线,努力想要从容一些,但事与愿违,他动作愈发不自然起来,“您……”

  他有意想说一句您别看我,却又在出口时觉得有些自作多情,或许谢先生并没有在看他,只是他太敏感了呢?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谢先生真的在观察他,那又能怎么样呢?

  ……哪里有买家不仔细查看商品的呢?

  林桥默默低下头,动作又放慢了一些。

  谢执察觉到他的抗拒,收回目光,第一次开口:“关于联姻的事情……”

  ……来了。

  林桥瞬间提起心,立刻放下餐具,正襟危坐看过去,用一种上课回答老师问题的认真态度回答道:“父亲已经和我说过了。”

  他瞳色偏向琥珀色,抬头望来时总给人一种很认真的感觉,虽然事实也确实如此。

  瘦削的肩背挺直,绷得很紧,他已经努力想要摆出庄重的、成年人的姿态来和谢执对话。

  但这幅模样落在谢执眼睛里,却紧张得有些可爱了。

  “不必紧张。”

  谢执伸手推过去一道餐后甜点,示意林桥品尝,随后才道:“林家与谢氏早就有意合作,此次联姻也不过是附带结果。”

  林桥松了口气。

  所以,谢先生的意思是,无论今天的表现能不能让他满意,都不会影响到父亲的“生意”。

  也就是说,不会影响到奶奶。

  这个认知让林桥放松了一些。

  谢执观察着他的神态,用谈判的标准来斟酌衡量着,示敌以弱:“不过,这也确实解了我的燃眉之急。谢家有家训,年过三十还未成家者不得插手公司事务,在今年年初,我父亲甚至亲口说出,要将我赶出谢氏集团……”

  他说到这里,有些无奈地笑笑。这种看上去与他完全不匹配的表情竟奇异地冲淡了身份差距所带来的畏惧感。

  林桥的肩膀又放松了一点。

  原来……谢先生也会因为亲人的要求而感到困扰吗?

  他看上去已经完全信任了自己的话。

  谢执注视着对面人,从颜色浅淡的瞳孔,到长长的、由于紧张或是其他什么情绪而不停扑扇的眼睫,最后落在因为刚吃了冰激凌而湿润柔软的唇瓣上。

  他眯起眼,右手无意识摩挲了一下。

  诚然,他说了假话,但也并不完全。

  他父亲确实希望他能尽快成家,谢家也确实需要一个盟友。

  他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沉沉望着林桥。

  但,眼前这个人,才是合作中最重要的因素。

  林桥是决定一切的人。

  谢执微笑着,看似随意地问:“乔乔——我姑且先这么称呼你。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吗?”

  指尖轻轻点着桌面,指腹压着一份白纸黑字的合同,仔细看去,还能看到一行加粗过的、宋体二号的标题。那是一份婚前协议。

  谢执一向追求效率,做事要一击即中,这次也不例外。

  眼前人才十八岁,是一个太过年轻的年龄,他或许有很多苦恼,关于还不可知的未来,关于无能为力的现在。

  但绝对不应该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婚约。

  他本可以私自将林桥带出来,询问他的想法再行决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谢执望着对面人颤动的眼睫毛,像是扑飞的蝶翼,挡住了过分剔透的眼睛。

  他拢起手掌,声音缓缓,音色低沉,仔细听却可以听出蕴含其中的一贯强势与不可拒绝:

  “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与未来。”

  “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我不会未经允许便随意碰你……的东西。”

  “大学期间,你的所有花销我会全权承担。在毕业后,无论你选择什么样的工作,我都会支持。”

  “考虑到你还在上学,婚姻关系是否公开也由你来决定……”

  不知是因为做不出太畜生的事,所以才挨个对自己的行为设限,还是为了更好地将人哄骗,才做出如此姿态。

  谢执目光沉沉。

  在仅有的几次接触内,虽然由于性格温软做不出拒绝,但谢执能感受到,林桥对于自己的接近抱有一种迟疑警惕的态度。

  是对陌生人的态度,这很正常,可现在他们的关系即将变化。

  “基于这段婚姻关系开始的原因,”他沉吟片刻,最后道:“你可以随时提出离婚,并且我有责任支付足够的抚养费。”

  谢执说完,压着合同,撩起眼皮望着林桥,只等他一点头,便将早已签好名字的合同递过去。

  在过去的近十年内,他从未签署过这种近乎是单方面一边倒的合同。

  不过,他倒是很乐意。

  林桥没注意到他的动作,事实上,这过于宽厚的条约甚至让他有些惶恐了。

  他多年来的债务还压在父亲手里,而谢先生赎出他想必花费只会更多……

  当然,他以后会努力还给谢先生。可是现在,他能做什么?

  是父亲口中的“应付父母”?可谢先生将他带回家,这本就是他的义务。

  林桥想了又想,急得耳垂都漫上一层薄粉,右耳垂上那颗小痣便愈发明显了,简直像是引诱旁人去作弄把玩。

  谢执端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像是方才过多的介绍让他有些口渴。

  见林桥迟迟给不出回答,他又补充道:“婚后,我父母不会与我们同住……当然,你可以住在宿舍,毕竟在大学,社交也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面……但我还是希望,你尽可能回来住,毕竟婚姻关系还存在。”

  谢执思索着,确定没有什么遗漏了,这才耐心地问:“你还有什么顾忌吗?”

  “不……”

  林桥咬了咬唇,觉得自己再不开口,那就太不识好歹了。

  他小心翼翼抬眼看向男人,又被那太专注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想逃开,却硬生生逼着自己与谢先生对视,片刻后,才细声细气保证道:“我会努力履行好妻……伴侣的职责的。”

  “妻子”这两个字对他来说还是有些难以出口,在嘴里打了个转儿,最后还是用另一种更隐晦的词汇代替。

  他说完,就低下脑袋,觉得自己连改口这种小事都做不到,实在是愧对付出良多的谢先生。

  也因此,林桥并没有注意到,在他说完后,原本就在注视他的谢执眼神更专注了,甚至称得上是一错不错了。

  眸光闪动,那是很感兴趣的信号,也或许可以称为是猛兽捕猎的前兆。

  而后,那份还未见光的文件,便被轻飘飘投进了垃圾桶里。

  谢执垂眸看着强装镇定的小孩,眼神幽深莫测,语气难以捉摸。

  “——好。”

  作者有话要说:

  谢总超坏的,掌控欲超强那种,但以后会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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