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历史军事>粥天下周天子>第63章 冲突

郭恭明见没有外人,也知道不能以其年龄来看待他,反倒知道他鬼点子多,便将事情告诉他。

原来郭荣他们在那些王侯将相府前一通舞狮,并燃放了些烟花,临了还奉送上一箱烟花爆竹,竟然得到不少奖赏,杂七杂八的算起来,已经足有二百四五十贯之多,这还是只走了五六家,平均一家就打赏了四十多贯的钱财,看这趋势真要将那些重臣府阺都走遍,不说千贯,至少七八百贯总会有的,这就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期,给了他们一个大惊喜,使他们劲头更足,决定今天要走十家,看最后能得到多少打赏。

谁知他们准备去和凝府上时,却被长公主府阺的家奴拦住,非得让他们先去长公主府献艺。郭荣他们说已经与和相府中说好了,能不能待过了这一家再去他们家。却被那些家奴蛮横地拒绝,非要他们现在就去。而且这些家奴足有二十多个,全都是青壮,手中提着短棒,看样子准备好了要找茬,说不好就要开打?

薛平平原先告诉郭荣他们的计划便行不通了,郭荣看着那些家奴,心里也是一股火气上蹿,但还是强自忍耐,好生跟他们领头的交涉。但那家奴头子是个阄宦内侍出身,仗着自己曾在宫内服侍过皇帝,极难说话,不管他说什么都油盐不进,咬死了只要他们去长公主府邸献艺。

此时郭荣已经明白,怕是那位长公主的驸马杜重威一直在派人跟踪监视着他们的活动,见他们竟然搞出了舞狮这种已经近乎失传的元宵节庆项目,而且还获得了几家重臣家的重赏,原先为难郭威的那些算计,基本已算是告破,企图用枢密院的亏空来诬陷郭威这道毒计是行不通了,当然心有不甘,便派出人来将他们阻拦,意图无非是打断他们再从那些权贵富豪之家获得赏赐。

如果是别的权贵,郭荣可能也就妥协了,但对方是杜重威派来的,那就不能如他之愿,何况已经与和慎说好,要到他们家,和慎已经回家准备去了,他们哪能失约?再怎么说和慎祖父和凝也是新进的实权宰相,绝不能轻慢失礼,不然就要再结上个仇家了。

两下里对峙,郭荣也不想上演全武行,就是把对方这些家奴打退,自己这边那些艺人在混战中,肯定也要遭到对方打击,只要他们挨了打,哪还有心表演,那这舞狮什么的也就进行不下去了,从这角度来看,杜重威的目的也可达到。那些家奴虽然各带短棒,却只是围着他们,并不动手,但也不许他们走,现在就这样僵持住了。

薛平平听完郭恭明的叙述,心里也有些着急,便关切地问道:“荣哥儿怎么处置?不能就那么僵在那儿啊,不然咱们计划无法进行下去,也算是被人困住了。”

郭恭明有些郁闷地说道:“刘相公家的大公子也在那边,依他的意思是打;但被荣哥儿劝住了。荣哥儿已经派人去找皇城司的人了,看他们如何处置。不过我回来时,皇城司的还没到。”说着又冷笑一声,“估计够戗!皇城司的人只怕也不敢惹长公主的奴才!”

薛平平想起除夕那天上午,在相国寺解谜被皇城司打压一事,撇撇嘴巴道:“指望皇城司的人给咱们做主?怕是缘木求鱼吧?”心里却在想:郭荣被宋人称颂为“五代十国时期第一名君”,五代十国再怎么说也有十几二十来个皇帝吧,哪个都不是平庸之辈,能超出同侪称得上第一,可不是随便说说而已,那是得了后世无数人的赞同的,虽然现在年龄小了点,可也不能说连这点事都应付不过来吧?那也太菜了。

郭恭明悄声问道:“要不……平哥儿你去看看?”他觉得自家大郞有点太过方正,不如这位小郞君鬼点子多,就是能破得了那僵局,只怕也得好长时间;而如果让薛平平去看看,说不定还真能很快地就想出什么破局的法子。

薛平平也有点不耐烦和这些亲眷坐在一起,不然又要面对这些亲眷们诸多的盘问和同情,而且他现在的身体还是个孩子,若是那些长辈询问起来,还只能老老实实地答话,言行举止都得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不然就是无礼;又怕他们问起来问东问西的便问个没完没了,自己现在住在这里,被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认为是郭威清宁夫妻的幼子郭仪,这身份对于他来说极为尴尬,面对这些人他早就想避开。此时听郭恭明要他去帮郭荣,便点点头悄声道:“那好,咱们悄悄的走。”这话说完,连脚都没抬,就听清宁在后面冷冷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薛平平一怔,慢慢转过身来答道:“没想去哪里啊。”

清宁上下打量打量他,又瞅瞅郭恭明。郭恭明也有些心虚,心里先就是一颤;知道先前她曾说过不许薛平平出门的话,他一时着急给忘了,见薛平平已经回答,心里也放松了,急忙低头答道:“太太,平哥儿不出门,我只是跟他说一下荣哥儿的事。”

清宁根本不相信他俩的说辞,目光锐利地盯着薛平平道:“我早就说过,你现在身上还带着伤,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几天,你虽然好了一些,可就又耐不住性子了?”

薛平平道:“那……那我回去歇着去?”清宁听他这么说,反倒有些疑惑:“你能这么老实听话?”薛平平有些不高兴了:“怎么我在你眼里就会调皮捣蛋似的?”清宁对他这话倒无疑义,颇为赞同的连连点头:“对对,你如今在我眼里除了调皮捣蛋,别的都不会。”

薛平平一气之下,转身就走:“那我哪儿都不去,回去睡觉总成了吧?”清宁皱眉道:“那怎么成?亲戚长辈都在这儿,你倒避开,你就一点礼数都不懂不在乎?”

薛平平便赌气地答道:“这亲戚不是都见过了吗?我身上还带着伤呢,我身上伤还没好呢,我是回去躺着静养,不是避开谁!”

清宁急步上前,一把将他耳朵揪住。薛平平一惊,急忙躲闪,却哪能避开清宁这炉火纯青的无敌揪耳手,生怕他当着这么多人收拾自己,立即便老老实实站住,目光迅速朝四周逡巡着,见除了眼前几人外,并没外人注意便稍稍放松,又低下头去。

清宁见他怂了,也不禁笑了起来,用力一点他额头:“你这些天来要是真能这样,我也不会老揪着心了。”薛平平瞅瞅她揪住自己的手道:“喂喂,你没揪着心,揪的是我耳朵!”清宁倒是揪得理直气壮,轻蔑地俯视着他道:“你是我儿子,我揪下你耳朵怎么了?这是当娘的权力!何况我又没用力!”说是没用力,这说完反倒手上加力,用力扭了几下,反正他耳朵上没伤,揪几下也没什么关碍,反倒能让他长长记性,又回头寻找着,“那俩跟着你的丫头呢?”

连翘、苏叶便突然冒出来了,同时躬身答话:“太太!”

薛平平不由得一惊,出没无踪——这俩丫头什么时候练成了这种神奇的功夫?

清宁倒没在意,皱皱眉头道:“我还以为你俩又不顾他,跑哪儿玩去了呢。”两个丫头低着头,连翘轻轻辩解道:“太太让我们服侍平哥儿,我们哪能不顾他自己跑去玩?”清宁有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顾着他还让他乱跑?我让你们俩服侍他,你们就不知道劝劝他?虽说是丫头,可我平时也是拿你俩当闺女养的,你们就得拿出做姐姐的范儿,该管就得管,不能什么事都由着他!”

两个丫头这时也只低着头,老老实实地挨训。只是说着容易,做着却难,毕竟她俩不是真的被清宁认做了女儿,面对小主子哪能真的像姐姐管弟弟似的那么对待。清宁看她俩一眼,叹息一声,挥挥手道:“看来你俩也不敢管他,算了,与你们无关。”回头寻找李静姝、张琳两个,见她俩正朝门口走来,便朝她俩招招手,待她俩走过来,便吩咐道:“平哥儿如今虽然能走能动,看似没什么,可他身上仍然带着伤,不能大动;我让你们俩看着弟弟,你们俩以后一定要管好他。”见她们俩脸现难色,皱眉问道:“怎么了?”

李静姝低下头没答话,张琳有些气鼓鼓地瞥一眼薛平平便叫起苦来:“干娘,你让我和翠姐儿看着他管着他,可他现在都不理我们,我们说什么他都装作没听到,我们干什么他都装作没看到,对我和翠姐儿一直不理不睬的,怎么管他呀?”

“嗯?”清宁转过脸一凝视着薛平平,见薛平平低着头不言不语,便指着他额头用力一点:“你个小东西,就因为她俩在我面前说了些你的事,你就跟她俩记仇了?你看你才回来几天,身上还带着伤,便上蹿下跳的闹得多欢?我若不让她俩看着你,你再伤着了可怎么好?以后记住,她俩是姐姐,是你老娘我命她俩看着你的,你是弟弟,必须要听她俩的话!你若再敢胡闹,我必好好的拾掇拾掇你!”见他低头不动也不说话,心里又冒起火来,一抬手又揪住他耳朵,抬高了声音说道:“你到底听到没有?你耳朵呢?耳朵呢?”

薛平平呲牙咧嘴地挣扎着:“我……我耳朵……耳朵不是在你手里吗?”

这句话一出,将几个人都逗得大笑起来,便是连翘、苏叶两个丫头也低着头吃吃地偷笑。

清宁也忍俊不禁,又稍用力拧了一下,方放开他,弯下腰来给他整理着衣衫,语重心长地说道:“平哥儿,虽说你才九岁,可看你这些天来的举动,也是很懂事了,不要再跟娘拧了,娘怎么也不会害你,就是让她们看着你,不也是怕你太过耗费心神,将身子累垮了么?你就不能体谅下为娘的心?如今你帮你父亲做的事,也都做完了,其余的你不要再去管,就好好在家歇着,将养好你的身子,等你再长大些,想做什么,难道娘还会拦着你?”

薛平平最禁不得的就是她这如母亲一般的温柔攻势,此时一听便又心潮起伏陷入她的温情攻势之中,不由自主地便点着头答道:“好……我听你话……”

清宁这才欣慰地笑了起来,将李静姝、张琳拉过来,又拉起他手放在一块笑道:“既然你说听话,那好,娘不许你再跟你这两个姐姐记仇,从现在起,你们三个要和好!”

薛平平瞅一眼那俩女孩子,见她俩脸上兴奋的神色,心里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心说我这就算是认输了?唉——,有这位老娘撑腰,那俩小屁妞儿在自己面前肯定会更加嚣张,此不可抗力,非战之罪也,罢了罢了,随她们怎样,不理她们就是了!

李静姝倒是一脸笑容,配上她那清秀的脸蛋儿,颇有些秀色可餐之意;张琳倒有点可恶了,瞅着薛平平的脸色,小声说道:“干娘,你看弟弟,他还臭着脸呢!”

薛平平一听,心中却暗骂这张琳多事,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随即将脸儿一扭,又急忙装出一副笑容来。

原来是李静姝出卖他告他的状,李静姝现在安分了,这张琳倒毫不客气的顶了上来。李静姝看着他这模样,不觉好笑至极,噗嗤笑了起来。张琳也跟着笑,手指划着自己鼓鼓的脸蛋儿道:“干娘快看……他还装笑……你羞不羞啊……”

清宁低头看看薛平平又瞧瞧张琳,再瞅瞅李静姝,不觉莞尔一笑:“他是弟弟不懂事,你们做姐姐的就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了。”松开他们,一拍薛平平肩膀,“去吧,回你屋歇着去,这边是有点闹腾,你还是静养的好。”至于郭荣那边的事,她也听说了,自信向来稳重的大儿子一定能处理好,便又看着郭恭明道:“荣哥儿那边的事,不用你们再去费心劳神的,多大点事,荣哥儿也那么大了,他能摆不平?何况……何况还有那几个宰相家的衙内帮着他呢!”

这话倒也说的在理,无论杜重威多么蛮横无理,想对付郭威、刘知远他们,但郭荣身边可是跟着好几个宰相家的子弟的,他再胆大妄为,也不敢对包括郭荣在内的这些少年动手,何况去对付郭荣的并不是他本人,而是长公主名下的家奴。那些家奴就是再听他这位驸马的话,可也不敢伤了郭荣他们,无非是僵持一会儿,为难为难罢了,等到他们觉得火候够了,或许就会自己走人。

那些家奴真要是敢伤了郭荣他们,只怕他们自己都落不得好。不论是郭威还是刘知远,亦或是和凝他们,都是朝廷重臣,这些重臣子弟真要受到什么伤害,找上门去,无论是杜重威还是长公主,谁会将他们当成个人?只怕为了给郭威他们一个交待,打死打伤几个家奴,再说句家奴不懂事,死了也就是个白死,有谁会为他们主持公道?

薛平平一想也对,便点点头认可,抬头征求她的意见:“那……现在我可以回去了吗?”清宁微微一笑,抓住他肩膀,轻轻将他身子扭转方向,朝前一推:“可以了,回去吧!”又对几个女孩子挥挥手,“去吧,好好看着他!”

薛平平便朝前走去,走了几步,方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转过身来。清宁有些奇怪:“你还有什么事?”薛平平神色复杂地看看她,郑重其事地深深一礼,便转过身去走了。

清宁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小东西……”

既然清宁不让他出门,也不让他再劳心费神,那薛平平此后也就只剩下乖乖在自己那小院里平平静静地养伤了。本来他恢复得就快,这些天来名医诊治,好药好茶饭养着,周边又都是真心关怀他而不是那些有敌意的人,心情也就安稳下来,只是时不时的要想起那位养育了他好几年的祖母韩氏。薛平平对此是怎么想都想不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缘由,只能归结于莫名其妙让他横穿而来的虫洞,但对于虫洞他也是曾经在网上看到相关文章以及论坛争论,哪知其中至理,甚至就连那些为此争论的人或许也都糊里糊涂的,就不要说他这个曾经的职业军人了。

但无论韩氏与他是不是亲生祖孙,两个人在那相依为命的几年里,也早就将彼此视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亲人了,如今至亲生死不知,下落不明,怎么不让他心急如焚。只是薛平平仍然很茫然,他从军二十来年,来此之前又是特种部队指挥官,按理说有一些东西已经随着曾经的强化训练和长期的军人生活,已经成了他身体与思维的本能,即便失忆,对于一些地方的坐标、位置、道路的方向、山川河流的走向等等数据也应该有大致的判断,怎么就会什么也判定不出来呢?若说当时随着失忆而消失,那怎么又会将那些武德司的追兵给坑得死得死伤得伤,最后还被他逃脱了呢?

薛平平是怎么想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将这些事全部置之脑后,一心一意地恢复自己的身体。不管他怎么和清宁闹腾,但清宁的一句话说的很对,就是他想做什么,以现在的身体状况,现在的年龄,局限都会很大,哪怕他打出一个神童的名声,哪怕世人尽知他有个神仙师父,都与他没什么太大的增益,最多震惊一下,发出“哦,那是个神童啊”“哇,他的师父是个神仙啊”之类的感慨……

等到了傍晚,郭荣、张琼他们回来,先去见了亲戚,天都快黑了又来看薛平平。一跨进薛平平这边房门,郭荣还未说话呢,张琼便兴高采烈地大声嚷了起来:“平哥儿,你今天怎么没去呢?哎呀,真可惜,你可错过了一出好戏没看!哎呀,你真可惜……”

薛平平心情本来就挺糟糕的,一听他炫耀的话语,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啐他一口:“呸!你才真可惜呢!这可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知道就是问他也问不出什么来,便转向郭荣,“我听恭明哥哥说,先前大哥你们被长公主的家奴困住了,你们又不能动手,去请了皇城司的官兵,难道是皇城司做了调解?”

郭荣还未来得及答话,张琼又开始抢答:“就皇城司那些渣渣,又怎么会去主持什么公道!荣哥儿喊他们来无非是做个见证,结果我们都完事了,他们都没来,想也是怕了那些家奴!一群连奴才都怕的腌臜货,还给皇帝做护卫,真不知道那皇帝老儿得有多糊涂!”

这话说的几个人都噗嗤笑了出来,其实都明白,皇城司的人不是怕那些家奴,只是怕那些家奴的主子。郭荣止住笑,急忙叮嘱道:“琼哥儿,你这话可不能乱说,真要被某些挑事的人听到,又是一场麻烦。”张琼白他一眼:“我当然知道,你以为我真傻啊?”

张琳在旁边轻轻插话:“我看哥哥也没聪明到哪儿去,要不是真傻,哪会说方才那番话?”张琼朝她挥挥拳头:“去去,女孩子知道什么呀,也来凑热闹?我们男人说大事呢,你别插嘴好不好?”张琳斜他一眼小声嘀咕道:“好大一个男儿汉!还不满十三岁呢!”撇撇小嘴巴,哼了一声,转过身坐下不再理他。

薛平平斜睨着张琼,早就知道不能问他,可他要抢答,还是说了个不明不白,便转问郭荣:“哥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听琼哥儿说话,让他说一年都说不明白!”

几个人都笑了出来,薛平平又让大家坐下来说话,让两个丫头快倒茶来。

郭荣这才坐下,慢慢讲起白天和长公主府上家奴的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