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历史军事>申国志>第42章 杀局

在缺少天佛令助力的情况下,如何找到凶手已经不是徐方应该考虑的问题了,他首先要做的是平息南都府文官们的愤怒。

放到平常年月,幽慎庭官吏在虎丘遇袭的事情也不少,可这次遇袭的是南都府的文官,再加上双方立场相对,因此国君在徐方见过秦子钧后不久就召见了徐方。

“徐令君,这番南都府官员被人暗杀,风旗军可有预警?”

国君绕过宁尝,直接对徐方发问。

这番话说出来之后,徐方立即知道了国君的立场。

如果国君以此事责罚幽慎庭,那么问的应该是青云令如何处置,问的是风旗军预警,答案不言而喻。

国君想让徐方将此事的责任推卸到风旗军上去。

“火旗军的马郁参尉在虎丘时,少有庭中官员遇刺之事。虽为避不可避之事。责任却不在风旗军,而在我一人。”

听完徐方回答,国君沉默地看向宁尝,示意宁尝说几句。

“贺军如今移防稗馆,王都护卫之责在卫尉府,在宫内军,独不在幽慎庭,徐令君未免太过自责了。”

听闻宁尝开脱,徐方当即跪伏在地,回应说:“风、火二军既在都内,自然要承担防卫之事。下官调走火旗军,是失职之处,还请国君降罪,以正明法。”

听闻徐方这么说,国君看向一旁的左史黄伤,随后说:“既然徐令君有正法之意,孤当然不能打压。当罚没青云令徐方一年之俸禄,若有再犯,便不得再任持令。”

徐方跪谢,退出了鹤台。

宁尝看向国君,这位年岁比他小一些的中年人似乎有他琢磨不透的地方。

“国君既然要在申国推行新政,为何要责难青云令。”

宁尝不解地问。

“宁公多心了,这是青云令的布政之道,我不过是顺他的意罢了。”

宁尝略一思索,立即反应过来。

宫内针对南都府文官遇刺一事的责罚还未下来,徐方便来到了驻地,慰问受伤的文官。

死者只有两人,皆是一击毙命,而伤者却多有数十人。

难怪天佛寺不想参与进来,这件事根本就找不到凶手,一个心狠手辣的人怎么可能只杀了两人,却伤了二十余人呢?

跟从在徐方身侧的于术想要找个机会提醒徐方,他带来的人不够,若是有人在驻地发难,他无法保全徐方安全。

可无论于术是明示还是暗示,徐方都不做回应。

他笑容和煦地和南都府的文官们对话,文官们虽对刺杀一事非常气愤,但看到徐方慰问时无关身份,皆是柔声询问,众人心中气愤消散了许多。

慰问结束,得知治伤的医官是匆忙寻来的,医术短浅。

徐方命人从杏林坊找来医官为伤者疗伤,杏林坊的医官到时又过了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间,徐方一直在驻地等候,

杏林坊的医官多出自鲸山的怀鹿馆,同辈相重,他们对来自珑文馆的徐方非常尊重。

得知伤者众多,众人忍住疲惫为伤者奔走治疗了四个多时辰,徐方都在一旁看着,若是医官有什么难处便立即吩咐于术去处理。

文官们虽然出自门阀之家,却也有贵贱之分。那些身份不高的文官见到青云令如此亲切,对徐方的态度改观不少。

从政之人,就算再少,难免也会有经世济民之心,看到徐方为自己奔走,心中的恨意少了许多。

第二日,驻地的官员们听到了宫内对徐方的处置,有人觉得此议过于苛刻,竟然去文为徐方辩驳。

而文官们真正的主官付骞去了哪里呢?

在驻地遇袭之后,他便立即起身去了田署,向天佛寺寻求帮助。

接应付骞的是长孝令秦穆,秦穆得知虎丘受袭,正要点人去救时,秦子钧的声音在木墙之后响起。

“虎丘既有凶事,天佛士应当着力追凶才是!”

这一句话算是拒绝了付骞的请求,付骞知道现在的青云部中秦穆的言语很重,于是先来找的就是秦穆,可他没想到秦子钧竟然也在天佛寺内。

付骞早先得到的情报是秦子钧终年见不到人的。

“还请天佛令为我等做主!”

付骞和秦子钧寒暄一阵便匆匆离开。

现在局势不一样了,能拉到天佛寺就好,拉不到天佛寺的支持,付骞也有更大的筹码去游说二十一辰。

二十一辰的头领华宁被徐方除去,现在他们中间势头最盛的二人分别是司空柴素和内尉鹿运。

两人争斗正凶,若是自己有意示好,那么便可以得到二十一辰中一部分人的支持。

这些人忌惮徐方,如今有了借口弹劾,必然能站到自己这一方来。

可付骞又碰了一鼻子灰。

内尉鹿运先不说,他在宫内任职,早于付骞知道了国君对青云令的立场,不会答应付骞的请求。

而司空柴素的理由就更加隐蔽了。

申国多山地何川,虽然设置了司空府,但司空的权力很小,如今徐方要在申国兴建水利,柴素的权力大增,怎么可能会帮助付骞呢?

他可是还想着借这波东风更进一步呢!

接连碰壁的付骞想到了自己手中还有都尹府的大印,连忙写了一封公文,派人去都尹府加盖官印。

后人对付骞的言行颇有争议,但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付骞覆灭的开始,便是他越过都尹杜慧,在中伤徐方的官文上加盖都尹府官印。

陈阵和裴满在东都府巡视已有时日,期间幽慎庭发出的新政十策在东都府刮起了一阵风暴,虽然也有广蓄奴隶的大家族聚众反抗,但见到东府军开至,赶忙换了脸色,乖乖地将府中奴隶释出,早先蓄奴的大家族竟然少有人保留奴隶。

说是仍可保留奴隶十人,可想到要是奴隶死在家中,官府就算查得内情,难免对家族运势有碍,若是查不得内情,难免要罚除家产。

释奴一策,本就严苛,加上后面的第二策,更是要人性命,至于那点税金,倒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天气回暖,上宛城一片青绿之色,裴满便邀上陈阵去上宛城外踏青。

陈阵近来一直觉得东都府的巡视多有困难,忧心于各州县的民情,本不愿跟从。

念在裴满在都尹府多日来不眠不休,辅佐自己监查往来于都尹府的文书,心有不忍,便跟了出去。

两人在上宛城东外的滏水河岸驻足,天色青寒,太阳照在身上也无暖意。

清风吹来,岸边垂柳在滏水中摇曳沉浮,激起细小的涟漪。

再看向远方,滏水奔流向东,河岸似灰似绿,其中车马来去匆匆,行人脸上多有喜色。

陈阵虽然是东府生人,但是家乡和上宛相距有六百里,他对上宛的民风并不熟悉。

他问近来是不是有什么节日,裴满想了好久,说不如回城的时候问都尹府的人吧。

“令君来了文书,在都内裁撤了上百文官,其中还有暂代的司寇钱辨,这位司寇被打发回了北府。撤下的许多官职仍有空缺。”

“不聊这些!我们好好玩上一番。”

裴满对陈阵的话不以为然,而是跑到河岸边看起了渔翁的渔获。

等到裴满回来,他的身后已经跟了两名渔翁,裴满解释说是滏水的鱼此时是最肥的时候,想要买下了渔翁的渔获,回去做来吃。

陈阵唤来不远处的两名护卫,让他们接过渔获。

见到跟从在两名身后的两名士兵,两名渔翁对视一眼,问:“两位可是幽慎庭中的青云士?”

“正是!正是!”

陈阵本不愿暴露身份,还没说出来,裴满便转向两名渔翁,一脸期待地问是怎么看出来的。

“各地早有流言,说是上宛城来了两位青云士监查各州县新政,我二人今日得见,流言果然不虚。新政一月有余,各州县顾念国君之恩,青云令之智,无不交口称赞,今日得见两位青云士尊容,实乃我二人幸运,还请两位受老朽一拜!”

渔翁说话间便要行礼,陈阵连忙扶住二人,说:“为政原本皆是为民,两位不必挂怀。”

送走二人后,陈阵脸上的担忧更重了一分。回到都尹府后,便一头钻进了过去几年的往来公文中。

午后裴满端来了鱼汤,招呼陈阵来吃饭时,陈阵脸上依然是凝固了一般的忧虑。

“怎么着,撞上什么事了?”

裴满不解地问。

“你我忘了大事。”

陈阵不安地说:“令君让你我来东府,是要你我平衡粮价,至于新政之事,只是捎带提及。可我见到新政多有阻力,便全心全意地平息纷乱,以保新政推行。可这个粮价,只在初来时看过就抛诸脑后了。”

听到陈阵如此说,裴满才记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他压低声音,问:“这也没什么吧,我们监查做的很好啊。”

“我看过东都府的各仓存粮加起来还有六十万石,这些存粮,要是不出问题可以接续到秋时,可要是出点问题,六十万石存粮,可供东府三百万人吃多久?”

陈阵并不是说了问题,只是提出了自己的疑虑,裴满没会意,想了想说:“不足半月?”

“是啊,不足半月。去年东都府存粮有一百五十万石,夏初有些地方出了蝗灾,粮市动荡,十日之间粮价翻了三倍,东都府开仓赈灾,才勉强平抑粮价。”

陈阵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凑在裴满耳边,说:“如今释奴加上东府军裁撤的武卒,少说也有十万,这十万人,吃的都是各州府粮仓中的存粮。要是粮价再涨到三倍,得有多少人饿死?令君几日前问过粮草的事,可当时辅阳的袁家起了乱子,我便将此事忘了个干净。”

裴满被吓得瘫坐在地上,他家里是盐商,略懂一些经商之道,知道陈阵说的三倍还尚在掌握,怕的是有钱都买不到粮食的时候。

“那只能让各州县立即筹粮补充粮仓。”

“如何补充?秋冬时已经征过粮了,现在再征不说令君会不会允许,你征得到吗?我看令君的意思说的是用钱买粮,三年不收赋税的这几万人的口粮要早些备好。”

陈阵懊恼地看着裴满,心想若来的人是其他人,一定会提醒自己的。

可裴满这位贵公子,整日里想的都是如何少一些事,正是因为裴满陪同他才会想不起粮价的事情来。

一想到这些天闹得的诸多不快起因又是那天自己在都内暴露了身份,陈阵气不得,狠下心将头撞在墙上。

裴满本以为要挨一顿骂,可看到陈阵一头撞在墙上,连忙起身去看。

陈阵撞破了额头,血从脸上滑下,本就粗犷的脸平添了一分凶狠,裴满下意识地想要逃开,却听到陈阵已经恢复了冷静,说:“让都尹府购置粮食,怕不是府库难有存银,此事要向都内去文,请求调来银钱和粮食,五黄仓的存粮,你记得有多少吗?我只记得八年前的存粮数,现在的不记得了。”

陈阵说的五黄仓是都内最大的粮仓,这个粮仓存放的是西都府的税粮,粮食的数目有上百万石。

“这……大概四五百万吧。”

陈阵的问题问到了裴满的短处,他扶青云时,的确记过五黄仓的粮草数目,以防扶青云时青云部在此设题。

可这些数字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断然是记不清了。

“王都每年要用粮三百万石上下,应该能余出来。”

陈阵略有庆幸地松了口气,连忙回到案上写下向幽慎庭的公文。

陈阵的公文写好,却还看见裴满坐在地上,他看着陈阵,想要问时,裴满忽然说:“来不及了。”

陈阵疑惑地看向裴满,裴满解释道:“为了让我以后接管家业,家父会在家书中说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前几天来的家书上说,滏口来了许多大家族的管事来借钱,这些人只从家父这里就借走了十四万两白银……”

陈阵没有说话,裴满战战兢兢地说:“现在运粮时机已经晚了。”

“盒子……盒子里写了什么?”

裴满还在想是什么盒子,陈阵又说了是徐方给的木盒。

裴满“哦”地应了一声,说:“那盒子我在甲字厅就偷偷打开了,只不过,我觉得那只是令君用来让我们安心的小手段。”

“究竟是什么?”

“是六府的一个地方。”

“六府?”

陈阵皱起眉头,六府是东都府以东的申国国土,为了培养接任的王世子的执政能力而设公子府。

按照申国的法令,没有国君的命令,任何官吏不允许随意出入六府。

“你确定吗?”

“那还能有假,是六府的一处海岸,要是能自由出入六府,那个地方完全可以开个盐场。”

裴满站起身来,走到案前,指着地图上的一个位置,说:“丘山岛北三里。”

“我的对策上面写的是一个时间。会不会是民怨沸腾时,让我们两人在这个地方避祸?”

陈阵若有所思地看着裴满,裴满摇头说:“那里和上宛太远了,还不如斜着穿过东麻山回都内更快一些。”